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外景
「參加節目誰不想紅。」
陽光明媚,白雲卷卷。
宿舍門口,大巴車緩緩地停了下來。
穿制服的選手們都很興奮,三三倆倆往車上走。
天天在鏡頭前訓練,終於導演組大發慈悲,說帶大家去戶外放放風,順道做一些背采。
說是背采,是因為節目很快就要播出了,現在就要開始給每個選手準備花絮。
畢竟還是素人,在固定鏡頭下都略顯局促,戶外是跟拍攝像,人會放鬆一些,多些剪輯的素材。
褚余凡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後面。
他那張驚為天人的臉,已經在選手中不脛而走。
收穫了不少敵意。
很多人背後說他扮豬吃老虎,故意把自己扮得邋裡邋遢,是為了麻痹其他選手。
他越來越後悔,來參加節目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周思齊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看著褚余凡微微佝僂的身影。
這傢伙,又開始把自己藏在厚厚的殼中了。
看褚余凡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上車,若有所思。
這幾天周思齊存心躲著褚余凡,訓練也故意錯開時間。在外人眼裡,兩人成了假想敵。
周思齊從小在國外長大,為人處世比同齡人成熟,人緣很好,就讓其他人更加排擠褚余凡。
這點倒是周思齊自己也沒想到的。
不過,還發生了他更沒想到的事。
今天一大早,周思齊從操場晨跑回來,老遠在宿舍門口看見褚余凡的身影。
那一頭蓬髮,肥大的運動服。
明明個子挺高,偏能成功縮水成五五等身。
巴掌臉藏在大大的漁夫帽下,只露出一個白皙的下巴。
腳步一定,他藏在柱子背後。心裡覺得晦氣,之前想堵褚余凡總也找不到人,現在倒好,不想見卻總見。
哎?他沒看錯吧,褚余凡對面有個老男人,兩人居然在對話?
看著眼前黝黑國字臉的中年男子,褚余凡嘆了一口氣,腳尖在地上畫圈圈。
「小凡,你參加節目怎麼也不和家裡說一聲?」
「我打了你手機好長時間,還好電話被他們接了,才告訴我你在這裡。」
「你說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也不知道啊。」
中年男子說了半天,褚余凡半響不吭聲。
心想,我也沒讓你找我啊。
面前這人是他的養父,褚程光,他們已經一年多沒聯繫了。
三年前,他從這具身體里醒過來的時候,狹小的房間里亂成一團。
大腦宕機了十幾秒,下意識地尋找線索。
枕邊有一張字條,他拿起來一看。
「我要上學。」字寫得清秀,卻帶著一股子不甘心。
什麼意思?
然後他看見了桌子上壓著一張音樂學院的招生簡章。
被撕碎了重新貼起來的。
這些漢字他都看得懂,組合在一起,不知道什麼意思。
他生性冷淡,對於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毫無探究的興趣。
既然不知道是誰又給了他一條命,那便活著就是。
然後,眼前這個瘦瘦的中年男子衝進了房間,用手指指著他的額頭,眼神憤怒。
名為「怒」的能量波沿著指尖刺入他的顱骨。
他立刻渾身被針扎了一樣難受,忍不住往背後的牆上靠過去。
冰冷的牆面終於讓他的情緒平靜下來。
那名中年男子是這具身體,褚余凡的養父,褚程光。
看見褚余凡緊縮在床頭,唯唯諾諾的樣子,他又怒從心起。
「你剛才那是什麼態度,你媽就是問了一句你要不要考職校,你那副樣子給誰看?」
「我們從六歲把你養大,就算不是親的,讓你早點就業,回報一下家裡,怎麼就不行?」
「沒有良心!」
如果憤怒是有形的,那必定是黑暗中無數巨石四面八方迎面砸來,讓人窒息。
我初來乍到,你送我滿頭大包。
不好意思,我滾了。
那一通劈頭蓋臉的責罵,徹底關閉了褚余凡對新世界的好感。
看著養父說了那麼久也不說正題,褚余凡嘆了一口氣,「你找我有什麼事?」
褚父的個頭矮小精悍,褚余凡已經比他高出一個頭,他有些心虛,身體晃了晃。
「那個,你的生活費。」
褚余凡歪著頭,眼中生疑,生活費怎麼了?
從去年開始,他沒找家裡要過一分錢。
重生的第一年,他從原先那個褚余凡的日記里知道了一些過去。
六歲的時候,他被媽媽帶到了一家小餐館里,吃完飯,媽媽找了個借口去廁所。
就把他丟了。
他的棉衣口袋裡塞著一張五萬元存款的存摺,養父母把他和錢一起收下了。
兩年前,生母給他留下的存摺里被用完了以後,他拿著學費繳費單回家。
「上大學不是你自己選的嗎?還管家裡要錢?」養母冷嘲熱諷道。
他默默離開,開始了邊上學邊打工的生活,在學校里貼過小廣告,穿著厚重的公仔服發過傳單。
他情緒的細小波動,就會造成靈波攻擊對方,輕則靜電反應,重則被雷劈。所以只好努力保持和別人的距離,找一些不用和人接觸的兼職。
時間長了,他怪咖的名號就在學校里傳開了。
他原本以為學音樂就能天天和音樂在一起,結果發現大部分課業和音樂根本沒什麼關係。
還逃不開人。
每天都累得要命,但對養父母,他卻說不上怨恨,畢竟沒有期望,在未來,人類是在孵化器里通過基因複製出生的。
「你生活費沒問題吧?」養父又問了一句,語氣訕訕。
褚余凡垂下眼睛,「你想說什麼?」
總不會是來給養子送錢的吧。
小餐館五六年前就黃了,養父這幾年找了很多工作,只不過年紀越來越大,工作也越來越難。
心情不好的時候,經常在家裡詛咒褚余凡,說他是喪門星,就是因為他來到家裡,一家人才跟著倒霉。
「我聽人說,參加節目會有很多錢拿,是不是?」養父眼中射出亮光。
「我不知道。」褚余凡嘆了口氣,果然。
「你妹妹馬上初中要畢業了,公立高中她考不上,私立學校要一大筆學費……」養父搓了搓手。
褚余凡抬頭看了他一眼,男人布滿皺紋的眼角,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
「我很快就會被淘汰了,沒有什麼錢拿。」褚余凡快速把頭低了下去。
養父很失望,「聽人家說,你要是唱歌什麼的,可以掙好多錢呢。」
當時褚余凡不顧家裡反對,非要考音樂學院,鬧得雞飛狗跳。最後還是同事老黃和他說,那娃娃長得好,以後唱個歌就會有幾萬的演出費,他才勉強同意了。
「我沒錢。」褚余凡果斷地打斷了他,「你還有別的事嗎?沒事我回去了。」
褚程光看著他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火氣又上來了。
「你有點良心好不好,我們把你養大,給你吃穿,指望你掙點錢給你妹妹上學,怎麼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嗓門暴漲,藏在柱子后的周思齊聽得一清二楚。
當時門口又走出幾個去餐廳吃飯的人,對著褚余凡指指點點。
褚余凡壓下心頭的煩躁,「你回去吧,如果有錢,我會拿回家的。」說罷轉頭就走回宿舍。
那個蕭索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周思齊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
他沒料到褚余凡是迫於經濟壓力才來參加節目。
就算這幾年沒有從那裡拿到錢,家族信託還是每月會在他的賬上打一筆可觀的數字。
只不過那所學校的學費實在是太……貴了。
他又不想向他爸低頭,所以偷偷辦了退學,回國來自食其力。
他忽然對褚余凡生出一種憐惜。
周思齊垂下眼,快步走上車,發覺褚余凡又藏在最後一排的座位里,用帽子蓋住頭睡覺。
少年,你上節目不露臉,是為了方便剪輯師把鏡頭都剪掉嗎?
周思齊早就發覺跟拍攝像的鏡頭悄悄轉向了自己,大咧咧地走到最後一排,和褚余凡隔開一個位置坐下。
唔,這樣就有鏡頭了。
大家嚇死了。
周少爺這是要主動挑事啊。
周思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褚余凡。
今天出外景,大家都穿著便服,褚余凡總共也沒帶幾件衣服,就穿了之前拿節目組的那件白色毛衣,配著運動褲。
那件衣服助理導演說送給他了,不要白不要。
看著毛衣,周思齊頭上浮起好幾個問號,這衣服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
入住宿舍第一天晚上,他接電話時被人推倒,腦門撞在一棵樹上,他怎麼記得那人好像就穿著這件白毛衣。
周思齊的呼吸粗重,一頭黑線。
搞半天,電我的人,推我的人,都是你。
大巴車猛地一個急剎車,褚余凡蓋住臉的帽子掉了下來,閉著眼睛繼續睡。
周思齊恨不得拿針把眼睛縫上。
妖孽啊。
迅速撿起掉在手邊的帽子,重新給他蓋在臉上。
前一排的唐曉舟剛好扭頭,就看見了這一幕。
哼,周思齊果然是個卑鄙小人,連讓褚余凡露臉的機會都不給。
「噯?他看見我了?」
唐曉舟立刻擺出諂媚的笑臉。
「放心,我什麼都沒看見。」
一旁的任鈺博哼了一聲,耳機的音量調大。
男人啊,虛偽!
一個小時之後,大巴車在一個農家樂景區的門口停下了。
節目組的算盤是這樣的,年底的時候總台一直號召媒體助農,現在讓少年們鋤禾日當午,不就是妥妥地根正苗紅,節目一定能被批准播出啊!
選秀節目的批文這幾年特別難拿,友台某檔節目就是因為批文拿晚了幾周,被敵台的同類節目搶佔了先機,收視率稀碎,一路碎到最後一集。
最後,投資人酒杯一摔,把製作人的腦袋拎著當球踢。
車門一開,雞啊,鴨啊,大鵝啊,扑打著翅膀滿場飛。
第一個下車的選手,抱著攝像大哥瑟瑟發抖。
「哥,我有尖嘴恐懼症。」
攝像大哥推開他,心疼地摸了摸攝像機。
太陽下等了快一個小時,選手們曬得頭暈眼花,也沒人過來告訴他們今天的流程是什麼。
吳導看了眼手機,副導演的簡訊剛好到。
「來了。」
一輛黑色大奔刺溜一聲開到了他眼前。
陳PD從副駕駛跳下車來,拉開了後車門。
一個穿著中式唐裝,腳踩拖鞋的光頭胖子,慢悠悠地走下來。
「王總,外面太陽大,我們去裡面說吧。」陳PD撐開一把傘,遮住了光頭。
選手們被緊急集合,迅速進了一個長得像農莊的大房子里。
站成四排軍訓隊形,聽教官訓話的站姿。
「同學們,今天的拍攝開始之前,先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節目的投資人,王康寧王總。大家鼓掌。」
褚余凡身邊站的是孟宥哲,聽罷渾身一顫。
王總這次來,是來選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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