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書生誌異,篇名畫馬
「什麼?畫馬成妖!」
衙堂之上,縣令吃驚。
披甲校尉看著那畫卷上萬馬奔騰,直勾勾盯著那群后的焦尾馬,早已是一臉驚駭之色,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畫中的離群之馬,的確與王府的寶駒一模一樣。
難道這世間真有畫馬成妖從畫中走出之事?
披甲校尉腦袋成了一團漿糊。
都說花鳥魚蟲、草木蛇獸可以成妖。
卻從沒聽說畫中的馬也可以成妖的。
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大膽秀才,竟敢妖言惑眾!活生生的一匹馬怎麼會跑入畫中?還說畫馬成妖!」胖縣令驚嘆木連連拍動,怒喝質問著堂下一個站立的窮酸秀才。
「縣令大人,還不明白嗎?事出反常,即為妖!世間豈有不吃不喝,日行千里之馬?」寧秀才卻是一點也不慌,反而笑道。
「這……」披甲校尉一聽,頓時遲疑起來。
這窮秀才所說正是他之前心頭的疑惑。
焦尾馬是王府千金所買的寶馬,但日行千里之外,最大神異之處是這馬從來不吃不喝,從買來的那一刻起,就沒人見過它吃喝過任何的草料。
不知這寶馬從哪來的神力?
處處透著古怪,但無人可以解釋,只能當做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現在看來,卻是另有緣故。
但胖縣令之前從未見過焦尾馬,卻不會如他那麼多想,聽到寧秀才的回答不喜反怒,「以一偽畫,濫竽充數,豈能騙得過科舉出身的本官?寧秀才,你枉有功名,巧言詭辯,你既然出頭,那就是和曾家人是同夥,今日若不能將焦尾馬給找出來,本官就革了你的功名!」
「縣令大人息怒,學生所言句句屬實!」寧秀才平靜笑道,轉而話鋒一轉,「再說找馬又有很難?那焦尾馬不就在畫中,讓它自己下來不就是了!」
「什麼?馬自己下來!」胖縣令驚住了。
披甲校尉愣住了。
曾家人紛紛投來期望的眼神。
寧秀才微微一笑,一手抖著萬馬圖,一手指著那畫中焦尾馬笑道:「馬兒,馬兒,來此人間走一遭,惹來諸多風波。作為罪魁禍首,還不現身一見!」
昂!
他話音剛落,就見萬馬圖上傳出一聲長吟,悠長高亢,在整個衙堂上回蕩不已。
「什麼?」一雙雙目光都盯了過來,怎麼也挪不開。
下一刻,見到畫卷鼓動不止。
轟!
一艘黑白色的高大身影從中躍出,卻又輕巧地落在地上。
馬首昂起,揚蹄長鳴,威風赫赫,馬尾燒焦只有一半,卻絲毫不損神俊。
這樣一匹寶馬,哪怕是不懂任何相馬之術的人,也能看出這絕對是世間少有的寶馬。
「焦尾馬!」披甲校尉見寶馬失而復得,大喜走來,卻被一隻手給攔住。
他怒瞪而去,還沒質問,卻見寧秀才對他說,「校尉,不用急!這畫中馬於人間如無根浮萍,所以才不吃不喝,你即使現在拿回去,也早晚會回到畫中!豈不又是得而復失!」
校尉冷哼道:「到頭來,這寶馬還拿不回去。這可是晉王是花費千金購買的。既然這妖馬出自於這曾家的萬馬圖,今日必須給個答覆。以妖術戲耍晉王,你們承受得起嗎?」
「這有何難?」寧秀才又笑,「把錢賠給你不就行了!有了這還回去的千金,想必你回去對晉王爺也有交代了。」
「好!今日你若能交出千金,我二話不說,掉頭就走!」披甲校尉深深地看了寧秀才一眼,沉喝道。
胖縣令此時也面露喜色,巴不得如此。
原本複雜的妖異案件正愁如何了解,現在變成了簡簡單單的賠錢事件,再也不用擔心處理不好得罪了晉王。
想到這,他片刻不停,再拍驚堂木,「曾老漢,你以畫中妖馬欺騙王爺,不想活了,還不快將千金交出來!」
「什麼?千金!」曾家人面如土色。
他們平民百姓之家,哪裡有這麼多金子?
剛出牢籠,又掉地獄。
他們一臉絕望。
「不要擔心!」寧秀才卻笑了,「一會自有人會替你們交這千金!」
「是誰?」眾人詫異。
這世間竟有人甘願為別人付出千金,竟有如此好事?
寧秀才沒有回答,只是拍著焦尾馬的腦袋,「馬兒,馬兒!事由你起,因果分明,還不快去!」
焦尾馬親昵地拱了拱他的手,隨即人立而起,昂天一聲長鳴,四蹄如飛,風一般去了。
果然是來如電,去如風。
好一匹畫中走處的千里神駒!
整個衙堂的人都為之讚歎。
寧秀才笑眯眯地在旁等待著。
整個衙堂的人也在等待。
葉長生站在一旁,看著這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書生,一時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沒等多久。
昂!
又是一聲馬撕。
「回來了!」眾人望去,就見焦尾馬四蹄邁開,竟是馱著一個衣衫華貴的富員外進了衙堂。
「崔員外!?」胖縣令詫異,認出這正是本縣第一巨富。
怎麼焦尾馬出去一趟,將他給馱回來了?
崔員外下馬就走來,笑容寬和,「今日聞畫中神馬之事,不勝嚮往。我崔某願交這千金!」
竟有人願意為別人交這千金!
所有人都詫異了。
但曾家人可以保命,胖縣令了結了官司,披甲校尉可以向王爺交差,一時間皆大歡喜,也無人願意多做追究了。
從這崔員外出現,到付千金,最後案件了結,釋放曾家人,一切都順理成章。
作為始作俑者,寧秀才卻是雙手攏袖笑呵呵地看著,旁觀不再說話。
直等到案件結束,一群人走出了衙門。
他才開口了,「此間事了,小生就回了!」
「多謝寧公子救命之恩!」曾家人跪倒了一地。
其中曾老漢更是將萬馬圖非要塞到寧秀才手中,苦苦勸說道,「公子,老朽此番劫難都是這妖馬圖害的,請公子將它帶走吧!」
「好!那我就笑納了!」寧秀才也沒推辭,接過之後轉身就走,眾人攔都攔不住。
「等等,公子!我還沒付你茶錢呢!」曾家女兒戀戀不捨。
「謝謝你的故事!茶錢免啦。」窮秀才身形灑落,只傳回一語笑聲,眨眼就去得遠了。
「事不留名,來去隨心,真高士也!」
除了曾家人戀戀不捨以外,出乎預料的是,那崔院外也朝秀才背影深深彎腰鞠躬,久久沒有起身。
他心中無限感激。
沒人知道,他本居住於曾老漢一家東邊,一日他僥倖撿得一匹黑白色的焦尾神馬,因許久找不到主人,所以才賣於晉王府得了千金,成為發家之本。
這些年一直有梗在心,良心不安,今日終於了結這段因果了。
……
是夜,燈火透亮。
寧秀才手握一隻禿毛筆,墨水乾枯,不時以舌頭舔筆,口水潤墨,在一卷古樸書冊上奮筆疾書。
「臨清崔生,家窶貧。圍垣不修。每晨起,輒見一馬卧露草間,黑質白章;惟尾毛不整,似火燎斷者。逐去,夜又復來,不知所自。
……
時崔得馬資,居積盈萬,自願以直貸曾,付校尉去。曾甚德之,不知崔即當年之售主也。」
「篇名畫馬!?」
葉長生旁觀文章,喃喃有聲。
這時,他眼前忽然出現一雙清亮的目光。
文章誌異,寫完之後,只見那寧秀才不知何時抬起頭,眼神直直朝著這邊望了過來。
明明自己不在這片時空,葉長生卻本能感覺他是在望著自己,眸子洞穿了千年的歲月,洞徹了人心。
秀才笑了,隨後開口。
「你,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