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禍不單行
說，還是不說？
這是一個問題。
季長峰抱腿坐在水塘的塘埂上，因為水位下降而漸漸變得不安的魚兒們開始焦躁地在游來游去，它們不知道任憑它們怎麼折騰，也改變不了它們成為盤中餐的命運。
不遠處的老媽正在整理秤，塑料袋等物品，一邊跟圍觀的鄉鄰們聊天，話題無非還是圍繞著她的優秀兒子。
可是老媽這會兒還不知道她的驕傲，她的寶貝兒子被學校開除了！
她辛辛苦苦這麼多年，每天早出晚歸地干農活掙錢，供養自己讀大學，而且還是學制五年的醫學類本科，然而，就在即將畢業的最後一個學期，自己被開除了！
是的，被開除了。
要是老媽知道自己被學校開除了，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季長峰不敢去想這個問題，儘管自己是被設局陷害的，但是，誰會在意真相呢，人們在意的是你為什麼被開除，怎麼不是開除別人？
他們會津津樂道地討論這件事情，天馬行空地暢想自己在學校犯了什麼事情才會被開除等等。
當然，最後的結果就是他們會把這些年加諸於老媽身上的各種榮耀，羨慕等等統統收回去，然後再狠狠地扇上一巴掌。
因為老爸是上門女婿，所以在村子里很被人看不起，不過自從自己考上中醫學院成為村裡的第一個本科生之後，老媽的地位陡然間提高了很多。這些年老媽在村裡活得很是光鮮，儘管生活上依然清貧如故，但是，在精神上她已經是眾人仰望的存在。
因為她有個給她爭得榮耀的兒子。
曾經的榮耀馬上就要變成恥辱，一向心高氣傲的老媽如何受得了？
季長峰不敢再想下去了，萬一，萬一鄉親們問起自己怎麼回來了，距離放寒假還有好長時間呢怎麼提前回來了？
那唉怎麼回答？
然而，怕什麼就來什麼。
「秀芳，你家長峰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還沒放寒假嘛。」
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
季長峰抬起頭，正是季家村有名的大嘴巴黃芳，當初自己考上江南中醫學院的時候，她還到處造謠說自己以前讀書不行，怎麼就突然考上大學了，肯定是抄來的等等。
她的三個兒子沒一個考上高中的，但是，在她的心裡她的兒子是最聰明的，所以比她兒子有前途的，過得好的，都不行！
至少在村裡是這樣的。
「我是回來聯繫實習單位的。」
季長峰連忙走過去，「老媽，水快要抽干啦，該下水撈魚了。」
「嗯，差不多了。」
老媽點點頭，「兒子，你的實習單位聯繫好了沒有？」
「媽，你別擔心，我過兩天就去縣裡的幾家醫院問一問。」
季長峰心頭一跳，剛剛為了打發黃芳隨口變了個理由，沒想到老媽居然問起了這個問題，怎麼辦，要不要告訴她自己被學校開除了？
看到黃芳那張老黃臉，季長峰心頭一橫，絕對不能說，只能死撐下去了！
要不然的話，老媽以後還怎麼在村裡生活下去？
可謊言總有被拆穿的一天呀！
顧不上那麼多了，如果讓黃芳知道自己被開除的消息，一天之內肯定會傳得附近十里八鄉人盡皆知！
至於以後的事情，只能以後再說了。
「哇，好多魚，一條魚至少得有兩三斤呢，秀芳這次是發財了。」
「應該的，沒看到季秀芳每天早出晚歸，全鎮這麼多養魚的哪個像她這樣樣勤快的！」
「她不勤快能行嗎，男人死了，兒子上大學要錢，也是可憐呀。還好她生了個好兒子，再熬幾年就可以享福了。」
「季秀芳她能享個屁的福。」
黃芳的大嗓門響起，「娃兒大了要結婚吧，現在結婚的標配就是有車有房，除非是她兒子去給人做上門女婿！」
「黃芳，你嘴巴怎麼這麼臭，就不能積點德嗎。」
「老娘說的是事實，季秀芳現在欠著一屁股債呢，要想享福先把債務還清了。」
黃芳冷笑一聲，「你們等著看吧，今天季秀芳干塘賣魚，今天晚上就會有一群人去她家裡收賬了！」
這下沒有人在說話了。
黃芳的嗓門不小，季長峰聽得很清楚，這一刻恨不得把自己栽進爛泥里，老媽含辛茹苦每天起早抹黑地幹活做事，都是為了自己能夠出人頭地，不再在這窮山惡水之地！
現在好了，再有一年就畢業的時候自己被學校開除了！
被開除了！
拿不了獎學金沒關係，可別被開除啊！
對於老媽來說，送自己上大學是支撐她的信念呀，若是她知道賴以為傲，給她帶來無上榮耀的兒子被開除了，她，她，她怎麼受得了？
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啊！
難道一輩子保密不讓老媽知道？
這絕對是不可能的啊。
該怎麼破解眼前這個局面呢？
「兒子，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用力拽漁網啊！」
吼聲響起。
「好，我知道了。」
季長峰連忙將腦海里的思緒拋擲腦後，先把魚撈出來再想其他的，娘兒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將塘里的魚賣得差不多了。
一如長舌婦黃芳預料的一樣，不過，債主們比她估計的來得還要早，季長峰捉起第一條魚的時候，第一個債主就來了。
第一個買主是縣城一家酒樓的採購，買了二百四十多斤魚，二千四百塊錢季長峰還沒揣進兜里，債主們就圍攏過來……
「媽，還錢給他們吧，我的學費已經有了。」
看著老媽跟債主們陪著笑臉，好話說盡，差一點就要跪下了，季長峰就感覺到好像有一把鈍刀在一下一下地切割著自己的心。
「秀芳，你看，你兒子都說他的學費有了，再說了我這二千塊錢你也借了幾年了，也該還給我了。」
「老劉呀，你不能這樣呀，我那兩千塊錢已經五年了，要還也是先還我吧？」
「媽，我真的借到學費了。」
季長峰向老媽點點頭，然後看著身邊的債主們，「別急，一個一個來吧，今天賣魚的錢都還給你們！」
夜幕下沉，季長峰看著一地的泥漿，心頭酸澀不已，老媽忙活了一年，每天早出晚歸地割魚草，俯身去收拾漁網，沒料到腳下一滑整個人頓時向後直直地倒了下去，腦袋重重撞在一塊石頭上，鮮血迸濺之中，石頭下的一塊兩指頭寬黑黝黝的陶片好巧不巧地刺進了他的脖子里。
「兒子……」
季長峰最後聽到的是老媽的驚呼聲，腦袋一歪就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