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劍自南來清風起
董平將秦楓送入客房休息,雙手抱拳向姜玄武道:「多謝老先生保我公子安全,接下來的就該交與我董平了。」
城中陸陸續續有人不斷湧向偏僻的小客棧,有的人白天是街上的小販,有的是開店老闆,有的是店夥計,有的是青樓女子,形形色色,共計六十餘人,
董平立刀而坐,面前六十餘人皆跪,董平扔下一張紙條,上面寫有七人的名字,「自己動手吧。」
有名的七人汗如雨下,其中四人暴起直撞董平,三人掠起想要奪門而逃,且其中都是五品乃至以上的高手
,
董平提刀而起,斬下一個四品高手頭顱,暗中布置的高手紛紛出手,斬落其餘六人頭顱,鮮血掩蓋了地上的紙條,也侵染了背叛的七人名字,
董平將背叛者的頭顱放在桌上,每人面前賜上一杯酒,平靜道:「此朝一去,諸位心裏面盡有數,我董平只能予諸位身後人一生富貴。」
剩下五十餘人無一人言語,也是不敢言語,只是默默跪著,他們身為碟子,隱姓埋名,明白其中規矩,
即使是同在一個屋檐下,也會素不相識,可能一生都沒有屬於自己的生活,一輩子都是為他人所掌控的棋子,也只能是那落地無聲的棋子,甚至連在死時都有一點水花響動。
客棧數百米外,縱橫交錯的巷弄中,有三百大齊皇族培養的衛佑軍精銳,還有江湖高手十二人,其中二品高手有兩人,這些江湖高手皆是賣藝與帝王家。
客棧樓上,董平與姜玄武並肩而立,看著那人影四處攢動,一步一營,不緊不慢,戰陣推進
,
董平平靜說道:「從北城門出,出城向北二十里有落腳歇息處。」
姜玄武沒有言語,御氣捲起秦楓便立即出城。
董平對北握刀跪地,淚流滿面,那時大秦還在,公子還在,所有人都在,那時的烈馬酒入喉像如清水潤喉,
一切還是老得快了些,自己也老得快提不動刀了,這幅模樣下去怕是要被那些老夥計笑話,笑他吃得多,事做得少,
其實不是這樣,他是恨自己不能與他們死在一塊,不能死在那沙場征戰中,怕自己老死在那床榻上,
其實現在也還不錯,看過了一眼當年那個初長成人的小公子,還能死在邊關敵國,還能看一看邊關風沙,這些真的都已經很不錯了。
關外北邊二十里一處茅草屋,一位老人獨臂輕輕擦拭著那柄老式大秦軍刀,嘴裡還在喃喃道:「董小胖子你可千萬不要著急,等我看過了小公子,一起下去與他們吹一吹牛,他們在邊關的時候,見過公子幾面,每次回家過年可都是牛氣得壞了。」
老人牽著一匹駿馬在路邊等待,腰配大秦軍刀,望向北方,呼了一口冷氣,卻覺得這天暖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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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玄武帶著秦楓自出城不到五里路,便不斷有人出現,腰配不同刀式,手持不同矛盾,一股股騎軍也自不同地方出現。
秦楓被風吹得涼嗖嗖,掃去一些酒氣醒來,才發覺不是在床上,
而是又莫名到了另一處地方,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因為有姜老頭在就會心安,
一路二十里地相安無事,可騎軍卻從不曾距離兩人八百米遠,所聚集的騎軍也以達密密麻麻的六千人。
陣陣馬蹄響動在這龍野平原之上,騎軍有四股,每股各佔一千五百人,
一股來自江南富饒的大楚,一股來自西北風沙的大魏,一股來自山高天險的南唐,還有一股來自兩河天利的大隋。
姜玄武來到了歇息處,把秦楓一把丟在地上,渾渾噩噩中只見一位獨臂老人匍匐地上,「大秦覆甲營老卒於慶元見過小公子。」
秦楓是一驚,被人叫公子那是極好的,可若讓長輩下跪可是得折壽的,於是連忙攙扶老人,生怕是折了自己壽命。
老人滿臉笑容,像是見到了自家孩子,雙手緊緊握著秦楓的手臂,生怕其下一秒就會逃了去,
秦楓不經笑了笑:「老人家,你我可曾見過?」
老人想了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還是笑著,就只是那樣笑著,又是恍惚過來,歉意道:「耽誤公子時間了,這匹駿馬是為公子準備,乘上它一路向北吧。」
秦楓牽過韁繩:「老人家,還是換一個地方住吧,這地方挺冷的,隨處去這天下的一處都比這裡好的。」
老人沒有言語,與少年轉了身,
秦楓上了馬,轉頭時看到兩位老人風中的背影,腰間解下了李明月的贈刀,下了馬,對著馬屁股一拍,便是轉身走向了那兩位老人。
秦楓嬉皮笑臉撓著頭:「別趕著小子,我知道是自尋死路,這樣做不值當,也會白付了你們的心血,可若今天只是我一人走,心裡頭總覺得沒有這樣的道理。」
姜玄武拔起一顆草,丟入了口中:「秦小子,以後做事可不要光憑一番熱血意氣,老頭我什麼都沒有教你,只希望你回去能了卻一生。」
於慶元站在旁,放了聲大笑,抽出那柄大秦刀,「小公子,這一遭,老頭我不後悔了。」
秦楓轉身向北躬身一拜,唯有剩下刀出鞘聲。
四股騎軍皆受自家君王之命,從不同地區奔赴這荒涼的龍野平原,他們所得之令便是聽命於一人,
大楚最是得意謝家風流謝寶樹,四歲捻子落棋盤,十歲名滿大楚,十六敗大楚第一國手謝家老祖謝念思,二十六神皇城擺局獨戰天下名手,天下無一是敵手,直至今日三十而立之年。
四股騎軍再其身後,井然有序,依次排開,卻不見得那口口相傳該有的風流模樣,而更像是一個酒鬼,自出城二十里路,未曾有停過一口酒,
謝寶樹看向前方風沙,看著那座風中的茅草屋搖搖欲墜,看著三人模樣,大飲了一口烈酒,「風沙聲又聲,馬蹄陣陣響,
一程山水不相逢,只望家中小娘要思念,
一關又一關,羌笛楊柳不知傷。
關外又多忠骨埋,只知明月落處是我鄉。」
隨後舉起旗放開了聲吼道:「南唐玄爪騎,舉弩前射,大楚神武騎,大魏虎豹騎起矛沖陣,大隋虎賁騎側圍相交。」
謝寶樹明白所對陣的人是一甲子之前的劍道魁首,那位仗劍打過天下無敵手的姜玄武,舉天下而無敵,風流一甲子,那一襲白衫無人能出其右,天下江湖遊子皆是心心嚮往,他又怎不是其中一個。
一千五百箭弩從天而落,三千騎軍舉矛沖陣,陣陣馬蹄響,鏹鏹廝鳴聲,
姜玄武一氣獨上高樓,轉頭看了那北地一眼,心心念念,念念思思,忘不了的還是那個大秦紅衣女子,「我當不得那「不悔」兩字。」
姜玄武抬起手,自我握劍起便是天下皆敵。
大楚境內,一處前秦舊城,牆上一柄老劍顫鳴不止,此觀奇景,引得眾人哄鬧,此劍自破城時便被插在上面,如今已過十餘載,風雨不見其敗,
圍觀眾人只見那柄長劍飛起,一路向北,劍動城毀。
長劍飛過大楚神皇,飛過大隋朝歌,飛過大齊咸陽,長劍所過又有長劍隨起,一柄柄青鋒如候鳥歸鄉,
有文人書生見此紛紛提筆,心中有思緒紛飛,也有廟堂之上的朝會稟報此事,方才想起那個大秦稚子,又是暗自鬆了一口氣,更有無數人白髮老人見此景淚流滿面,
那個風流劍客還拿得起劍,那個曾一事不平出一劍的負劍少年郎還在,他們的江湖還未曾就此老了去。
無數柄長劍星隕般落在龍野平原,姜玄武再入天人境,此時天上天下,舉世皆敵,我是無敵。
八千騎軍舉盾,傷馬三百,謝寶樹再次舉旗,「弩兵下馬架弩,騎軍換馬如前沖陣。」
天人境已至人間無敵,更何況是眼前這位劍道魁首,謝寶樹眼中熠熠生輝,大飲了一口酒,率五國八千精銳騎軍對陣老劍道魁首,何其壯哉。
於慶元走上前,與姜玄武並肩,「大秦沒有先讓客人被堵在家門口的道理。」
秦楓與兩位老人並肩,「別為了小子,不值得。」
姜玄武再拿起那柄天下名劍「上青天」,曾握此劍走得天下十九州,去過東海看得海天一線,到過南疆看得十萬大山,走過西域看得日出如潮,卻唯獨不敢來這北方看一場大雪紛飛,
只是可惜來得不是時候,才是入秋時節而已,若是大雪紛飛的季節,那銀裝素裹的景象才是最好的。
三千騎軍提矛已至不過百米,一輪弩箭潑灑而落,勢如吞濤,不曾失了當今天下精銳鐵騎風采,
這些在老人耳中,馬蹄聲如細雨驟落,忽如昨夜燈燈錦瑟,只管踏步向前,手中只握一劍,身後千劍起而隨往,
於慶元解布纏手,緊握秦刀,昨日壯年沙場廝鳴,今日老軀握刀,還是不覺悔。
秦楓長呼了一口冷氣,總想如那書上遊俠去看一看天下十三州的波瀾壯闊,其實兩年奔波逃亡時間,走過了很多地方,也看過了許多地方,還是感覺不如幼年記憶中的西北風沙。
大秦龍虎關,一人披甲出關,謝家有風流子,秦家何曾不有,六歲握刀獨上城頭,十四隨大將軍白元修征戰輾轉十數載,見證了大秦王朝由盛轉衰,最終吊著一口氣蜷曲在這蒼涼的西北之地,
秦淼身著最普通的邊軍鎧甲,胯下是大秦名滿天下的燕州戰馬,手持名槍「青梅子」一桿。
未過三十而立的兒郎只是向前,大秦與各國的交易於他瞭然於胸,只是若要尋個理由,那便就是他的弟弟在家門口,沒有不去接的道理。
數十裡外,八百白髮蒼蒼的老人皆是披甲牽馬,一位坐在地上的老人拔了地上的草抹去了泥土丟了嘴裡,「他娘的狗屁,才過幾年光景,他們就敢這麼欺負人,怕是忘了我大秦鐵騎的馬蹄聲。」
另一位老人摸著戰馬的鬃毛,大秦騎軍名滿天下,燕州顏良郡的馬匹名滿大秦,「老莫,你得是改一改這臭脾氣了。」
莫忠義聽到這話瞬間炸了毛,跳起了起來對著眼前的老人就是屁股上來一腳,「老李頭,些年光景你倒是硬氣起來了,軍中喝酒都不敢大碗的,生怕回家被婆娘揪了耳朵。」
這一番話引得哄堂大笑,緩和了些許西北冷風,
李暖青拍了拍屁股,沒有絲毫在意,反而沾沾自喜道:「可惜沒有酒,不然就憑你們這些個糟老頭子,想時那次慶功酒不是我到了最後。」
這話一出,數位老人都擼起了袖管,眼瞧是準備大幹一場了,
這些老兵油子倒也是不怕事大,紛紛是圍出一圈防止李暖青逃跑,畢竟難得一見,何樂而不見,
哄鬧一堂,只是如此而已,如那時袍澤皆在,更如那時無甲無馬照樣上陣殺敵,三人換敵軍一人,五人換敵軍一騎,
他們所成鐵騎曾震顫天下任何一片土地,他們的手中的刀矛曾讓任何敵軍都失了膽色,而他們只是怕自己老了而已,
於是他們再是提起了刀,原因只是他們的小公子在家門口受到了欺負,而這樣的道理就算翻遍了聖賢書也沒有,
便告訴了家中親人,若是不能回,明年清明時節多備一些酒,地上與各位兄弟的酒喝不夠,就算下了地府也要把勝負分清了來。
馬蹄聲止,秦淼只見八百老卒,冷風呼過白髮鬢間,立如矛,鋒如刀。
大秦八百老卒握刀齊聲笑言:「殿下,讓天下再聽聽我們大秦鐵騎的馬蹄聲!」
秦淼提槍抱拳:「有請諸位隨我再走一次龍野平原。」
眼中的老人他見過了太多次,在大秦將隕之際是他們一次又一次傾挽大廈,
居中那位老人李元忠隨大秦先帝征戰三十於載到問鼎天下,又在救國之戰中,碧藍江邊上的望南關一戰中獨守三月有餘,以鐵腕遏制六國聯軍北上一舉吞秦,身上負傷不少三十處,處處致命,直至大秦安定才下了馬放了刀,
莫忠義,李暖青覆甲營老卒,在大秦問鼎天下的大楚神凰城一戰中,覆甲營先登,一營一千二百人如帶覆字,只有不到十二人活了下來,又在龍野平原之上再提刀上馬,與六國騎軍對撞,還是命大,又是活了下來。
八百老卒皆是在戰場上走了一遭又一遭,袍澤換了一批又一批,不知不覺便到了佝僂白髮滿頭時,
再回首時,能活下來真是命大,如今再走龍野平原,哪管他命大還是命小,因為他們的小公子在那裡,道理就在那裡。
八百大秦老卒齊上馬,束刀揚鞭,龍野平原上再響大秦鐵騎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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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玄武一氣獨登青天,周身劍意勢如江濤,滾滾沸騰,隻身入陣立在方寸之地,以一劍為陣,獨擋鐵騎圍剿,無一騎能過,
這一幕讓秦楓是目瞪口呆,見過姜老頭的厲害,想不到居然使六千鐵騎無法過陣半分,
於慶元也是無奈苦笑,江湖劍道魁首,若是當年大秦多有幾位天人境界的高手,或許結局就不會是這般了,
劍氣濤濤,呼嘯龍野平原之上,
謝寶樹舉過酒葫蘆大飲,緊咬牙關眸光熠熠生輝,武夫只以武證道,非是三教之人,需要遵守天道輪迴,不違天道綱常。
習武之人朝起觀日出,日暮看餘霞,與天地共通一氣,天下武夫以破甲之數分為十一品等,一品武夫之上有天人,與天地人和,一氣最長八百里,「且看老前輩一氣多綿延。」
六千鐵騎圍如潮湧,深諳對付武人的騎軍知其中道理,對陣絕頂武夫不能給予其一絲換氣的機會,只管殺他個氣斷力絕。
姜玄武踏上一騎,劍鋒凌厲,翻如蛟龍出海,斬過十數騎,掠上一騎馬頭,面北朝南,呼出一口濁氣,「我晚了五十年,讓你久等了。」
遞出一劍,劍意直上雲霄,傾天倒灌,那位老人目光渾濁,目光所及之處皆有所念,一氣八百里延綿龍野平原,清風起處皆是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