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朕要將你還給他

第435章 朕要將你還給他

齊浣守在殿外,望著不遠處的宮燈出了一會兒神,忽聞殿內傳來摔砸東西的聲音,身旁的小太監打了個哆嗦,小聲問道:「陛下該不會跟郡主動起手來吧?」

齊浣看了看窗紙上映出的人影,搖了搖頭,大門被猛然打開,就見裴君彥黑著一張臉從裡頭走出來。

齊浣忙示意小太監莫要多言,上前小心伺候,臨走前,他偷偷朝殿中望了一眼。

宛陶郡主依舊坐在那兒,腳邊是摔碎的花瓶和瓷杯,她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在望著裴君彥走遠后,又繼續望向窗外。

轉眼又是半月過去,楚京桃李謝盡,山中清風徐來,涼亭旁的蓮池中,都冒出了蓮苞。

廊下,小沙彌望著不遠處涼亭里坐看山水,一言不發的男子,不免疑惑:「方丈大師,陛下都在這坐了一日了,可是在參悟什麼?」

慧明合掌道聲阿彌:「陛下正在參悟的,是這世上最難看透的事。」

「何事如此煩惱,多念幾遍經也不行嗎?」小沙彌不解道。

他記得方丈曾教誨,佛經中藏著世間萬物之理,能解心頭困惑,能舒鬱結之氣,令人心神通明,陛下為何不去問問佛祖呢?

慧明面露無奈,搖了搖頭:「這世上,也有佛祖解不開的惑,那便是畫地為牢。你先下去吧,讓傅大人再稍等片刻。」

「是。」小沙彌合掌退下。

慧明默了默,終是走到了亭中:「阿彌陀佛,貧僧慧明,參見陛下。」

裴君彥沒有看他,靜靜地望著天邊的雲舒雲卷,若有所思。

半響,他問道:「方丈大師,這人世間的貪嗔痴恨,可否釋懷?」

慧明想了想,答道:「七情六慾本就是人生而帶來,貪嗔痴恨卻是由自身感而生之,所謂的釋然,並非他人寥寥數語便能勸說,陛下心中的惑,源於您自身,您為一人而困住了自己,卻忘了本該有更好的結果。

又或許在陛下心裡,其實早已有了答案,放不下,便是您苦惱的緣由。貧僧不敢妄圖揣測聖意,只是看陛下如此苦惱,不免擔憂。」

「方丈大師擔憂什麼?」

「擔憂陛下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做出讓自己都後悔的事來,反倒傷了真正關懷陛下之人的一顆真心。」

聞言,他苦笑了一聲:「朕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她的心,朕留下的,只有一具不甘不願的軀殼罷了……」

慧明合掌道聲「善哉」:「或許捨得,並沒有陛下所想的那麼難。」

「是嗎……」

……

顧如許一如往常地坐在殿中,百無聊賴地算著自己又被關了幾日,忽然望見門外有顆腦袋正探來探去地張望著。

這個時候,宮中還有人敢來看看她,也實屬難得了,她無奈地笑了笑,望著門口道:「明華公主既然都來了,便進來喝口茶歇歇腳罷。」

聽到她的聲音,一直在門外踟躕不定的裴嫿猛然一僵,一個趔趄險些撞到門框上去。

她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跨過了這道門檻,隔著數丈距離好奇地望著她。

「你就是傳說中的宛陶郡主顧昭嗎?」

這一問把顧如許都逗樂了:「我的確是顧昭,宮中幾時開始將我變成『傳說』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壯著膽子走近了兩步:「宮裡都在說你入宮養傷,卻不知傷得多重,連看都不能看一眼。我聽說了陽關那一戰,還有之前你幫我免於遠嫁怒圖之事,便忍不住想來見見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她越說越小聲,最後似乎有些著急。

「我偷偷溜進來的,你可別告訴陛下啊。」

顧如許啞然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示意她坐下說話。

「我的確是在宮中養傷的,倒是沒想到會被傳成傷重得不能見人。」

「你現在好些了嗎?」裴嫿見她面色還有些蒼白。

她淡淡地彎了彎嘴角:「好多了,只是還使不上勁兒,不宜多走動。」

她自然不可能將裴君彥在她葯里下化功散的事告訴這個姑娘。

裴嫿仔細地望著她的臉,忽而一笑:「宮裡都在傳言,宛陶郡主是個美人兒,今日一見,所言不虛。」

顧如許愣了愣,不免有些好笑:「好看有什麼用,我連這扇門都出不去。」

「你養好了傷便能離開這了吧,我聽說……」她的目光忽然黯了黯,「聽說你這次立了大功,又有先帝御賜的婚事,用不了多久,便會成為大周的皇后。尚衣局那邊,已經在趕製成婚的鳳袍了。」

聞言,顧如許無聲地嘆了口氣:「是嗎……」

「陛下好像,很喜歡你……」

「我知道。」

裴嫿不解地望著她:「既然如此,為何你看起來如此悶悶不樂?」

她笑了笑:「我在等一個人。」

「誰?」

「一個答應了我,這輩子定會跑著來尋我回家的人。」她眼中漸漸浮現出的光華,比三月春光還要溫柔絢爛。

裴嫿不由得晃了神。

「……你要離開這嗎?」她試探著問。

顧如許點了點頭。

「那陛下怎麼辦?」她隱隱有些焦急。

她昨日路過尚衣局時,沒忍住便溜進去看了一眼,那件鳳袍懸挂於木架之上,穿纓綴彩,金銀絲繡的百鳥朝鳳栩栩如生,華美不可方物,那樣好看的衣裳,是裴君彥全心全意為她一人準備的,怕是天下的女子都要忍不住嫉妒。

而她,竟然如此輕巧地說,她終會離開。

在她疑惑的注視下,顧如許只是輕輕一笑:「榮華富貴,萬人之上又如何呢?我要的從來不是那些……」

早在陽關城,漫天星河下,她便以鎧甲為帔,紅綢為冠,同自己的心上人拜了天地,這世上再華美的嫁衣,都及不上那晚縈繞在她身旁的螢火與一路的燭光。

她的蓋世英雄,縱然沒有五彩祥雲,但他說他會來,她便等。

「你……心裡的人不是陛下嗎?」裴嫿有些難以置信。

她微微一笑:「我與阿彥曾相依為命,榮辱與共,一同歷經生死,一同嘗過這人世的冷暖,我曾信任他,就像信任我自己。我唯一給不了他的,是我的心。」

那兒早就住了一個人,一個驚艷了她的時光,又溫暖了她的歲月的人。

何其有幸,九世輪迴,他從未放棄過她。

拜了天地,今生今世,她便是沈夫人。

在裴嫿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她看了看外頭的天,提醒她:「再過一會兒,陛下便要過來了,你若不想被他曉得你來過,便早些走吧。」

聞言,裴嫿心頭一咯噔,忙起身告辭。

「宛陶郡主。」跨過那道門檻之前,她忽然回過頭來,鄭重地望著她,「即便會讓陛下傷心,你也要離開嗎?」

顧如許靜靜地望著她,半響,忽然一笑:「傷心一時,總比互相折磨一世要好。」

她已經讓他傷心了一輩子,這輩子,不該如此。

裴嫿轉身離開了這兒,她回到桌邊,倒掉了其中一杯茶,依舊回到窗下,望著天上流雲,一言不發。

不知等了多久,身後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他走得很慢,她不必回頭,便曉得是誰。

「陛下今日又要勸說我什麼?」她淡淡地問。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沉默良久,走到她面前,將手中的鳳冠霞帔擱在了她面前。

金玉為綴,絲帛如雲,彷彿要將這世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只為等她一句心甘情願。

他嘆了口氣:「阿昭,朕等了九世,盼你回心轉意,你我自小一起長大,還有先帝的賜婚,你能不能告訴朕,朕究竟哪兒不如沈雖白?」

顧如許轉過頭,靜靜地望了他一會兒,忽而一笑:「你沒有不如他,只是這本就是講不出道理的事,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如何告訴你?」

聞言,他連笑都覺得無力:「等了九世,卻是這樣一句……今日你兄長求見於朕,就連皇姐都希望我讓你走出這座宮殿,他們怎會明白,這是朕留下你的最後一扇門,朕怎麼捨得……」

他的捏著案頭霞帔的衣角,聲音都在隱隱顫抖。

當年她答應嫁給他的時候,他高興得成婚前一宿都沒能合眼……

「你說得對,朕的確囚了你一輩子,就在這座恣寧殿中,你應當還記得吧。」他望著庭中那株梅樹,春去夏來,早已枝繁葉茂。

他至今都能清楚地記起,她坐在梅樹下,靜靜望著宮牆外的天,日復一日地等著那個相隔千里的人。

直到病入膏肓,再不能起身。

他捨不得放她走,便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在這座恣寧殿中等了一輩子。

直到太醫告訴他,她的病,已然藥石罔顧,他才曉得後悔是什麼滋味。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曾親手給沈雖白寫了一封信,讓他來見她最後一面,只為了成全她一生之願。

可是遲了。

到底還是遲了。

他守在她榻邊,看著她一點點合上雙眼,逐漸沒了聲息。

然後,她等的那個人,終於來了。

沈雖白衝進恣寧殿中,一眼看到的,是她的屍體。

那一刻,彷彿天地都黯淡了幾分。

他望著她的眼神,泛出了錐心刺骨的痛。

最後,他望著沈雖白走到榻邊,抱起了她的屍身,沉默著一步步走出了這偌大的宮殿……

那樣的結果,他何嘗敢再看一遍……

「阿昭,我殺了他,你隨他一起死在了我面前,我放過他,你又折磨了自己一輩子,朕就那麼讓你厭惡嗎?」他長嘆一聲。

顧如許望著他,平靜道:「並非如此,你我之間,本不該如此,是我先任性,而你不過是遷就了我卻不肯退讓這最後一步,我不後悔,這輩子,我再不會讓自己後悔了,也希望你莫要讓自己後悔。」

他苦笑,似乎有什麼哽在了喉間,令他猶豫了許久,才得以發出聲來。

「你就是仗著朕獨獨對你狠不下心,看不得你受委屈,才這麼有恃無恐……」他可以為大周江山,對任何人任何事不擇手段,唯有她,是他輪迴九世,依舊不可觸碰的軟肋。

威逼利誘,百般討好,什麼法子都用過了,可他留不住……

顧如許微微垂眸,笑了笑:「阿彥,我早已厭倦了這朝堂的雲波詭譎,我也想了很多年,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我想要一個家,一雙人,共白頭,閑庭信步,不爭朝夕,想推開門,便能看到有個人,在那等我。」

他沉默了許久,卡在心肺間的那口氣像細小的刀子,緩緩地剮著,他疼,卻不能說。

「你想要一人心,共白頭,逍遙自在……這些,朕都給不了你,朕是大周的國君,只要朕還在這個位子上,就註定了給不了你這樣乾淨的承諾,朕……遲早會讓你傷心。

皇姐說得對,你已經為朕做了太多,而朕能為你做的,只有放你歸去,將你還給他。朕,要捨得。」

他親手,將那件端華昳麗的嫁衣丟在了地上,給了她一塊出宮的令牌,和一套輕便的紅衣。

「今日禁衛軍來報,有數名劍宗弟子入城,其中,便有他。朕沒有攔著,他眼下應當已經到正宮門前了,你此時去,便能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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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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