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夫定要以武勝天
凌軒施禮,洛北河似乎並未看見,仍舊閉目養神,這般高傲的模樣,愈發惹得不少弟子出言嘲諷。
洛北河睜開眼睛,將這些人的嘴臉盡收眼底,心中更是冷笑。
瞧不起?就算瞧得起又能如何?
他二十歲時指著劍聖鼻子告訴他,自己會在三十歲之前擊敗他,武林中人,哪個不是嗤之以鼻?行走江湖數十年,恩情冷暖,刀光血影什麼沒見過。
會當凌絕頂,天下無敵,是一種無人理解的寂寞,但這寂寞消失之後,帶來的只有絕望。
洛北河轉過頭,望著遠處延期繚繞的幾座山峰,看著那些年輕修士御劍而行,駕鶴西來,心中滿是惆悵,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滋味。
他將劍匣取下,首先拔出一柄木劍。木劍雕刻精細,布滿傷痕,上面歪歪扭扭刻著「北河」二字。
這是他身份分文,初入江湖時雕琢的木劍,洛北河搖搖頭,嘆息一聲,隨手將手中木劍從舞劍台上拋了下去。
木劍消失在了雲霧之中,也消失在了他的心裡。
洛北河拔出第二把長劍,長劍三尺九寸,通體銀光。洛北河撫摸著長劍,心中無限惆悵。
這是他略有名聲時,一位年輕的女子贈予他的。他與她漫步花間,每日練劍切磋,他的劍上除了凌厲之外,也多了她的一分溫柔。洛北河緩緩撫過長劍,他的心在顫抖,他的嘴唇也在顫抖,昏花的老眼中有水霧瀰漫。
那一年,他為了一樁比試,錯失了和她碰面的機會。她被賊人暗算,除了嘴角帶血的微笑,她留下的,就只有這冰涼的劍。
洛北河咬緊牙關,用盡了生平所有的力氣,將這柄劍也從舞劍台上拋了下去。它墜落到了人間,也墜落到了陰間。
洛北河拔出第三柄劍,一柄巨劍。
他四十歲時,江湖無敵,收下了那個堅韌不拔的高徒。他將生平所學傾囊相授,而他也不負他的厚望,隱隱有青出於藍之勢。只可惜,那一年,他遇見了劍鳴真人,一個劍修他無數次的發起挑戰,迎來的只有失敗和絕望。十多年後,陷入絕望的他,犯下了他永遠想不到的罪孽。
洛北河回過頭,定定地看著白千鴻,自言自語道:「孩子,就讓我下十八層地獄,來生當牛做馬償還你吧。」
洛北河長出口氣,隨手將手中的巨劍拋到了舞劍台下。
他拔出了劍匣之上最後一柄劍,一柄——仙劍。
長劍晶瑩如玉,煙霧繚繞。
場中立刻有修士驚呼出聲,「雲霧晶!」
藍芷柔和藍巧茜面露訝色,藍巧茜輕聲道:「雲霧晶可是不折不扣的煉器之材。凡人怎麼可能鍛造,何況,仙劍豈是凡人可以駕馭的。這……」
說道一半,藍巧茜忽然黛眉微蹙,她駐足觀望,忍不住跳腳罵道:「這是哪個凡夫俗子竟然如此糟蹋雲霧晶。顏色駁雜,劍身隱隱帶紅,分明是以心血煉劍。上好的材料,竟然被糟蹋的如此不成模樣,難怪他一介凡人就能拿起此劍,這……這……簡直氣死我了。」
藍巧茜跳腳,藍芷柔苦笑不止。仙穹劍派以煉劍御劍為主,一柄仙劍往往會伴隨一個劍修的一生。雲霧晶這種上等材料,就是她們也不曾擁有,也難怪她會如此跳腳了,莫說藍巧茜,就是她望著那柄劍,心中也覺得甚是可惜。
不過話又說回來,煉劍的倒是個奇人,材質駁雜到這種地步,就算是凡人也有了拿起的可能,縱然雲霧晶的威能流失大半,配合血氣,其威力也要遠勝凡人之劍。這柄劍大概已經算得上人間含有的神兵了吧。
望著洛北河手中的長劍,凌軒並沒有露出任何的可惜之情,反倒點了點頭,道:「洛先生是武林第一高手,以雲霧晶相配,正好合適。」
洛北河微微一怔,打量了幾眼凌軒。
這弟子樣貌年輕英俊,說出的話似乎也不是違心之言,應該是個謙遜有禮之輩。
行走江湖幾十年,他很清楚,這份謙遜,恰恰是因為對方完全沒有把他放在眼裡。一隻老虎,永遠不會去責怪一隻山羊搶了它的地盤。
洛北河長嘆一聲,抬手將劍匣扔下了舞劍台。
他是習武之人,生命無多之事,自己早已清楚。
挑戰劍修,此生,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他的壽命,本應再長一些,但這半年來,他瘋狂大補,將血氣增加到了一個恐怖的地步,壽命銳減。但他無怨無悔!
洛北河氣沉丹田,舞了個劍花,長劍發出一陣目眩神迷的光芒。
洛北河負劍而立,朗聲道:「老夫挑戰劍修,不是因為老夫爭強好勝,老夫只是想要為天下習武之人爭一口氣。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但你們記住,縱然是劍修,我等凡夫俗子,也並非望塵莫及,小子,看劍!」
洛北河抬腳一跺,身形如電一般竄出。
「靈虛劍,出鞘!」
凌軒右手化作劍指,指尖白光閃爍,劍指揮舞,身後長劍「哧」的一聲,化為一道白光擋在身前。
「當!」
雙劍相交,洛北河長劍下壓,高高躍起。
藍巧茜搖頭道:「這老頭身手不錯,只可惜,縱然他再快,又怎麼快的過轉瞬千里的飛劍。」
話音未落,凌軒手指再舞,白光緊隨洛北河而去,洛北河右手握劍,左手按在右手之上,長劍劃過凌虛劍,洛北河順劍而下,向著凌軒砍去。
藍芷柔贊同道:「師傅說,人不善力,凡人武功,勝在一個巧字。出招刁鑽,用力精巧,是凡人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的智慧瑰寶。但修行不同,修行是遵從大道,改變人不善力之根本,將人變為善力擅技的存在。一力而破萬法,縱然萬般變化,力有不逮,終究落了下乘。所以修行之人,一般都不會輸給肉體凡胎之人。」
凌軒左手捏出一道手印,手掌變得白皙如玉,身上更是籠罩一層白光。白光如罩子一般將他籠罩,洛北河一劍砍在其上,白色罩子紋絲不動。
凌軒劍指調轉,凌虛劍倒卷而回,直奔洛北河。長劍未到,便一分為九,化為九道幻影。
「探雪摘梅!」
洛北河忽然直直站立,雙手舞動,左右揮砍。他身姿傲立,動作瀟洒,宛如在雪地里賞雪摘梅的少女一般。雖然來的只有九劍,他卻用了十八次斬擊來將這九劍斬開。一連十八劍一氣呵成,動作瀟洒,神態至若,惹得不少修士驚呼連連。
藍巧茜點頭道:「雖然威力不高,但這動作著實好看的緊。不似劍修的飛劍,直來直往。」
凌軒望著洛北河連斬出的十八劍,若有所思。凌軒雙手舞動,九道飛劍幻影圍著洛北河急速旋轉。
「師傅!」白千鴻驚呼一聲。
洛北河面沉如水,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圍而不攻,這年輕人顯然仍未盡全力。他這麼做,無非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還能使出什麼手段。
劍鳴閣里,劍鳴真人看著面前的畫面微微蹙眉,「凌軒這孩子,不是說了讓他讓著點嗎。」
九道飛劍幻影的速度越來越快,幾乎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風的劍罩。
洛北河心中悵然,閉上眼睛,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老夫挑戰劍修不下三十年,無一勝績。多年來,老夫思來想去,除了這返璞歸真的一劍再想不出其他招式。說到底,老夫不得不承認,劍修終究是我等凡夫俗子望塵莫及的存在,我等習武之人,能有機會出一招,已經是天下鮮有的高手了。」
眾人以為洛北河就要放棄之時,他雙目驟睜,一口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到長劍之上。
洛北河大喝一聲,渾身經脈暴漲,青筋暴露,血氣翻湧。
「一劍便一劍,窮盡老夫一身血氣修為,老夫也要出此一劍!」
「劍之所指,非是你區區劍修,而是天道!」
「老夫這一劍,不為勝你,只為我等數十年苦練武藝之人,爭一口氣!」
凌軒大驚,剛要收力,劍影之中傳出洛北河雄渾的吼聲。
「老夫洛北河,今日定要以武勝天!」
白千鴻面色大變,失聲吼道:「師傅!」
「劍修,看劍!」
洛北河長臂一振,長劍帶著一抹濃濃血氣激射而出。紅色長劍只一剎那便將周圍一道劍影扎破,直奔凌軒而去。
眾弟子驚呼出聲,凌軒面色微變,手掌一翻,手中多了一塊白石,白光涌動間,身上再次籠罩上了一個白色罩子。
「哧!」
長劍入罩五寸,劍身顫抖。
眾弟子倒吸一口涼氣,長劍仍舊顫抖不止。
入罩一尺,凌軒左手一翻,手中多了一面白色小盾。他念念有詞,小盾迎風便長,長到一人之高,擋在身前。
「啪!」
白色罩子碎裂,凌軒手中小石歲成粉末,長劍壓在金色小盾之上,凌軒竭力支撐,心中一片汗顏,如此力量,竟是凡人之力,著實驚人!
「噗——」
長劍斜向上飛出,沒入遠處雲海。
眾人鬆了口氣,凌軒站起身,擦了擦汗,面色大變!
「啪!」
白色小盾齊齊斷為兩半,咣當兩聲,落在地上。
舞劍台一片寧靜。
「哈哈哈……」
洛北河面露喜色,大笑三聲,仰頭平噴出一股血霧,栽倒在地,再無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