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靈芝(二)
枯藤老樹昏鴉,夕陽西下,初夏的深山老林里似乎真的有斷腸人在哼吟著哭泣的山歌。
暮夜將至,方丈山似乎從金身坐立的得道高僧搖身一變,變成了青面獠牙的地獄惡鬼。
唐白和紅妝二人順著茶棧老闆指路的大道依山旁走,這山道不由修的巧妙,一看就是經過能工巧匠設計的手筆,二人走著竟然不覺得累。
逐漸,雁過不留痕,兄妹二人看到了那老闆和小二所說的山邊小村,說是村又像是鎮,這一幕令唐白唏噓不已。
層層農居屋舍儼然,耕地流水規劃有道,人家炊煙孤直幾束,客旅商戶掛燈烊門。
不說如同五柳先生桃花源中的恍如隔世,但這樣一座接近城鎮規模的居住地真的讓人感嘆讚許。
「聽說十萬大山妙不可言,進山客不但要小心山野精怪,還要小心人心陷阱,沒想到還有這種世外桃源……」紅妝纖細玉骨的手指緩緩鬆開了刀柄。
神佛不再,星斗不靈,此刻人間分人妖魔三道勢力爭雄。
人間人族領袖蜀山、仙霞、綠蘿、蓬萊、崑崙、四山莊各鎮守一處天井,為的是不讓神界駁雜的混沌氣流入人間,擾亂人間秩序。
也正是因為人間和神界失去聯繫,十萬大山後的妖界這些年來蠢蠢欲動,主和派和激進派紛亂不休,反倒是魔界這些年來靜候於乾坤界之中,毫無動向。
十萬大山,一山更比一山高,此處靠近蜀山理應按時有蜀山弟子御劍巡查,但因為要坐守鎮天井……蜀山也不得不只放出消息,不加派人手,實乃無奈之舉……
而唐白不知道從哪裡摘了個山果子,流著口水眼睛放光,拿著自己白兮兮的袖子摸了摸之後,一口咬下去,汁水甘甜,果肉清脆爽口。
「當年五柳先生的世外桃源,如今眾說紛紜,其中得到百家能以資料辨明的說法無外乎三種。」
「三種?」紅妝翹耳聽去,而唐白口裡則是含糊不清,彷彿夢人囈語。
「其一,入夢。夢裡來,夢裡去,可謂無稽之談,但也可說是神仙託夢,不然那精細筆法寫不入人心。」
「有道理……」
「其二,五柳先生真的穿過那石窟洞,世間真有那能隔離時空所開闢的一域,其一域的力量足以打破生死規則……但,哪怕是當年的魔界還有如今乾坤界都無法做到阻止時空流失,所以只能判斷那可能是當年某位大能奪得的神界一角……」
「……」這紅妝可是知道不能,神界的停留時空不過也只是將時間放緩了無數倍,將空間拓寬了無數倍,終有界限,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時空停止。
「嘛,不過這個說法只能用資料證明,卻不能用邏輯證明。若時空停止,不會有死,則不會有生,更不會有成長,不會有改變,這對於桃花源來說是不通的…」唐白將山果吞入腹中,含了含帶味道的手指:
「最後的其三,則是粉飾。」
「粉飾?」
「就是看著什麼聯想到的,當年五柳先生入的很可能是一處墳墓,而且是罕見的萬人冢。」
「墳……墓……怎麼會?」紅妝吃驚的張著自己的小嘴巴,很久都合不上。
這一推論太過於驚奇,如果美好的室外桃源的真面目怎麼會是一處墳墓?
「熟人忘路遇鬼堵,冬骨落草摘桃花。清明祭祖鬼夜行,落櫻停船過冷穴。窄寬甬林似墓冢,縱橫阡陌立白碑。秦衣笑說無兩漢,漁人傾心過夫妻。」
唐白以一種古怪的歌謠節奏吟唱著看似無心所做的詩句,但紅妝細心品味之後,忽然感覺到那令人心生憧憬的桃花源竟變得陰森詭異了起來。
而此時,兄妹二人也入了村子。
和往常一樣,被稱為紅妝的女孩並不習慣和外人打招呼,而今天和唐白說了這麼些話,其實也是第一次和一個男人長途跋涉到如此荒村野泊有著微微的畏懼和疑心。
她相信唐白,但又不敢相信唐白。
她不知道蜀山為什麼要把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關在鎖妖塔里,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彷彿等候了自己許久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那把鎮妖劍對唐白一無反應……
她只知道,唐白的師父是自己的殺父仇人,想要報殺父之仇就需要依仗唐白的力量,而唐白也正有此意。
看著村落小溪流橋上的白玉石碑,唐白樂呵呵的捂著肚子:
「方丈村?神來之筆啊,咋不改名叫和尚村?」
幾個背著鋤耙的男人從二人身後擦汗走來,看著是外鄉人,也不在意唐白的調笑。
「小兄弟外鄉人啊?」
「是嘞,想要進京趕路,過不去水路又不敢進山,遇著個開茶棧的先生說可以來此試試借宿一晚。」
「哦?那應該是三爺了,三爺有頭腦,會煮茶,不像俺們都只會力氣活,牛的命。俺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這裡靠著方丈山就叫方丈村了,你們要是有點錢財就去試試投宿,沒錢啊一會來東邊的二街的村子找趙阿牛,俺給你打個野鋪,咱們這裡民風淳樸,沒有人覬覦嘞。」
「多謝阿牛大哥。」
「不謝不謝,瞧你進京趕考還帶著個小媳婦,哎,羨慕死了人。」
「是兄妹。」
一言不發的紅妝抬著眼皮警惕的提示道。
沒想到幾個光著膀子的漢子忽然哈哈大笑,闊別的胸肌不由得凶的抖擻直跳,為首叫趙阿牛的年輕人拍了拍唐白的肩膀,含著眼淚說道:
「哈哈哈,俺們懂,俺們這裡時常有客人,不方便說關係的都說是兄妹,你們年輕人真會玩,只不過俺們這裡有規矩吶,村裡土生的人不能隨便出山,要不俺們幾個也想去城裡看看。」
揮別趙阿牛,唐白差點沒給憋笑的岔了氣,但忽然覺得自己的腎上被什麼銀尖尖的東西頂了一頂,當即收斂了古怪笑容。
往身後一看,不知道紅妝姑娘是羞的臊的還是氣的,反正臉是紅的。
「我們是兄妹。」
紅妝語氣堅定,手裡的刀也堅定。
「沒人信,不然叫聲哥哥我聽聽。」
「……」
「嘁,你看,你連自己都不信,別人能信就怪了,他們沒把你當你押著犯人的官差就不錯了,把刀收了收了!惱死人了!」
「唐白,別忘了我們來到這裡的目的,我們是來找人的……」
「嗯,所以一會你跟著我來就是了,別動不動就拔刀要砍人好不好?!」
「去哪?你有目標了!」
「哪家人戶富裕我們去哪,哪裡生著古怪我們去哪。」
紅妝眼神一亮,小姑娘話不多但是頭腦靈光,她二人走過的泥石大道一看,張口就來:「王家?修了這條路的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