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卡西莫多
他倒是鎮定,車子開的平穩,偶爾在後視鏡瞄到他的眼,發現他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愉悅,他情緒一向內斂,現在怕是開心極了吧。
是不是那句「雲川」?
車子緩緩停住,徐盡歡往外看了看,發現未到目的地,她還沉浸在那片緋色旖旎中難以自拔,此刻不由得想起電視中的情節,男主角忽然路邊停車,不是與女主吵架就是要親吻女主,而郁雲川顯然沒有吵架的意思,難道……
「你看!他滿是笑意的說。
徐盡歡一愣,回神后尷尬的清了清喉嚨,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去,車燈與路燈的光束下,一片片影子在無聲飄落。
「下雪了。」
「是啊,」他打開車門走下去,仰望向漆黑的夜幕,無數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他身上。
他站在車前仰頭看雪,徐盡歡則靜靜看著他。
泛黃路燈下他的背影美極了,頹靡,復古,唯美,世界都是黑暗的,惟獨他的頭頂有溫暖的光灑落。
像路燈下夜不歸宿的少年,張揚又孤獨,又像輝煌大廳里柔美燈光下的中世紀藝術雕像,每一條線條都是經過大師精雕細琢的,靜靜的向世人展示著他的美,優雅的讓人驚嘆。
徐盡歡快速拿出手機,調出鏡頭對準了他,果斷按下了拍攝鍵。
可惜手機的閃光將他透頂自然的燈光破壞了,這樣美的場景,果然是留不住的。
被閃光驚了一下,他回頭疑惑看她:「你拍照啦?」低頭看了看自己:「該不會……拍的是我吧?」
徐盡歡下車走到他身邊,把剛才那一瞬間的驚艷跟他說了。
郁雲川不信,要搶她的手機看,徐盡歡知道他不喜照鏡子不喜拍照,怕他刪掉,藏在身後說什麼也不拿出來。
他借著身高優勢將她困在雙臂與車頭之間,然後越過她的身體去搶身後的手機,如果手臂再合攏一些,這就是個實實在在的擁抱。
乾淨的薄荷香氣迎面撲來,周圍都是他的氣息,離得這樣近,額頭若有似無的觸碰到他的下巴,徐盡歡頓時心慌意亂,而他已經搶到手機退開,得意又挑釁的對她笑,低頭開始找照片。
徐盡歡本來想著看就看吧,刪了以後咱再拍不就得了,但瞬間之後又想起,手機里不止有這一張照片,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她曾偷偷、拍過他很多次。
認真講課的樣子,戴著眼鏡電腦前查資料看書的樣子,穿著家居服光腳走來走去的樣子,飯後捲起袖子滿手泡沫洗碗的樣子,坐在小凳子上洗腳的樣子,站在窗前沉思的樣子,以及像表演茶藝一樣嫻雅行針救人的樣子……
太多太多了。
猛然撲了上去,徐盡歡打定主意,再也不受他美男計引、誘,說什麼都要搶回手機,不能讓他看到,然而這次他卻輕易放了手,臉上神色有絲不自然。
徐盡歡狐疑,低頭一看手機,差點昏厥過去——她手機上有兩個相冊,一個裡面全是郁雲川,另一個則是平時拍來玩的,郁雲川現在打開的這張照片是她換衣服的時候陳優優趁機偷、拍的,只穿了內衣和小褲褲,白色蕾絲亮瞎人眼!
什麼叫欲哭無淚,什麼叫無語凝噎,什麼叫以頭搶地,什麼叫找個地縫鑽進去,但就算是這些形容詞也無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對不起。」身邊的人說。
聽他這麼說,徐盡歡豁然開朗了,對呀,偷看的人是他,咱有啥不好意思的,要不好意思也是他不好意思啊,咱是受害者。
麻痹了自己之後,她若無其事的大度擺手:「沒關係。」
郁雲川眸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夜已深,路上行人寥寥可數,只有車輛飛馳而過,兩人並排倚在車頭,雪花落在臉上涼涼的,她說:「原來雲川老師還真會『掐指一算』啊。」
他笑而不語。
「如果有人告訴我郁雲川能起死回生,我也會相信那是真的。」
「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過了片刻,他幽幽的說。
徐盡歡微訝的抬頭看他,又低下頭,小聲小聲的說:「雲川。」
「嗯。」
他應了一聲,雙手撐在身後,抬頭讓更多的雪花落在臉上,狠狠吸了口冰冷的空氣,細長的手指反覆蜷曲又鬆開,行針時穩如泰山的手,這會兒卻微微顫抖。
車輛漸少,偶爾能聽到雪花落地的聲音,「沙沙、沙沙……」輕柔又不依不饒的撩撥著誰的心。
「阿歡。」
「嗯?」
「唱首歌吧。」
「你想聽什麼?」
「都好。」
想了想,她唱了一首童謠一樣的老歌——《蟲兒飛》。
沒有紛飛的蟲兒,沒有亮亮的繁星,卻有溫暖的燈光,有飄飛的雪花,還有……喜歡的人,近在咫尺,安靜傾聽。
徐慕容有首詩,叫做《盼望》。
其實我盼望的也不過就是那一瞬我從沒要求過你給我你的一生如果能在開滿了梔子花的山坡上與你相遇如果能深深的愛國一次再別離那麼再長久的一生不也就只是就只是回首時那短暫的一瞬。
她沒有席慕容的浪漫情懷,她深深的期盼他能給她一生,平凡也好,怎麼都好,可一生啊,漫長又甜蜜的負擔,他會給她嗎?
「雲川!」她仰頭,卻覺得眼睛里有淚水在快速凝聚,我喜歡你,四個字反覆在唇齒間徘徊,如何也說不出口。
原來愛又是這樣一種感情,心中滿滿的再也裝不下別人,當終於做好決定告訴他的時候,卻覺內心酸澀的只想哭,所有深情都難以啟齒。
所以那一晚,面對他溫柔的眉眼,她仰著頭不停的落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第二天下午一下課,徐盡歡就匆匆出了校門打車回家,昨天晚上也已經跟郁雲川打了招呼,說今天不去他那了。
想到昨晚,她又是一陣失神,表白以失敗告終,卻意外得了一個擁抱。
見到她哭,他不哄也不勸,伸手輕輕將她攬在懷裡,也許那算不上擁抱,只是將手小心的貼在她背上,兩人之間依然有冷風穿胸而過。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明明因為她的一句話都會欣喜的掩飾不住,為什麼在關鍵時刻又要保持距離?
昨晚她苦悶的想了很久,今天不去見他,心中倒是豁然開朗了,她在做什麼?不是說好等一等的嗎?如果昨晚真的說出口了,無論他接受還是拒絕,兩人目前的境況都會很艱難。
接受了,兩人要如何相處?偷偷摸摸的地下交往?如果拒絕,結果可想而知,今後她再也不會去他那裡學德語了,甚至兩人為了避免尷尬又會重新回到最初的定位——老師和學生。
進門的時候徐長夏正坐在窗邊的琴凳上,用一根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在琴鍵上,十分不連貫,偶爾抬頭看看窗外連綿的雪景,從他平淡的臉上什麼都看不出,然而眼神有時候時騙不了人的。
見到徐盡歡進門他十分驚訝,連忙站了起來,敲琴鍵的手背在身後,那一瞬間,這個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男人就像一個被大人發現了正在做壞事的孩子,急切的想要掩飾。
十二月二十五,聖誕節,是他與祝水瀲的結婚紀念日。
心裡本來就有委屈,她不禁鼻尖泛酸,眼淚在眼中滾了滾,最終收了回去。
「怎麼回來也不說一聲?好讓司機去接你啊,今天不是星期天吧?」他說。
徐盡歡走過來坐在琴凳上,把徐長夏也拉著坐下來,笑道:「來看看你還要分星期幾嗎,除了星期天我就不能回來?」
「當然不是。」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徐盡歡沒再答話,雙手搓了搓,讓凍僵的手指暖和靈活一些,抬手彈起了曲子,正是徐長夏剛才彈得那一首,也是那天她彈給郁雲川聽的那首德語歌曲。
這首曲子曾讓祝水瀲迷戀了好一段時間,原曲是四手連彈的,祝水瀲每次彈的時候都會拉她來充數,不然她又不是天才,怎麼會只聽一遍就能記下整篇曲譜並小有改動的變成鋼琴曲。
有了左手的輔音潤色,右手不再孤單。
然而徐長夏沒有了祝水瀲,她的身邊沒有郁雲川,就像兩個完整的圓,各自丟失了最重要的一半。
彈著彈著有淚落在琴鍵上,她回頭抱住徐長夏,嗚咽著說:「爸,不難過,今後我陪著你。」
徐長夏身體輕輕顫抖,抱著她說:「好。」
到了一月份也就意味著令無數學子苦逼的期末考試即將來臨,臨時抱佛腳的人太多,圖書館經常是滿滿的,上自習得提前佔座,徐盡歡也緊張起來,不過卻沒間斷去郁雲川那裡,想見他是一回事,想學好德語也是真的。
兩人好像同時得了間歇失憶症,誰都沒再提那晚的事情,徐盡歡背單詞背的頭暈眼花的時候會去他書架上找《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之類的書瞧兩眼。
她一直覺得很神奇,手腕處不就是摸到心臟一跳一跳的嗎?這癢那疼的到底是怎麼摸出來的?但裡面通篇的文言文讓她頭暈眼花又加重了幾分,只好重新放回去,換成了他平時講中藥學用的教材。
本來以為他在課堂上講的那麼連貫流暢肯定是下功夫備了教案課件的,但教材上乾乾淨淨,一個多餘的標記都沒有。
他坐在電腦前瞥她:「同學,期末考題在這呢,你想看嗎?」
徐盡歡訕訕的笑:「嘿嘿,我只是想抓住複習重點而已,雲川老師你誤會了。」開玩笑,他那副陰陰的表情怎麼看怎麼不像會把考題透露給她的樣子。
苦逼的努力了大半個月,考試終於結束,整個校園重見歡聲笑語,過不過那都是來年的事情了,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放假,收拾東西,回家,過年,多麼美好的辭彙啊。
陳優優與楚依萱都是南方人,據說坐火車還能買一條線的,兩人都在收拾東西,徐盡歡無所事事的坐在椅子上看著,走廊里時不時迴響起行李箱滾動的聲音,骨碌碌的碾壓而過,顯示著它主人的歸鄉急切。
兩人見她無精打採的模樣,陳優優就問:「歡歡,你過年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