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女
喬依娜走了之後，雅古力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目光投在了桌上的一張小小的相框上，眼中露出追憶的神色。相框里的人一頭暗褐色的頭髮，她的眼中同樣流露出和藹的笑意，無聲的注視著雅古力。
差不多十年前，愛人麗絲作為專家，和一條T元素飛船一起，奔赴宇宙深處探索，就再也沒有回來。由於長期分開工作的關係，夫妻倆感情平淡，麗絲沒有發回任何消息。那時的雅蘭黛才十歲多一點兒，經常哭著問媽媽去了哪裡，每次雅古力只能苦笑著安慰她，媽媽去了遠方，很快就會回來了。
她應該是回不來了，可雅古力深信，麗絲一定是在某個地方在等著他。這個謊言重複了十年，伴隨雅蘭黛的成長，一年之後又是一年。雅古力出於愧疚，越來越不敢面對女兒，父女倆就在同一棟建築里工作，卻像秘書說的那樣，平時難得見上一面。
為了人類的未來，很多人都作出了難以言表的犧牲。包括聯盟主x方向前，他的兒子方仲博，同樣在三年前跟隨一條飛船出發，除了偶爾發回一些沒有太多價值的信息外，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或者什麼時候徹底失去聯繫。
半灰白頭髮的雅古力，和相片中的麗絲對視良久，這才無聲的嘆一口氣，低聲對她說道：「你最近還好嗎？我去看看咱們的小雅蘭黛去！」
雅古力在母球擁有絕對的控制權，當一樓實驗室的門在他面前打開后，裡面忙碌的人居然都沒發現他的到來。
「爸……爸爸，你怎麼來了？」還是雅蘭黛憑藉父女天生的玄妙感應，第一個抬起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雅古力。好久不見，她叫爸爸都帶了一絲生硬，顯得那麼不自然。
儘管她內心深愛著爸爸，也明白媽媽的失蹤，怪不到爸爸頭上，但是每當她想到媽媽跟隨飛船，在漆黑寂靜的宇宙中探索，爸爸作為她的愛人，卻不能在她身邊陪伴，甚至多年來總是輕描淡寫的對她說，媽媽很快就會回來，她總是不能坦然面對心力交瘁的爸爸。
相愛的人，本是同林鳥的夫妻，不應該始終相伴身旁的嗎？
「老師好！」伴隨著雅蘭黛略顯訝異的聲音，張偉庭和左丘不約而同的抬起頭，一邊恭敬的問好，一邊快步走上前迎接雅古力。
一般情況下，雅古力不會到各個實驗室巡查，這些科研人員的自律性很強，況且在母球里，除了工作，他們也沒別的事情好乾。
「偉庭、小丘，你們的工作進展的怎麼樣，有什麼需要我看看的嗎？」雅古力心裡斟酌著怎麼跟雅蘭黛答話，嘴上先熱情洋溢的跟兩個弟子打招呼，臉上笑眯眯的，顯得和藹可親。
對外人如此親熱，對自己的女兒卻不知道怎麼相處，雅古力內心頗感酸楚。
「老師，我的項目一切都順利，有您的教導，我會認真工作的。不過，倒是左丘這邊應該出了些問題。」張偉庭緊緊貼在雅蘭黛身邊，對她愛慕的神情表露無疑。
他不大不小的踩了一下左丘，再向恩師表明對雅蘭黛的親密，相信恩師能領會自己的用意，說不定雅古力還能幫著自己爭取她的好感呢。
「哦，小丘一向都是很獨立完成工作的，現在有什麼問題？搞科研千萬不要閉門造車，有問題要及時提出來，大家一起解決。一時解決不了，不妨放鬆一下，注意勞逸結合才能事半功倍。」雅古力雙手交叉在腹部，擺出長者師尊的姿態，慈愛的看著左丘。
哼，他可是會勞逸結合呢，可惜您老不知道！雅蘭黛忿忿的想著，見爸爸不怎麼理會自己，跟他們倆聊得頗為投機，更因為想到不久前和左丘的忙裡偷閒，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悶不作聲的站在一邊，悄悄的斜跨一步，跟緊貼自己的張偉庭拉開了一些距離。
「老師，您看看這個模型，好像運轉起來有些不太自然，是不是當量設置有偏差了？」左丘沒想到張偉庭如此給自己下絆子，沒奈何之下，只好將自己正在測試的模型伸手拉了過來，將投影橫在自己和雅古力之間，指著一處軌道數據向老師請教。
這個模型是雅古力交代的科研項目和超算共用的，他本想自己再研究一下，找出根本的原因，有利於自己在超算上取得進展。在他的概念里，別人教導的，總不如自己領會的來得深刻，甚至自己領悟，才能能夠觸類旁通，那種效果有時候可不是別人指點能達到的高度。
「這裡修改一下，應該問題不大了，你再試試看。」雅古力不動聲色的看了看左丘的模型，心知他們三個人肚子里的小算盤，指點過左丘之後，好像剛想起女兒似的，歉意的朝她笑了笑：「我不能來嗎？好久沒下來看看了，你最近還好吧？」雅古力張嘴就知道自己說了錯話，他明明很關心雅蘭黛的，可說出來的話就像在跟女兒慪氣似的。
「當然能來。沒什麼事的話，我繼續工作了。」雅蘭黛看著有些手足無措卻強裝鎮定的爸爸，心裡一軟，沒再跟他硬頂，而是轉身朝自己的工位走了過去。
「對了，你之前找過我？是有什麼事兒嗎？」雅古力懊悔著自己的生硬態度，忙不迭的問她。
「我沒找您啊，哦……可能是您的秘書搞錯了吧。」雅蘭黛衝口而出的否定了，隨即也覺得懊悔的低了頭，盯著眼前閃爍的模型發獃。
「那……好吧，沒什麼事情我就回去了。」雅古力一瞬間就明白了，雅蘭黛沒找過自己，是秘書看自己工作太過勞累，找了個借口讓自己來看看女兒放鬆一下。
「偉庭師兄，你幫我出去拿一下東西吧。」作為雅蘭黛最親密的人，左丘自然對他們父女的現狀一清二楚，雅蘭黛已經跟他毫無保留的傾訴了所有的心事，他拉著張偉庭出去，是要給他們父女留下單獨交流的時間。
「你們不要走。」父女兩個幾乎同時開口了，說完尷尬的彼此對視一眼。
在媽媽這個問題上，是一個死結，雅蘭黛和雅古力，現在還無法跨越過去。
「好了，你們忙吧，我上去了。」最終還是雅古力訕笑著，轉身打算離開實驗室，留給他們三個人落寞的背影。
「對了，偉庭，明天上午的第三大學天體物理課程講座，你來旁聽一下，說不定有需要你發言的問題。」快要離開實驗室的門口了，雅古力回頭沖張偉庭吩咐了一句。
「好嘞，我準時到。」意外收到邀請的張偉庭，興奮的對已經沒有人影的門口大聲答應著。
雅古力是空中之城所有大學的客座教授，能夠讓他專門叫過去旁聽，還要發言，說明他心裡對張偉庭學術上的高度認可，不由得他不興奮。
空中之城的居民，從出生后的啟蒙教育，到小學中學大學的課程，雖然不像地球上那麼嚴格的劃分年級，也是按照進度一步步按部就班進行的，和從前的教育體制沒有太多的區別。不過他們所學的課程，則不是現在地球上的人們可以想象的了，畢竟百分之三十的大腦開發，可以容納太多的高精尖知識。
如果在某些學科領域資質特別突出的孩子，則可以由學校按照他們的學習水平，安排相應的教育內容，速度上要比正常教育的孩子快很多。左丘、張偉庭、李永傑、李永陽，包括方仲博和雅蘭黛，雅古力大部分的弟子們，都屬於這類快速成長的佼佼者，要不然以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左丘和雅蘭黛怎麼能成為領域內的專家呢？！
「蘭黛，你跟老師的關係，怎麼鬧得這麼不愉快？師母的事情，也不是老師情願那樣的，你要多體諒爸爸的難處。」張偉庭得意洋洋之下，禁不住的自恃著師兄身份，對雅蘭黛勸教起來。
「我們家的私事，用不著別人指手畫腳的。」雅蘭黛正生著悶氣，聞言不禁一股火氣無法抑制，對張偉庭不客氣的說道。
「我這不是好心嗎，你爸爸年紀也大了，看得出來他是愛護你的……」張偉庭還在喋喋不休的，只見雅蘭黛狠狠的拍了一下工作台，發出砰的一聲，把他嚇了一跳，這才識趣的住嘴不說。
「師兄，蘭黛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個沒成熟的小孩。不說那麼多了，我的工作差不多了，咱們去喝點兒？」眼見著張偉庭方才還興奮地像吃了蜂蜜似的，轉眼被雅蘭黛弄得下不來台，左丘只好收起工作，走到張偉庭面前邀請他。
「誰不成熟了？師兄，是我心情不好，剛才的舉動你別見怪。」雅蘭黛狠狠的睕了左丘一眼，沖著張偉庭用撒嬌的語氣賠禮道歉，還主動挽了挽他的胳膊。
為什麼爸爸單單的叫上張偉庭去旁聽呢？平時他對左丘的學術水平更為欣賞呀。難道爸爸聽說了什麼？或者是看出了什麼？要單獨跟張偉庭了解情況？萬一他在爸爸面前胡說八道，她和左丘的事情就會露餡了。
換做以前，雅蘭黛是不會害怕爸爸知道她和左丘談戀愛的，可剛剛發生的不愉快，卻令她萬分糾結，不想在這時候再跟爸爸起衝突。能拖一刻是一刻吧，心虛的雅蘭黛，唯恐張偉庭提前泄露她和左丘的關係，心裡設想著各種可能，盡量安撫著他。
「那好吧，今天就到這裡結束，我們一起喝酒去。說好了哈，今天我請客。」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聽到喝酒就會兩眼放光，而且張偉庭本來就喜歡喝酒，左丘的提議算是搔到了他的癢處。
在母球里當個研究員專家，令大部分人羨慕，卻並不是他張偉庭的最終追求。如果得到雅古力的推薦，在大學裡面當個客座教授，那就有再進一步的可能。
大學里的很多課程，都是星球聯盟的委員兼職的，能夠跟他們拉上關係，從而打開他的個人知名度，先進入委員會擔當辦事員，再升任幹事、當上主任、副主x，主x，那才是星球聯盟的最高階層。
即便是一群野生的獅子，都需要有領頭的王，更何況進化了若干萬年的人類。
無論是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亦或者是太空社會，階層是始終存在的。階級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人從出生即存在的差異，家庭、身體、智力等若干因素，決定了每個人階級的不同，空中之城最大程度的縮小了階級之間的差距，卻無法根除階級的劃分。
空中之城同一階層的人們，享受的待遇都是統一的，最大化的實現供產主義，不存在個體的那種被欺詐剝削的感覺，生而如此，一成不變。
而想要從低級的階層實現向高級階層的跨越，在空中之城的難度，比從前的地球更甚。
「誰請客都行，反正也花不了多少積分。」左丘無所謂的說著，將自己身上的工作服脫了下來，換上角落裡掛著的自己的衣服。
合身的夾克衫，緊繃的牛仔褲，配上薄底的白色運動鞋，和方才一身實驗室工作服的形象相比，少了一些學究氣，多了年輕人該有的朝氣蓬勃。
空中之城保障每個人基本生存的同時，肯定不養活懶人，所有人都要付出相應的勞動才能獲得積分，只要服從安排，過上有保障的生活是沒問題的。
空中之城不發行貨幣，根據個人的工作崗位發放積分，儲存在腦部晶元里，需要的時候通過系統自動扣除相應積分就可以實現消費。
像左丘他們三個專家級別的，每個月的積分足足夠他們不多的消費需求。
雅蘭黛也去到更衣室換上了生活服，一襲飄逸的水藍色長裙，配上深褐色的長發，行走間如風撫湖面，端莊大方中透出一股嫵媚的味道。
站在左丘身邊的張偉庭，則趁著雅蘭黛去更衣室的功夫，把剛穿上的工作服匆匆的扒了下來，露出一身黑色運動服，連鞋子都是黑的，形象剎那間反差巨大，從實驗室專家變成了街頭朋克。太空時代的科技一日千里，可是日常穿著打扮，卻跟從前的地球沒什麼區別。
看著眼前充滿女人味道的雅蘭黛，張偉庭悄悄吞了口口水，眼神非常不友好的對左丘瞪了幾下，這才領先走出實驗室，後面跟著一臉無奈的雅蘭黛和左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