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如夢初醒庭堂前
秦楓站在門外良久,摩挲兩枚銅錢相繞指間,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眾人一言不發靜觀以待,遲遲不見任何動靜,氣氛逐漸變得焦躁起來。
秦楓抬手安撫眾人的情緒,沉聲說道:「不要著急,咱這麼多人,還是非常時刻,老闆不會不做我們的生意,現在可能就是在裡頭商量耽誤一點時間,想著如何把價錢給抬上去一些。」
眾人累得要死,也不想去追究其中真真假假,現在就只是想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
突兀一陣爽朗的笑聲的響起,一位身型體態略顯臃腫的華服中年男人緩步走出,酒樓老闆抱拳歉意說道:「時日漸晚,床上爬起來耽誤了些時間,還請諸位公子多多包涵見諒。」
秦楓心知肚明那只是一個借口而已,也不去深挖其中,滿臉堆笑說道:「不礙事,不礙事,掌柜給我們這些外出遊歷的小子便宜一些銀錢就行,畢竟出門在外很多時日,身上窮得叮噹響,只能厚些臉皮了。」
酒樓掌柜想不到年輕人會一針見血,絲毫不做任何修飾,第一次見到身邊隨行人數眾多的公子哥,居然也會毫不留情的砍價,心中自然低看去一眼,自己故意耽誤時間就是想看看他們什麼反應,想不到會是沒有任何激動的情緒產生,看來只是打腫臉充胖子的一群窮游生。
雖然內心衡量計較,臉上卻是安然若素笑道:「相遇即是緣,能與諸位公子相遇實屬難得,再加上我耽誤了一些時間,銀錢可以免去一二,畢竟小本生意,也得過活日子不是,望請諸位公子諒解。」
秦楓連連點頭答應下來,笑臉盈盈燦爛無比,拉住掌柜的手說道:「那自然是極好,咱也不是什麼不講道理的人,就是將就住一晚,也不用弄那些上等客房啥的,給我們多來一些經濟實惠的房間就好。」
掌柜二話不說,將眾人請入酒樓,讓店小二打理出數間房來。
秦楓靠在櫃檯邊,環顧酒樓內部的豪華裝飾笑問道:「這若是往常的安生日子,瞧著酒樓內部的桌椅板凳數量,如何都得日進斗金吧?」
掌柜敲打算盤得出眾人住店所需的銀錢,推出算盤到年輕人的面前,挪動臃腫的身子取出一壇烈馬酒笑道:「公子所言倒是不假,咱這酒量臨近南北貿易的港口,交界處,自然是人來人往,生意也隨之而來,在那群狼崽子叩關以後,官府全權管理水路,這往日繁華熱鬧的港口也就漸漸落寞。
不過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倒也還是安生,雖然生意少了些,還不至於喝西北風,不過我只是一介草民,不懂那些個沙場廝殺,只是希望我們邊關的大秦男兒能早日退去那群虎狼,平安回來才好,到時候我這酒樓得是好好招待他們一番。」
秦楓掏出銀錢放到櫃檯上,不去理會那壇烈馬酒,婉言拒絕笑道:「掌柜有這心就很好,這烈馬酒浪費在我們幾個臭小子身上,實在有些暴殄天物,倒不如等些時日給我們拋頭顱,灑熱血的大秦兒郎,他們一定能平安回來。」
掌柜望著那道年輕的身影,不自知搖搖頭,整理一番櫃檯上的雜亂便退去休息。
秦楓隨同店小二來到樓上閣道,推開入住的房門,一間簡簡單單的房間映入眼帘,除去一張大床和一個書桌,書桌上擺著一面銅鏡,就再沒有其他任何裝飾,果真是一分錢一分貨。
隨著店小二退下,房間裡頭雖然不算大,卻也是略顯得空空蕩蕩的,秦楓輾轉反側床上良久,如何都不能沉沉睡去,索性一腳踢開被子,來到窗前倚靠,想要靜靜觀賞美景。
屋檐上此時還有一道身影,燕向天尋著聲響處看去,恰好與入夜不能眠的秦楓四目相對,見到彼此的模樣,不約而同展顏一笑。
秦楓躡手躡腳爬上屋檐,在瓦片上搖搖晃晃,此般深夜不能眠,能有一個人說兩句話也挺好,畢竟自己就從來不是個喜歡安靜的主。
燕向天看得一陣好笑,好似個笨手笨腳的小賊,不過好在有驚無險,秦楓一屁股坐下,陰沉著臉說道:「燕大公子看得可是高興呀?要不要我多走兩步?讓你看個夠?真當我眼瞎不是,笑得合不攏嘴,好歹收斂一點吧,留些面子,日後好相見。」
燕向天絲毫不在意,取出一封書信放到瓦片上,淡然道:「難得見到秦大公子出糗的模樣,我還不能樂一下了?
不過有一件事得和你說一下,我不能陪著一同下南關,燕雲長城那邊出了一些事情,我得趕回去一趟。」
秦楓打開書信,白紙黑字上只寫有兩行字「燕雲長城戰事告急,望請速回!」。
少年郎第一時間愣住,沉思片刻過後,久久沒有出聲,取出一支火摺子燒盡書信,看著餘燼散落風中飄遠,低眉說道:「這封信是誰給你的?很有可能是敵軍設下的陷阱,想把你支開,咱不能不防著,我總感覺這件事不對勁,一路來沒有任何事情,眼看快到南關,怎就突然來一封信要將你召回去?」
燕向天扶著秦楓的肩頭站起,望去最北的燕地,掃過北關虎踞,最後定在京城長安,呼出一口冷氣笑道:「這件事沒有什麼不對勁,那封信是在探水房那邊有人給我的,想著還有一段路,怕途中會生出意外,才是陪著你到這邊,如今我已能放心,就不陪著你一起了……。」
那封信是在探水房養病時,有人突兀出現交到燕向天的手上,起初他同樣不敢相信,便去詢問耿丘真假,得到的是肯定的答覆,自那一刻起他的心早已經回到燕地,只是不放心秦楓身邊沒有一位頂尖大宗師護行,才是硬著頭皮沒有說明緣由。
秦楓搖搖頭,順手拿起一塊瓦片捏碎,沉聲說道:「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放心你一人北上,探水房那邊還沒有將潛入大秦的那群中原武夫全部緝拿歸案,你一人難免會在途中被他們盯上,更何況我之所見的探水房並不太平,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去。」
燕向天撇下目光,迎著夜風吹拂青絲凌亂,居高臨下說道:「不放心我?要不是有你一個拖油瓶在身邊,他們來多少人我就能吞下多少人,只是不想為你惹上太多仇敵罷了,以免你南下中原之時被他們給群起而攻之,你的肩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所以總是束手束腳,我向來喜歡快意恩仇,這個天下的道理,也不過只是在我背後這桿長槍的方寸之間。」
秦楓擺了擺手,不去置辯,思索良久,這話並不假,以燕向天殺力來說,放眼整個天下能將他留下的人寥寥無幾,即使面對吳家劍冢的老祖那等人物,也能拚死一戰不落下風……
雖然話是這般說,他還是放心不下他,秦楓突兀揪住燕向天的衣領,咬牙道:「我知道你燕小霸王本事通天,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犯險,探水房的事我並不了解多少,也許其中給你送信的人正好就是一個蟄伏多年的碟子呢?
還有那群中原武夫如蛆附骨,你不就是落敗在他們的手上?若不是沒有探水房的八方高手及時相助,咱們兩個早已經在底下喝酒了,你叫我如何能放心!」
燕向天反制秦楓鎖住喉嚨,長槍落手橫插入身挑飛少年郎落入地上,繼而握槍踏步掠出。
全無氣機護身的秦楓墜落三層高樓,沒有任何一點辦法,眼見就要摔一個心肺欲裂,燕向天神出鬼沒一把接住,將其安穩放下說道:「上次被唐臨玄偷襲得手,只不過是我一時間大意,若是我全力出手不留出破綻,莫說一個唐臨玄,就算再多一掌之數,我也能悉數斬殺。」
秦楓不由分說身俯壓下,雙拳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崩出,將猝不及防的燕向天震開數米外,不做任何停留踏步向前,雖無氣機相輔,卻是呼嘯震響,以命相搏強行出拳,雙拳落如疾風驟雨。
燕向天自知好友的心意,沒有打斷他的阻攔,一是怕出手傷到他,二是他心中明白,等過發泄內心鬱悶便會自己停手,想來這些時日中他積壓的怨氣已經夠多,何不如在離開之時讓他好好吐盡那一口氣。
秦楓雙拳如狼似虎,出拳八八六十四招,卻是連衣角都沒有摸到,燕向天抬槍掃過最後一拳,向前進身半存,生生將前者彈開數米外。
兩人分立一邊,秦楓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看著安然自若的燕向天,破口大罵道:「你就不能用點真本事?戲耍著我可好玩?今天你不把我打趴下動彈不得,就別想著走!」
燕向天哦了一聲,漆黑的目光逐漸暗淡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少年郎的背後,抬腳一擊向下壓出,周身方寸之地炸響陣陣。
秦楓還未有任何反應,只覺得有一座小山壓在肩頭,整個人癱軟跪在地上,任是如何掙扎都使不上一點力氣,咬牙切齒說道:「老子還沒有趴下!你就不能走!這個時間北上誰知道他娘的會出什麼事,我心難安,就不能讓你去犯險,無論如何都不行!」
燕向天力道加重一份,地上的石板慢慢裂開,不過瞬息之間,只聽一陣細細的響裂聲,周遭的石板盡皆四分五裂,院子裡頭出現一個大坑。
秦楓咬牙切齒雙手撐地,面對洶湧的覆壓力道,依然沒有趴在地上,整個人狼狽無比,咧嘴笑道:「我還沒有趴下,你就不能回去!」
燕向天搖搖頭,輕輕抬腳踩下,沒有任何氣機支撐的秦楓已經精疲力竭,毫無懸念貼在地面上,不甘吼道:「老子不放心,就不能放你回去,給我好生待著不行嗎?」
燕向天蹲下身子,將少年郎整個人提起,與之四目相對說道:「欠你的兩腳,日後再還,不過你已經趴下了,就該放我回去,請秦大公子把心放在肚子里,這天下能殺我的人沒有多少,沒有你們這群拖油瓶,我更好放開手腳,若是真如你那邊猜想,我倒是想看看他們有多大的本事,膽敢算計到我的頭上來!」
秦楓被重重摔在地上,無力看著那道離去的背影,用盡全部氣力站直身子,迎著夜風咬牙喊道:「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下次平平安安見到你,別忘記了要還的那兩腳,我心裡頭記著!」
燕向天無奈一笑,回過身來看了那個風中搖搖欲墜的身影,燈火闌珊處,依稀可見他的臉龐,揮了揮手,就那樣沒有任何言語離去。
秦楓整個人癱倒在地上氣喘吁吁,望去天上繁星璀璨,靜靜感受著夜風拂過,如夢初醒庭堂前,竟是覺得一身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