第330章 燈
幾日後,天尤未亮起的時候李俶帶著召峰還有邱讓從蘇府的後門進到了蘇神秀的院子。進門剛好瞧見已經穿戴整齊的蘇神秀。
今日她特意穿了一件淡綠色的襦裙。裙上銹著一圈圈淡黃色的花。臉上有些薄薄的妝,看上去像他們初次見面時,一臉青春洋溢的模樣。
她微微一笑看著他。恍若隔世一般。
他走了過去,牽過她的手。淡然一笑。
原來,他們竟已經如此這般走過了漫長的十來年之多。
「當真想好了?」他輕聲的問道。
「嗯。我們走吧。」蘇神秀緊了緊他的手。像在說服自己,又像在說服他。
「還是道個別吧。」李俶怕她後悔。
「不了。阿乘和元湘快生了。若是折騰著要送我去長白山也是不好。爹娘年紀大了,分別的場面太過於負擔。倒不如趁這個時候,我們偷偷的從後門走吧。信我都留好了。也算沒有什麼牽挂了。」蘇神秀靠在李俶的肩頭,低聲的說著。她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都是在勸慰自己的。
「好。那我們走吧。」李俶彎下腰一把將瘦得十分輕盈的蘇神秀抱起率先走出了屋子。經過院子的時候,蘇神秀抬頭看了一眼結著小果子的棗樹。心裡遺憾極了。
倒是不能等到她們孩子出世,棗樹成熟。。。。
此時後門,停著一輛十分别致的馬車。是李俶特意讓人新造的。裡面十分寬敞。可供兩人直接躺著休息。免去路途的顛簸。
「等會。」蘇神秀叫住了正要把自己抱上馬車的李俶。
「讓我再看一眼我的家。」蘇神秀望著後門上小小的蘇府牌匾,心裡一陣空落落的。她慢慢回想起,曾經她小時候的家。
院子彷彿傳來小秀和印秀的追逐聲。。。。。
一聲又一聲叫著:「姐姐,別看書了!快來和我們放風箏!」
「不哭。我們以後會回來的。」李俶低頭親吻了無聲垂淚的蘇神秀。心裡十分痛苦。
不會了。。她怎麼可能再回去呢。
她回不去的不止是過去小時候,也回不來現在的蘇府了。但她仍舊收住了眼淚,淡然一笑點著頭答了一聲:「好。」
「要去拜別你的親生爹娘嗎?」李俶為她想到這一點。
「不了。」對蘇神秀來說,她現在何須再去看望。
「好。那我們走了。」
馬車行駛出了城后,被一群人堵在了城門外。
「拜見主上!」一群人齊刷刷的行了跪拜之禮。
「你們怎麼都來了?」召峰認真看了下,都是暗衛營里出生入死的兄弟。
李俶掀開帘子,見外頭拜著一群自己的手下。便下了馬車。
「反了?」李俶皺著眉問道。
「主上!我等願意到長白山一生守護地宮!請主上能夠恩准。」為首的唐一率先開口。
「屬下唐十一!」
「屬下唐十七!」
「屬下榮一!」
當馬車前的暗衛正在報自己在暗衛營里的編號時,蘇神秀緩緩的從馬車上下來站在了他們的面前。
她一出來,報編號的人更加的激昂不已。
「屬下榮十!」
「屬下榮七!」
「屬下成十三!」
…………
四十餘人紛紛上前一一彙報了自己的編號,接著整齊劃一的全部叩拜在蘇神秀和李俶的面前。開著嗓齊聲喊道:
「屬下皆自願請命成為地宮守護一員。生,做娘娘開山辟路馬前卒,死願做地獄開路鬼!願娘娘能夠如我等所願!娘娘一日不離地宮我等一日不離長白山腰。」
「你們。。。。」蘇神秀沒有想過會見到這樣的畫面。一時間竟找不到推辭的話。
「娘娘,屬下都是屬於主子的暗衛。一生本就刀光劍影,暗無天日。本以為那就是我們這種人的宿命。生只因主子在,死也是因為主子敗。但是,是您曾經帶我們征戰沙場,讓我們體會到了存在的價值。我們那時候就發過誓,這一生都將奉主子與娘娘為主。可主子只從我們中間抽調了十來人。。。」唐一作為四十餘人的代表再一次往前跪行了幾步。
「可是,這守衛地宮。。可。。」蘇神秀知道這其中緣由,怎麼可能讓這麼多人到長白山上孤此一生。
「屬下無怨無悔,並且不在乎時長多久!」一行人齊刷刷的全數應話。
「不行!」本來選十個,已經讓蘇神秀愧疚了。這。。。。
「長白山雖然地廣人稀,但山上草藥眾多。自有一群人會長期往返。指不定哪天發現了地宮,會對地宮不利。主子也不可能明面上讓重兵把守。因為長白山上有重兵,勢必引起更多人注意。擾了這一方秘土。所以,我們化作這普通葯民,隨時監控這一帶。就是最好的防護!主子!求您成全!」唐十七,跪在後頭,大著膽子把大家的心思都抬到明面上。
李俶想了想,確實覺得以前選的人過少。不過那不是因為他不擔心長白山地宮的事會被傳播出去,而是因為他有交代地方官務必要盯緊每匹入山採藥的葯民。但現在聽他們這一說。。不免動搖。
蘇神秀看了看李俶,李俶安撫的對她點了點頭。轉而對著眾人說道:「看在你們如此忠心的份上,本主特赦你們可以全部脫離暗衛營。但終身只在長白山附近活動。關注長白山方方面面的消息。但是你們可以娶妻生子,落地生根。」這是李俶能想到最好的折中方式。
聽到這些話的暗衛們紛紛不敢置信的看著彼此,然後又眼巴巴的看著蘇神秀。
蘇神秀感受到了他們期待的眼神,也認可了李俶的安排。最後點點頭,無奈的答應了下來。
看到蘇神秀點頭的一剎那,所有人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唐一怕他們反悔,趕緊高聲喊道:「請主子,娘娘繼續前往。」
「等等!你們這麼多人太引人注目。都去換成普通百姓的服飾。分路前往。」召峰畢竟統領暗衛營多年,這些主子在乎的事,他也曉得些。
最後,只再留了五個隨行而上。
一路上,蘇神秀因為馬車的緣故少了很多的顛簸,倒也沒有太多次嚴重的發病。邱讓也跟在一旁隨時給她不同的藥丸,止著她的心絞痛。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越快要到達目的地,氣候越發冷。蘇神秀還是撐不住,在山腳下就發起了病。
聽著馬車裡傳出痛苦掙扎的喊叫聲,馬車外的李俶終於忍不住要再回馬車上。手剛要掀開帘子便被召峰和喜兒同時拉住。
「主子!不可!」召峰率先開口。
「請相信邱讓醫師,莫讓醫師分了神。」喜兒向來只認蘇神秀為主,一切可能危害到她的人和事,她都會阻止。
「主上,請您與地方官員交涉一下。今晚我們必須入住驛館,神秀的病,拖不得這般直接上長白山。」馬車裡的邱讓突然嚴聲求之。
「好!」李俶此時哪還有什麼其他主意,一聽如此自然就帶著人直通地方官府去。
李俶進了府衙里交涉,蘇神秀才拉過邱讓附耳說道:「師傅,我也就這兩日可過了。求你!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她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哽咽,直到快嘶啞了這一聲哀求,才緩了一口氣。
「我。。。我。。。這藥量已經夠大了!再加,我怕。。我怕出事。。。」邱讓何嘗不知道她的心思,可是她能不能顧及一下自己的心思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求你了。。讓我能順利進了這地宮。。起碼在我冰封之前,能夠還有一口氣在。我。。。我保證。。在這之前絕對不死。。」蘇神秀知道,邱讓害怕用藥過度,適得其反。可是若不拼,她怕一切前功盡棄。
「我求你。。。我求你了。。。」
看著現在低聲哀求自己的蘇神秀,邱讓恍若不已…他想起第一次在楊姝嬈屋裡見到她時的模樣。
那樣眼高於頂,不可一世。
這樣的兩個詞若放在別人的身上,真是貶義。可放在她的身上,卻生出一種天生的高不可攀之貴。
他心都痛了,像她發病時那樣的痛。最後他還是掏出了一直放在懷裡不敢拿出來的葯。
「只有兩顆。一顆堅持三天。若六天內,我們沒有到達地宮。。。。你。。。」便會隕了這凡身。。。邱讓話到嘴邊未能說得下去。
「給我吧。」蘇神秀釋然一笑,便毫不猶豫吃了下去。
李俶回來后,蘇神秀在邱讓的幫助下,已經可以起得來身,她虛弱的靠在馬車邊,看著李俶從府大門走出來。
見她這般冷的天卻坐在馬車外,他急步跑過去,心疼的一把抱在懷裡。
「不投宿了好嗎?我睡了一覺,身體好多了。」蘇神秀害怕時間不夠。
「不急。現在已經快日落了。我們還是住一晚,讓其他人先探個方便的路。」邱讓可不準蘇神秀這樣急進。沒有得到休息的身體只會更加脆弱。
見邱讓神色如此,蘇神秀聰明的轉而笑著說道:「也是。我們都到山腳下了,不急。」
李俶彎下腰,輕鬆的將她橫抱而起轉而往府邸旁的驛館走去。緊跟著出門的官老爺提著衣角謹慎小心的跟著。連頭也不敢抬起偷偷望上一眼。
整頓妥當后,喜兒打了盆水進屋。李俶自然而然的從她手上接過了銅盆。
他細心的將帕子浸透在熱水裡,將帕子熱了熱才擰出水。帕子敷在蘇神秀的臉上時。蘇神秀輕鬆又舒服的嘆了一口氣。
薄面紗制的帕子敷在她臉上,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明明滿懷不安,卻又用歡快的口吻道了一句:「李俶,我愛你。」
至始至終守在她身邊的李俶突然聽到她的言語,難掩激動的起身,再俯身隔著面紗親吻著她的唇瓣。
他那樣細心輕柔,那樣呵護備至的吻,讓她的心都跟著碎了。她抽出手緊緊的握著他的腰身,仿若安慰他所有的不安一般。
他卻急得退了幾步。。。
「我不能。。。再繼續。。了。」李俶怕她誤會,只好尷尬的解釋了一下。
喜兒聽見裡屋的對話,便從前堂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聽到門關的聲音,蘇神秀起了半身對著李俶輕聲卻又硬氣的道了兩個字:「過來!」
他卻待在原地未有行動。
「過來。」她又說了一句。帶著命令的口吻。
他臉上露出無奈又心動的笑。只怕她再說那兩個字,他會衝動的過去。
「你不過來,那好!我過去!」說著蘇神秀順勢起了身,正要掀開被子。李俶已經快了一步,壓著被角將她拉向自己,並不顧一切的強吻了上去。
他吻得急切,卻又不忍用上力。
蘇神秀被他這樣的小心翼翼傷碎了心。這一刻,她如此後悔以前未曾更加用心的去照顧自己,珍愛自己。導致現在如此的脆弱不堪。
「對不起,沒有盡到做妻子的責任。。」許是吃了葯,蘇神秀此時覺得自己除了比較沒有力氣外,和一般的人毫無差別。
「我不在乎!」
「可是我好在乎。」這是蘇神秀第一次如此直言。「我好在乎,不能讓你開心。我好在乎,不能和你一同快樂。我也好在乎,讓你這般小心翼翼如此辛苦。」
「我說了我不在乎。」隔著被子,他緊緊的擁著她。
「我若冰封后,答應我一件事可好?」
「你說。」
「後宮的女人是另一個「天下」。那是權利制衡的一個重要手段。我不在乎你將來會擁有多少女人,這並不是我愛得不夠絕對的自私佔有。而是因為,人去如燈滅。我這樣一盞不再燃燒發亮的燈是給不了你溫暖和希望的。既然那些女人可以用來制衡權利,也有可能有那麼一盞可以作為你取暖的燈。」蘇神秀知道他不會將自己忘記,可是她不捨得未來的日子,他孤寂千萬。。
若有人代替她,未嘗不是好事。
「好。都聽你的。」以往蘇神秀想勸的時候,李俶總是排斥。可這一次,他卻一改往常突然就同意了。
「你。。。」蘇神秀有些不相信。
「我說我會聽你的,去找像你一樣的燈。但找不找得到,我可沒保證。」李俶難得再一次插科打諢的賴皮樣。
「可你知道嗎?」原本還一臉壞笑的李俶突然轉成極為低沉的問道:「你這般可以不計較我與其他人如何,真的是傷碎了心。要知道,我第一次認識你起,就想絕對的自私佔有。哪怕你身死形滅。我也不允許你黃泉路上隨便找個別的鬼!」
每次他們討論到這等話題,總是要以這樣的悲傷心情結束。一次次妥協對方,又一次次推翻承諾。有時候他們都覺得自己傻。
明明相愛,卻還這樣互相折磨。可是越互相折磨,越無法分離。無法辨別所有複雜的感情其實只是因為太愛。
她頓了頓,不願意在剩餘的時間裡,再去說那些傻話傷他。於是她起了起半身。
「過來。」蘇神秀一把將李俶拉到自己身邊。
「怎麼?」李俶在生氣。
「求歡也不可以嗎?」蘇神秀笑著反問出口。
「姑娘家的,。。要。。。要懂得矜持!」瞬間他的氣場又沒了。
蘇神秀拉開橫在彼此之間的被子雙手攀上了他的肩頭。「輕點不就可以了。」
「這。。。。。。」李俶沒出息的臉紅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