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蔑權貴宋世榮碎印 懲偷盜喬摘星斷指
尹福、馬貴湊在窗前,聽那老者自言自語,細聽那些話是:「姬龍峰,名際可,龍峰乃其字,人號為神槍。明萬曆三十年生於山西蒲州諸馮里北義平村。姬龍峰家小康,地兩頃,院十座,陝西數處有營業。龍峰自幼村中苦讀,文成秀才,鶴立雞群。然尊村地處閉塞,時有強人出沒,尤為河西流寇所掠,村民如墜深淵。姬龍峰少負壯志,河濱練武功,南觀中山習虎踞,西望黃河仿龍騰,酷暑嚴寒,未曾間斷。一日月夜,正在村西練功,偶遇一叟,相指點並試手,返其形,退其影,縱橫往來,目不及瞬。結果,姬敗北,遂懇切求教。叟言:『後生,力法尚佳,唯眼神不及,去河邊洗之即可。』姬從之,走近河邊水中洗眼,頓覺清亮,回首欲謝,叟已遠去無蹤。姬大悟,及后練功,首重二日,技遂大進……」
老者咳嗽一聲,又接著背道;「世亂禦敵,刀槍光先,姬龍峰率眾揮戈退群寇,搏殺在前。為精禦敵本領,素日苦練大槍不綴,巧以檐椽為憑托,精習飛馬點椽功。尊村街巷寬正,房舍高大,每間前後檐下搭椽十五根。龍峰在巷道上練點椽功時,握大槍,乘戰馬,打之飛奔,就在從椽旁疾馳而過之瞬間,要刺何椽,必是舉槍即得,槍槍點中椽頭心。龍峰家多座院落的房椽,經他無數次點練,扎得根根見深痕。戰時浴血,平日揮汗,澆注出他的神槍技藝……」
馬貴小聲對尹福說:「他是在背形意拳的家譜呢。」
尹福掩住他的口,說:聽聽也長教益,形意拳始祖姬際可是一位奇人……
老者仍在聚精會神地背著:「龍峰於世之最大貢獻六合拳,后稱形意拳,正源於此神槍絕技。他常言:『身處亂世,出可操兵執槍以自衛可也,若太平之日,刀兵銷狀,倘遇不測,將何以御之。』於是將槍理作拳理,融拳槍於一理,概為『智勇』二字,六合、五行、陰陽、動靜、進退、起落變化無窮是其智也;英氣過人,是其勇也。他將此理貫諸散招之中,創世多勢短拳絕藝:其勢貌似雞腿、龍身、熊膀、鷹捉、虎抱頭,妙合諸生靈之絕;共十二大勢:前六勢為:夜馬奔槽,熊膀、真形實相等;后六勢為:虎捕兔、燕子取水、鷂子鑽林等。前者形顯力剛,後者勢微勁柔。此乃姬氏初期創之拳勢。在尊村稱之『際可拳』或『龍峰拳』。龍峰20餘歲始奔少林寺,當時為訪天下豪傑,出諸馮,過解州,翻中條山,渡黃河,抵達嵩山少林寺。從武僧把守的古剎山門處三進三出,安然無恙,一時遠近震驚。龍峰多次往返少林寺與尊村之間,一日在翻越中條山時,突然馬失前蹄,直墜深淵,險些喪生,只憑一身絕藝,攀掛懸崖撓枝,陡壁攀登,才得脫險。而後,龍峰因其神勇,被聘為少林高師,精傳其技。直至清兵入關,方歸尊村。龍峰在寺內累計達十餘年,長期以來是清人嚴禁民間習武,遇者格殺,但龍峰所授之形意拳卻在該寺秘傳下來。龍峰德高藝絕,一年隆冬,前往陝西赤水籌款過年,南行百里到達風陵渡時,已近傍晚,忽聞船上老幼呼喚,婦嬰泣啼。他疾步向前,只見幾名船工無理欺人,但此船已離岸丈余,龍峰急喚停船,船工不從,反相辱罵。此時,已過天命之年的龍峰怒火中燒,不顧船岸已間隔三丈余遠和黃河激流之險,飛身—縱,疾落船舷,眾皆愕然。船客中有人辨出龍峰者,驚呼:『這不是縣北龍峰公嗎?』言罷,梢公船工跪地賠罪,龍峰命其賠禮婦老,眾皆稱快。時有陝西匪盜東渡黃河,夥同晉南流寇,掠劫蒲州諸馮,鐵騎突沖,刀槍勁鳴。時已年邁的龍峰不負眾望,率眾截敵於村西戰場,神槍展威,銀蛇吐信,所向披靡,親挑寇魁,一時神槍震四方。清康熙二十二年,龍峰謝世,享年82歲,實乃古之武壽星。龍峰雖懷絕技,然一直在野為民,授藝以強民眾,揮戈以保家園,身故后,葬於尊村祖墓中……」
老者背到此時,忽然猛然大喝一聲;「著!」輕捷如燕,雙拳直摜屋頂,竟把屋頂戳出一個大窟窿,一個瘦小枯槁的人被他硬拽了下來。
尹福和馬貴驚得後退幾步。
尹福湊到窗前一看,那人正是江南飛鼠喬摘星。
喬摘星戰戰兢兢地說:「宋師爺,饒命!」
老者問道:「你是不是想盜《形意拳譜》?!」
不,不,我聽說吉安堂氣勢恢弘,高手如雲,想進來見識見識。喬摘星想往後退,無奈,后脊樑被老者抓住,欲動不得。
老者怒氣未消,說:「你這個慣偷,看我剁掉你的手指頭!」
「別,別……大師,我有好東西進獻給您。」說著,喬摘星從懷裡摸出一個印信,遞給老者。
老者將印信握在手中,一忽兒五指分開,一股粉沫飄散開來。
「我以為是什麼稀奇玩藝,原來是顆印信。」老者淡淡地說。
喬摘星聲嘶力竭地喊:「那可是軍機處的印信,能調動千軍萬馬啊!」
「我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不需千軍萬馬。」老者冷冷地瞧著喬摘星。
喬摘星望望老者,心虛地說:「您老還剁我的手指頭嗎?」
「剁!」老者斬釘截鐵地說。
「唉喲,我家有八十歲的老母呀!」喬摘星哭出聲來。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你老母難道吃你盜來之食嗎?」老者問。
喬摘星點點頭。
「那你老母的腸子應當拉出來,有這等不仁不義的母親,就會有這以盜竊為生的兒子。」老者的話語像刀子,比刀子還鋒利。
「我還有傳世之寶……」說著,喬摘星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盒子。
尹福一看,正是光緒皇帝用來裝卸璽的那個小盒子,尹福的眼睛一亮。
老者接過小盒子,一吹氣,盒蓋開了,露出御璽。尹福發現沒有光緒講的包御璽的香汗巾。
「原來是御璽,我一個平民百姓,要這種東西有何用?」說著,老者就要用手握那御璽,尹福一見,急得想衝進去,卻被馬貴攔住。
喬摘星一把奪過小盒子,哭道:「這可是無價之寶啊!」
老者微微一笑,拉過喬摘星的左手,輕輕一扳,喬摘星慘叫一聲,三個斷指落於地面,血淌了下來。
「滾吧,不要再來吉安堂!」老者微閉雙眼,生氣地說。
喬摘星將小盒子放進懷裡,將身一縱,從屋頂窟窿處躍出,高聲叫道:「宋世榮,咱們後會有期!」
尹福小聲對馬貴說:「我去追御璽!」話音未落,老者在屋內說道:「屋外的壯士莫走,陪老夫玩玩。」說著,身形一閃,已攔住尹福、馬貴。
「你就是宋世榮先生?」尹福問。
老者點點頭,問道:「你是什麼人?」
尹福不願暴露身份,沒有作聲。馬貴—推尹福,說;「師傅,你去追御璽,我來應付他。」
尹福眼看喬摘星要溜掉,生怕他逃回浙江,也顧不上許多,說了句:「你要小心。」縱身跳到圈外,一人去追喬摘星。
馬貴攔住宋世榮,一作揖,「久聞宋大師的名字,今日倒要請教一番。」
「你是何人?」宋世榮問。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馬,名貴,江湖上叫我『螃蟹馬』。」
「原來是八卦門的英傑,好,方才那位老先生必是董海川的高足、『瘦尹』尹福了。」宋世榮的聲音里有幾分沉重。
馬貴說:「你既已說出,我也不隱瞞,正是我們師徒倆。」
「尹老先生為皇族護駕,眾人皆曉,為何跑到我們太谷來了?難道是為了觀看我師兄車毅齋和師弟郭雲深的比武?還是想觀看『形意拳譜』?」宋世榮呵呵笑出聲來。
馬貴道:「一言難盡,還是請大師過招吧。」
宋世榮行如狸貓,身似蛟龍,手似蛇行,蜿蜒曲折,氣似游雲,動如翻浪,採用形意拳中的化勁,向馬貴撲來。
馬貴一招「脫身幻影」,兩腿屈膝微蹲,走起八卦掌,就像蹦泥蹦水—般。突然間,將五指分開,拇指外側向上,小指外側向下,掌指向前,由上向下直劈,用力朝宋世榮左肩劈來。
宋世榮驚道:「好厲害的八卦掌!」他將身一縱,將五指微屈,自然分開,形似瓦壠,勁藏神門,使出形意拳中的虎形掌。這種掌的勁力由指梢,手掌的外沿,最終聚集在掌根,能爆發出抖絕之寸勁,達到震傷對方內臟之目的。
馬貴見宋世榮這一掌呼呼帶風,不敢輕視,猛地一招「葉底藏花」,使出八卦掌中的螺旋掌,正與宋世榮的掌打個正著,兩掌相撞,鏗鏘有聲,二人同時被震出一尺多遠。
這時從院外奔進一個中年人,他寬肩膀,粗脖子,頭幾乎是四方的,一雙劍眉,身體結實有力,穿一身青布馬褂。這個中年人一進來見到這般情景,叫道:「師兄,讓我來對付這個雛兒!」
「『神腿』賀永恆!還是與我比試一下吧。」話音來落,從房上躍下一個青年,他一雙明亮的眸子,閃著精明的光澤。
「原來是『神腿』杜心武到了!」賀永恆笑著朝杜心武作一個揖:「想不到我倆人的雅號一般響亮。」
杜心武笑道:「未必一般響亮。」話未說完,一招「嬌鷹探爪」,右腳落成仆步,兩爪經胸前下插,手心向上?直撲賀永恆。
賀永恆見杜心武來勢兇猛,一招「蛇滾繡球」,退了幾步;然後一招「金蛇狂舞」,將重心落於左腿,右腿去挑對方的腹部。
杜心武一招「青蛇擺尾」,兩臂屈收胸前,護住腹部,又一招「老虎蹬山」,飛起右腳朝賀永恆踢來。
賀永恆一招「虎伏荒丘」,右腳趕緊後撤,身體后坐,重心落於右腳,同時兩臂左右張開,按於身體兩側,迅速輕靈。
這兩人—連十幾個回合,不分勝負。
宋世榮起初並沒有把馬貴放在眼裡,他見馬貴年輕,認為他作戰經驗不足,打了二十多個回合,他見馬貴不但沒有力怯,反而愈戰愈勇。宋世菜見馬貴身體極其瘦弱,沒想到他體內蓄積如此大的力量,驚嘆不已。
馬貴見與宋世榮搏打多時也未取勝,又不知師傅尹福究竟如何,不便久戰,於是猛地出手去點對方的鬼門穴。
宋世榮一見有些吃驚,沒想馬貴如此通曉點穴功夫,不由後退幾步。
就在這時,宋世榮發現房上不知何時立著三個大漢,他們一動不動,就像三個凶神。
今晚吉安堂凶多吉少。來世榮想到這裡,不由暗暗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