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拘小節的人物
「我應當認得他?」
冷月被這理所當然的一句反問問蒙了,滿腦子都被漿糊糊住了,下意識向如霜遞過去一個不明所以的眼神。
不是主子親口跟人家道的謝,還同人家說,來了瑾臨城一定要來找她,讓她儘儘地主之誼的嗎?
當時,如霜也在。
主子笑眯眯說的那番話,那口氣,那笑意,那溫柔的低語,連如霜都驚詫了一下的。
如霜伸手摸了摸鼻子,正經道,「別在這兒絮絮叨叨的,擾了主子清凈。」
上趕著往主子跟前湊的人多了去了,主子還能個個都記得不成?
主子好色,不是隨口說說。
但凡對方是個好顏色的,主子哪次不是許諾人家再次見面的時候要喝喝茶,談談心。
說了千兒八百次,有哪一次是做到了的?
再說了,今日在宅子門口,那九公子開口說了話,主子也回頭去看了,明明看清了是九公子,還裝認不得,轉身就走了。
這事兒,沒那麼簡單。
「可是……」冷月冰冷的臉上難得裂出一絲窘迫,「人,已經進了院子,就在大堂……」
想著主子難得給人好臉色,八成是看上了人家美色,為了表示自己是個有眼力見兒的,她還親自將人請到了大堂……
冷月偷偷朝著蘇隱看去。
蘇隱置若罔聞,打了個哈欠,竟是起身朝著床邊走去。
這便是不見了。
冷月不死心,站在原地不肯走。
站得腿都麻了,終於等得蘇隱的一句話——「讓他明日再來。」
「好!」
冷月應聲,高高興興的給人回話去了。
結果,到了第二天,九公子登門拜訪的時候,蘇隱又說——「找人算了一卦,這三日眼神不濟,不宜見客。」
冷月又去跟人說三日後再來。
待三日後,蘇隱說她心情不大好,不宜見客。
再後來,是困了,乏了,覺著天兒太冷了……
借口種種,結果都是不宜見客。
幾次不宜下來,竟然已是半月之久。
半個月啊,被賣去青樓當娼婦的瞿氏接了不知多少個客人,終於不堪其辱,一條白綾懸了梁,死得硬邦邦的了。
那被送去府衙的周秀才被王大人押著遊了五次街,鼻青臉腫的出來,蓬頭垢面的回去,已然瘋瘋癲癲,不知所云了。
冷月後知后覺,她怕是得罪了這位祖宗,可究竟哪裡得罪了,冷月不知。
還是如霜看不過去,將冷月喊到院子角落裡問了一句,「那日下午我不在時,你是不是同九公子怎地了?」
「沒有啊。」
冷月一臉無辜的直搖頭。
那位九公子雖一身布衣,身無長物,可那言談舉止與做派,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子弟,皓月一般的人物,借她一把天梯她都夠不著,能同人家有什麼。
不過就是和主子出門時,在客棧門口遇到九公子,九公子將一碟剛炒好的栗子遞給主子時,也請了她吃,她覺著那栗子又大又飽滿,沒忍住,就拿了一顆嘗嘗味兒。
「然後呢?」
「然後……我說好甜……」
當時九公子還笑了來著……
如霜啪的一巴掌呼在冷月頭上,「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少吃東西少說話!你這破嘴管不住是不是?」
明知道那祖宗好色,明知道那祖宗看上了那位九公子,九公子遞過去的東西,這蠢貨也敢嘗味兒?
「蠢死你得了!」如霜戳了戳冷月的額頭,「去,買了二兩銀子的炒栗子來,在主子面前吃完。」
「姐!」冷月瞠目,二兩銀子的栗子,那得多少去了,會撐死的吧?
但事已至此,就算撐死,也是要吃的。
好在蘇隱留了情,沒讓冷月撐死,只是在冷月吃得快吐了的時候才開了金口,表示次日日子好,宜品清茶,宜見故人。
次日晌午,九公子又一次登門。
這一次是如霜前去迎的人,直接將人帶到了後院涼亭。
亭中石桌上,茶具周全,紅泥火爐上的茶水咕嚕嚕翻騰著,滿亭茶香。
蘇隱一人獨坐,熟練的擺弄著茶具。
如霜請九公子進去涼亭,自己卻是卻步,同冷月一併站在涼亭下方的梧桐樹下。
「三姑娘。」九公子邁步進去涼亭,對著蘇隱拱手一拜,起身時,笑著說了句,「原以為今日也無緣得見。」
帷帽動了一動,是蘇隱抬頭看向了長身玉立的九公子。
他素來愛穿白衣,似乎鍾愛月牙白,幾次見面,都是這個顏色。
一張臉輪廓清晰,稜角分明。
五官分開來看,濃眉大眼,高鼻薄唇,每一樣都是絕色,何況這絕色的五官還出現在了一張無可挑剔的臉上。
生得俊俏,已經足夠惹人注目。
偏,骨子裡透出來的氣質也那麼勾人。
一說一笑,溫文儒雅,擔得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單看上去,是個人畜無害的。
可說他是個謙謙君子,也不盡然。
若真是個謙遜的,那日在清風客棧,也不會不由分說將人一巴掌扇暈,還笑眯眯的說打痛了手,順帶踹了暈死過去的那人一腳。
不過是個披著君子皮囊的孽根禍胎罷了。
溫柔起來要命,狠起來,也是要命。
「九公子請坐。」
蘇隱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九公子掀袍,在蘇隱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笑著說,「我還以為,姑娘真的記不得我了。」
「彼此彼此罷了。」蘇隱親手給九公子舀了一杯茶,遞過去的時候緩緩道,「在宅子門口,九公子不也沒有正眼看我。」
「那不是,有人說,我這樣丰神俊朗的人,即便站在萬千人中,也能一眼瞧見,我試試真假么。」
「這話……該不會是我說的吧?」
「姑娘多次推脫不見,可別是因為這個吧……」
「笑話!我這樣不拘小節的人物,怎麼會在意這等小事,不過是有個嘴饞的傻子想吃栗子,成全她罷了。」
那嘴饞想吃栗子的傻子滿臉哀怨的看著亭子里把玩著茶杯的某位祖宗。
她就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根本就不關她的事好嗎,還眼睜睜看著她吃了那麼多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