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村姑傾吐世態炎涼 刺客何時移花接木

第三回 村姑傾吐世態炎涼 刺客何時移花接木

與其說那是個人,不如說是個物。那人跔得飛快,兩臂長得出奇,像是兩個鐵犁,飛快划動;兩個膝蓋不斷撞擊兩個胳膊肘,兩腿彎曲,兩隻腳緊貼著臀部,遠看好似一個圓球。

「好俊的功夫!」李瑞東嘖嘖嘆道。

「賽過神行太保,恐怕是刺客吧?」尹福警惕地握緊了判官筆。

「瞧瞧去。」李瑞東話音未落,早已躍出一丈開外,尹福也緊緊追了上去。

他們登上一個山崗,再瞧那個人,不見了,只有潮濕的田野,歪脖斜腰的老槐和無邊衰草。

「人到哪裡去了呢?」李瑞東自言自語地說。

十有八九是刺客,不知他跟了多久?尹福四下環顧,依然沒有找到目標。

李瑞東慢慢走到朋友面前,壓低了嗓門說:「是刺客難道不好,正可除國人的隱患……」

尹福明白他說的意思,心事重重地說:「我又何嘗不曉其中厲害,可是如今八國聯軍侵佔了北京城,皇室倉皇出逃,全國軍心人心渙散,光緒帝手中沒有重兵,心腹大半被除,那榮祿、李鴻章、奕匡等人哪裡肯聽他的調遣。目前只有慈禧這面大旗,還能征服各路諸侯。如果慈禧被刺殺,那各路諸侯各找一個洋主子,中國豈不要四分五裂,恐怕被瓜分為若干附庸國,我堂堂華夏古國豈不嗚呼哀哉?!多少年來,我何嘗不想刺殺這個昏庸老朽的太上皇,可是如今時局突變,又不能如此行事啊……」

「鼻子李」李瑞東是尹福多年的至交,他非常理解尹福的心。尹福是八卦掌祖師董海川的大弟子,董先師曾受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派遣,忍痛割閹,棲身王府,欲刺咸豐皇帝,終因壯志未酬,抑鬱而死。尹福接替董先師任肅王府護衛總管,以後又被聘為清官大內護衛武術教頭並任光緒皂帝武術教師。兩年前戊戌變法中,他堅決支持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維新黨人的變法主張,成為光緒皇帝與維新派人土的聯絡人,並鼎力保衛光緒皇帝和維新黨人。戊戊變法失敗后,他忍辱負重,設場授徒,與八卦掌門人程廷華、劉鳳春、施紀棟等人訓練武術門徒,為義和團秘密輸送大批骨幹……

尹福和李瑞東回到河邊時,只見光緒皇帝一個人已經走到河心,河邊的人議論紛紛。

慈禧說:「皇上能涉水過河,我們也就能涉水過河,不能老耽擱在岸上。」

李蓮英望著光緒的背影,問:「他手裡拿的是一盒什麼?」

「誰知道他,鬼鬼祟祟!蓮英,我們這一路上要哄著他。」太后扶著李蓮英站在沙地上,凝視著涉水過河的光緒皇帝:「他已經上岸了,蓮英,他會不會就此逃掉了。」

「他?他沒有那麼大的勇氣!」李蓮英肯定地說。

等逃難的行列一起涉水渡過了沙河,光緒皇帝已經步行下去很遠很遠,快轉到山谷里去了。尹福怕有什麼意外,急忙騎了一匹駿馬,飛也似追了上去。

光緒沿著泥濘的土路往前走著,他看到山腳下有一間傾圮破爛的土屋。

天已快黑了,土屋門前坐著一個少女,正在編織玉米結。

光緒失魂落魄地望著那個山村少女:珍,你沒有死,你到了自由自在的荒山裡!我認定你是死不了的。

他情思恍惚,錯把這山村姑娘當做了珍妃。他確實深愛著珍妃,但後來太后不容許他愛她!兩性之間越是不許相愛,他們越發相愛得厲害。光緒幽居在瀛台時,他一心一意想念珍妃。自從珍妃被投進那黑窟窿之後,他的精神支柱垮了。

「天都快黑了,你還往山裡去?」那少女忽的站了起來,退了幾步,倚立在門檻土,把光緒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

「山裡去不得嗎?」光緒喜歡她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多像珍兒。

這少女衣衫襤褸,淺妃色的紅衫兒已褪得泛白,肩膀上一個窟窿露出雪**嫩的肉。一條綠褲子有兩塊明顯的補釘,赤著一塵不染的雙腳。

「你有膽量自然敢去。」少女斂起了微笑。

「這是我的天下,我掌管的河山,我是皇帝,我當然敢去!」光緒在這個村姑面前,出乎意料地振奮了不少。

「你是皇帝?哈,哈……你是真龍天子?」村姑咯咯地笑個不停。

「皇帝就是你這麼一副打扮?一副模樣?皇帝應當坐在寶鑾座上,應當穿龍袍,有文武百官圍著,應該整日聽到山呼萬歲……」村姑瞪著滿腿泥巴的光緒,笑得前仰後合。

光緒誠懇地說:「我真是皇帝,光緒皇帝就是我,找是今天早晨由北京城裡逃到這裡來的。」

「你是什麼也罷,終究是一個逃難者,你應當為保衛北京而死,歷史上有許多皇帝,多數都沒有留下名字,但只要你戰死北京,為保衛國土城池而戰,你就是一個好皇帝,人民是不會忘記你的。」少女一本正經地說。

光緒聽了臉青一塊,紅一塊。

少女又說:「秦始皇雖是暴君,但他統一了中國,漢武帝征服了匈奴,唐太宗開創了盛唐,成吉思汗的戰馬橫跨歐亞大陸,康熙大帝征服了西疆,他們在歷史上都有光輝的一頁,你既是真的當今皇上,也應當效法這些皇帝,做一些驚天動地的事情。」

「我……支持變法,可是……可是沒有成功。」光緒囁嚅地說,不好意思地搓弄著骯髒的衣角。

「洋兵已經打進了北京,就要打到這裡來,你一個年輕姑娘,為什麼不逃了」隔了一會兒,光緒急切地說,想擺脫目前的尷尬處境。

「我為什麼要逃?」

「為什麼不逃呢?」

「如果為了財產,我沒有。為了家業,我沒有。為了前途,我沒有。為了生命,我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在這世界上有我,不嫌多;沒有我,也不嫌少。如果你沒有走列這裡,你哪裡知道在這深山僻壤會有我這麼一個人?」

「照你這樣說,你不用逃,我又哪裡用得著逃?」光緒傻獃獃地望著這個純樸的少女,他想,她想得那麼奇妙,不會是村野姑娘,一定是哪位隱士的後代。

「你剛才不是說,你是皇帝么?哈,哈……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是皇帝就得整天鎖在深宮裡,整日跟那些中性人廝混,每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成婚時也是父母作主,人情世故一概不知,我看這樣生活也沒滋沒味的。」少女說著,嫣然一笑,她問:「你一定餓極了?」

光緒點點頭,眼巴巴望著少女。

少女進屋拿了兩個窩頭出來,遞給光緒。光緒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覺得分外香甜,勝過宮裡山珍美味。

「你叫什麼名字?」光緒問。

「人家都叫我山兒,」少女回答。

光緒問:「你這裡有紙筆嗎?」

「幹什麼用?」

「我要親筆寫一張『見條即付山兒官銀一百兩』的紙據給你……」

少女的臉紅了,不高興地說:「哼,你的筆據?墊在褲襠里還嫌有字呢!」

光緒搶著說:「我不能白吃你的窩窩頭。」

少女噙著淚花說:「我們做百姓的,就盼有個好皇上,你若多積點德,我就是送你一簍窩頭也行。現在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農民的苛捐雜稅太重,我的爹爹因為交不起租子,昨晚懸樑自盡,至今還躺在屋裡……」

光緒感動地說:「那你真是太苦了,我頂喜歡的一個女人跟你一樣純潔,不過她的模樣不如你,在她死之前也沒有機會看清這個世界,她算是枉生一世。我直到現在才明白,我對人世間還了解得太少,我還不能死……我能看看你父親的遺容嗎?」

可以。少女引光緒來到屋裡,光緒聞得一股霉臭氣,不由得皺了皺鼻子。

土炕上躺著一個中年漢子,緊閉雙目,安詳地躺在那裡,身上蓋著一個破草席,雙腳耷拉著。

光緒湊上前,雙手垂立,默默無言地望著死者。

「這是什麼地方?」光緒的聲音微弱。

「這是陳家莊,前面三十裡外便是貫市了,你們今天夜裡要趕到貫市嗎?」屋內黑暗,只聞得少女身—股青春的氣息。

這氣息是那樣令人甜醉,溫馨動人,光緒在眾多的妃嬪宮女身上也沒有聞到過這種氣息,珍兒沒有,瑾兒也沒有,她們都是金粉濃脂,薰香沁人,可是卻沒有這種鄉野的氣息。猛然,光緒感到人世間是如此姣好,還有許多未領悟的真諦,他應該振作起來,應該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光緒下意識地朝少女湊近了幾步,他想離這香氣更近些。

「山兒,這既然是個莊子,怎麼只有這麼一間草房?」

少女幽幽地說:「這裡原本是很熱鬧的,七年前還有十幾戶人家,後來鬧了災荒,都賣兒賣女地出去討飯,這裡就成了一片荒山野地!」

光緒嘆了口氣,凄涼地說:「我們的村莊淪為荒山野地,我的百姓窮到竟捨得離鄉背井,我算是什麼皇帝?」

少女安慰他道:「你也不要長吁短嘆的,外面人誰不知道你是聾子的耳朵——」

光緒抬起一雙瑩瑩的淚眼:「怎麼講?」

「擺設唄!」少女一字一頓地說。

「誰不知道老太后厲害,她手握實權,垂簾聽政,你只不過是個木偶!」

「我……我……」光緒聽了,凄然淚下。

「變法時,人們對你還抱有期望,認為你像當年的秦王,雄心勃勃,可是沒承想,你是如此懦弱!」光緒聽了,激動地捉住她的手,他感到她的手溫熱,一股暖流湧上心扉。

少女推開他。

光緒獃獃地立在那裡。忽然,躺在炕上的那個人一躍而起,一掌朝光緒擊來。光緒驚呼一聲,險些嚇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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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馬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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