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離家
外邊的雨聲好像大了點,這鬼天氣,都到寒露了,還下這麼大雨!翻來覆去的烙了半夜燒餅,李平凡好容易才沉沉的睡去。.
在睡夢中,他夢到了張妙涵穿著米黃色的的確良連衣裙,對著他甜甜的笑著,那明亮的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兒。就在他怯生生的想上前搭話的時候,那個人高馬大的馬建軍,一把摟過張妙涵纖細的腰,對她橫眉立目的大吼:「鄉巴佬,癩蛤蟆想吃天鵝屁呢?給老子滾遠點!」而張妙涵的甜笑也變成了冷笑:「窮鬼,別讓我再看到你!」
不知怎麼了,他的心疼得一抽搐一抽搐的,就在瞬間把他疼醒了。李平凡醒來后,還感覺整個心刀絞般疼痛,怔怔的了半天呆,李平凡再也睡不著,就披衣起了床。
推開玉蜀黍秸稈編製成的小門,一股微微涼意的風夾著雨點,就打在他身上,他不禁微微打了一個寒戰。他隨手把一個斗笠戴在頭上,就走出門去。
站在院子里,他才現,爹和娘的小房間還亮著燈。李平凡微微有點疑惑,就走上前去:「這麼晚了,爹和娘咋還沒睡?」
剛剛走到窗戶邊,想叫一聲的時候,卻聽到娘的聲音響了起來:「凡凡他爹,你打會盹吧。我值著夜,等雞叫了我叫你!也不敢走太早,山裡有狼呢!」
「還是不睡吧,一睡睡過了!你先睡會吧,你病不拉嘰的,別再病倒了。送娃是大事,他二叔用自行車馱著他的行李呢,我也不用背東西,幾十里山路,好走!就怕去晚了買不上火車票了!」李平凡接著聽到他爹瓮聲瓮氣的說道。
「唉,凡凡他三叔把毛驢子都賣了,我看他三嬸有點不高興呢!唉,這個學校怎麼收那麼多錢?不是說有的學校才收幾十塊錢嗎?」娘的哀聲嘆氣的聲音傳來。
李平凡他爹思忖了半響說道:「唉,也難怪,又不是幾塊錢,是頭驢子吶!你們妯娌多說說,讓凡凡三嬸想開點。等凡凡長本事了,還不扶持他三嬸那幾個娃娃?聽凡凡說,那是師範院校,當先生的學校學費低!咱娃說,他特別喜歡那個廣告專業,想著也不一定能考上,就報了。只要咱凡凡有出息,這光景看看能好起來。聽凡凡說,安徽鳳陽搞分產到戶呢,要是咱們這能分產到戶,兩年的光景就能把他三叔的驢子錢還上呢!」
李平凡心中一酸,眼淚不禁溢滿了眼眶。他是一個悍性很重的人,並不喜歡經常流眼淚。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他的心變得如此多愁善感。難道,是因為要離開他最摯愛的親人了嗎?難道是因為要離開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嗎?
回到他的窩棚,他再也沒有一絲睡意,就仔細想著到學校怎麼辦:到學校除了學好習讀好書,還要想辦法攬工干。這省城是個大地方,大地方就工作多。咱不怕苦不怕累,找點活想來也能找到!明年的學費,說什麼也不能讓家裡再拿了!要是幹得好了,說不定還能補貼一點家用!想到這裡,李平凡年輕的心,又充滿了高昂的鬥志。
直到此起彼伏的雞叫起來的時候,他才微微有點睡意。但這時候他娘就敲他的門了:「凡凡,快點起來了,你二叔和你爹都準備好了!你起來吃點飯,還趕早趕路呢!」
李平凡起床了才現,不但他爹和他二叔二嬸起來了,他爺爺奶奶,三叔三嬸,甚至還有萍萍和一群弟弟妹妹們都起來了。他爹和二叔正在稀里嘩啦的往嘴裡扒飯,等會還要趕幾十里的山路,不吃飽飯誰也受不了。
萍萍看哥哥李平凡起來了,忙把盛好的飯端了上來。玉米粥上,有兩個油煎的雞蛋。李平凡知道,這是母親專門給他準備了兩個雞蛋。平常這些雞蛋全家人都不捨得吃,留著到集上可以量米換鹽。看到圍著的一圈的親人,李平凡幾乎又想落下淚來。李平凡忙低下頭來,蹲在灶台煤油燈的暗影里,埋頭把一碗飯扒拉完。
一家人,老人和孩子,一直送李平凡到了大路旁,才在李平凡他爹和二叔的勸阻下停住了腳步:「你們別送了,娃是上學去!你們送我們走不快,回家去吧!」
老人們不敢耽擱李平凡的行程,就留住了腳步。細雨蒙蒙中,三人漸漸的消失在山路上。看著三人越走越遠,送行的老李家很多人流下了眼淚。有牽挂、有依戀、有欣慰、有高興,流眼淚的原因雖然各不相同,但每一個親人有一點是相同,那就是他們對孩子的深深的祝福。
早晨的細雨,好像比夜裡稍微小了點,但爺三個還是都戴著斗笠。在上坡的時候,李平凡和二叔就輪流推著自行車,李平凡他爹也在後面搭把著手。雖然沒有什麼行李,僅僅是他二嬸家的一個木頭箱子,但由於坡陡,三人還是都累得氣喘如牛。在下坡的時候,卻又走得飛快。
山裡的莊戶人家啊,就是用自己的腳步,在丈量著太行山,在丈量著自己的人生。太行山還是那座年輕時的太行山,依然是那麼高大那麼陡峻,但很多人都在丈量中漸漸老去。莊戶人家啊,什麼時候才是他們的春天呢?
三人腳步都很快,在中午十點左右,就到了鄰縣的火車站——寧縣火車站。還好,半小時后,就有一班火車經過這個小站。
爺幾個進了車站。去窗口排隊買票,二叔忙著照看行李。不一會,車就進站了。李平凡父親不顧下車的人下車,最先擠進了車廂,先佔住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並打開了車窗。隔著車窗讓二叔把行李塞進去。李平凡也在人流中擠進車廂,看到他父親正竭力把木箱放到上邊的行李架上去。但行李架實在太小,塞不下厚厚的木箱。李平凡看父親的胳膊上露出的青筋,不敢再讓父親一個人往行李架上放木箱。他雖然也是第一次見火車,卻在瞬間找到了解決方案,忙喊道:「爹,別往上放了,放到座位底下!」
父子倆齊心協力,才把木箱勉強塞到座位底下。李忠孝看對面座位坐了兩個大人,忙堆笑著答話,囑託他們一路照顧他的兒子。雖然,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的兒子已經是**了,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么?這些旅客和他非親非故,托他們只是白托!
李平凡坐到座位上,喘了幾口氣說道:「爸爸,火車快開了,你走吧。」
父親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裡很輕鬆似的。過一會兒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李平凡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到李平凡送他,說:「進去吧,你的座位別讓別人佔了!」
一聲長笛,在「咣當咣當咣當」的響聲中,火車慢慢開動了,李平凡把身子伸出窗外,看著他的父親正用衣袖擦拭剛才擠車擠出來的汗水,看著二叔揮舞著的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於隨著火車的加,那兩個人影變成了兩個小黑點,最終除了快倒退的鐵路邊的樹木,什麼也看不見了。李平安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他的心在狂呼:「再見了,我的親人!再見了,我的家鄉!我一定不辜負你們的期望,在城市中混出個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