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珍愛生命,遠離英雄
一片葉子落在掌心,顧如許怔楞地望了許久,才想起那之後發生的一切。
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誓死抵抗,也沒有能力挽狂瀾的英雄角色突然站起來胖揍這些搶劫犯,被槍抵著腦門的時候,沒有嚇瘋掉,已經是他們這些普通人的極限了。
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在死亡面前,變成了狂妄的笑話。
警察來之前,這裡的人質要擔心的,是這些賊匪搶完了錢能不能儘快離開。
而就在窗外想起警笛的那一刻,他們要擔心的,是這些賊匪會不會為了逃走拿他們殺雞儆猴。
屋裡的人不相信警察嗎?
這話確實不好說,從前在電視劇里看到的情節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誰又能如局外人那般評頭論足呢?
顧如許真的怕到腿軟,她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像她這樣的小角色和電影中的炮灰沒有什麼區別,即便沒有了,也不過是滄海一粟,伶仃塵埃,比微不足道還要微不足道。
但是她身邊的小姑娘不是這麼想的。
孩子眼中的世界,美好絢爛得不像話,在生死關頭,眼中還閃著熠熠的光。
警察和賊匪似乎在交涉,但顧如許實在是太害怕了,具體說了什麼,她沒有餘力去思考,只能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徹底癱軟下去。
不知外頭髮生了什麼事,一個賊匪突然走到人質中間,彷彿在挑一件即將前往屠宰場的牲畜般,拖走了一個人。
撕心裂肺的哭叫聲沒有持續多久,便終止於一聲刺耳的槍響。
窗外電閃雷鳴,一瞬而過,彷彿開啟了深淵般的夢魘,屋中惶惶不安的人質們剋制不住地哭了出來。
被脅迫著給劫匪泡咖啡的老闆,嚇得手狠狠一抖,半杯咖啡潑在了冰涼的吧台上,崩潰地縮到了桌子下求饒。
顧如許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耳邊的迴響嗡嗡不絕,從她這個角度,可以從臨街的窗子清楚地看到鮮紅的血順著雨水蔓延開來。
身旁的小姑娘對她說——會有英雄來救他們的。
她說,她看過好多動畫片,英雄總會在最緊要的關頭閃亮登場。
驕傲又威風,戰勝一切邪惡,拯救弱小的他們。
聞言,顧如許簡直要笑了,荒唐又不切實際的英雄,倘若他真的會來,她倒是要謝謝他了。
很可惜,他們都沒有等到那樣威風凜凜的「英雄」。
不知僵持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得像是一種折磨。
怕到極致,反而不再發抖了,她甚至有一瞬間想點一杯咖啡,放飛自我。
試鏡的時間已經過了,準備了這麼久,還是沒能爭取到這點機會,影后的夢想還真是望塵莫及啊……
話說這些劫匪不去銀行,金庫這種地方轉悠,搶什麼咖啡店啊,閑得發慌所以來磕咖啡豆嗎?
腦子裡烏七八糟的事堆成一團,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到這些,又是怎麼從這些跳到那些的……
她恍神之際,一個劫匪已經走到了這邊,銳利的眼神在她和小姑娘身上來回遊離,似乎在決定什麼。
顧如許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手腳比腦子還快一步,將那小姑娘往身後拉了一把。
正面迎上劫匪的槍口時,她覺得自己已經怕到麻木了。
「你瞅啥!」劫匪對她的眼神感到十分不快。
這會兒她腦子一片混亂,梗著脖子脫口一句:「瞅你咋地!」
四下瞬間落針可聞,方才還在嚶嚶嚶的人質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劫匪的手指已經扣在了扳機上,顧如許覺得自己再不說點什麼,這位大哥就下不來台了。
她咽了咽口水,鼓起了勇氣:「我的意思是,大哥您長得真zun吶,我忍不住多瞅幾眼!」
劫匪遲疑了片刻:「我帶著面罩,你咋知道我zun不zun?」
她揚起了燦爛的笑臉:「出門穿得板板正正,這手還溜光水滑的,說話嘎嘣脆,端著槍的樣子也賊帶勁,即便沒見著臉,我也打心眼兒里覺得,您真zun!」
這話說得可太順耳了,且顧如許長得也漂亮,誇起人來連個磕巴都不帶的,目光真誠,聲情並茂,實在叫人耳根發燙。
「咳嗯,過了啊,沒那麼好……」劫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邊的!愣什麼呢!快把人質帶過來!警察要衝進來了!」門邊的劫匪高聲喝道。
他這才從顧如許的糖衣炮彈中緩過來,猶豫了片刻,將她身後的小姑娘拖了出來:「你這女娃娃嘴還挺甜,先留著吧。」
眼看著小姑娘被拉走,顧如許感覺心頭突然被揪了一把似的,她曉得自己不是什麼正直的人,但這一刻,她神使鬼差般緊緊拉住了小姑娘的胳膊,強硬地將人拽了回來。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麼大力氣,那劫匪都被她推得打了個趔趄。
小姑娘躲在她懷裡哭,烏漆嘛黑的槍口再一次對準了她。
「不知好歹!」
「大,大哥,這好歹是祖國的花朵,積點陰德怎麼樣……」顧如許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她真的怕啊,誰能不怕呢,方才把小姑娘奪回來的舉動已經用光了她的勇氣,再也擠不出來了。
她抱著孩子癱軟在吧台下,怔忡地盯著那槍口。
外面的狙擊手同時擊穿所有劫匪的頭部的瞬間,她清楚地看到眼前的扳機扣了下去。
刺耳的槍響被雷聲湮沒,小女孩猛地滾了出去,重重撞在桌腿上,疼得哇哇直哭。
所有人都被嚇傻了,僵硬地蹲在彼此身邊,看著吧台下,刺目的鮮紅迅速蔓延開來……
跟著劫匪一起倒下的少女,竟然在槍響的瞬間,推開了懷裡的小女孩,那枚子彈穿透了她的胸膛,還打穿了吧台,再遲一些,這個小女孩的下場可就不是撞在桌腿上這麼簡單了。
警察沖了進來,解救了所有倖存的人質,母親又哭又笑地抱起大難不死的女兒,去找醫生,周圍喧鬧起來,可顧如許覺得,她的世界靜得可怕。
她躺在血泊里,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
不知怎麼的,她覺得自己很可笑。
明明那麼怕死,到頭來卻做了一個孩子的英雄。
只可惜,她一點也不威風,也沒有戰勝任何邪惡,剛才在劫匪面前好像還有點慫,和那個孩子想象中的英雄形象完全不一樣。
子彈穿透了她的心臟,失血過多令她覺得很冷。
原來心臟被穿透之後,是不會馬上死的,疼到麻木后,身體開始抽搐,她漸漸感覺不到自己了,然後,聲音也離她而去,眼前陷入一片血紅色。
她覺得很累,比之前為了能出鏡說上一句台詞,足足在劇場等了三天還要累。
真疼啊。
她已經無法形容這種感覺,說不清到底哪裡疼,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留不下,只是無休無止地沉下去,連個反抗的機會都絕不會給她。
這時候,她想到的不是失之交臂的試鏡機會,也不是無數次被當做龍套的不甘,什麼人生走馬燈,最不舍的回憶,通通都化作了泡影,壓根沒出現在她此生最後這短短的幾十秒里。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想到的,是她那劈腿還不謹慎,被她當場捉姦的前男友。
他叫什麼來著?
想不起來了。
唯一的遺憾是,那天的巴掌,應該扇得更用力點才對。
嘖,想起來有點虧。
天花板上的吊燈,微微地搖動著,小小的水晶像極了天上的星星,看著她一點點離開這個世界。
顧如許認真地感慨著,英雄真是太倒霉了,下輩子還是珍愛生命,遠離英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