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成婚
陸鳴蟬在雪地里搓著雙手,看著承光送來的三牲海味,笑的眼睛都找不著了。
這幾天他像個小管事,盯著安了床,擺放各色的大傢具,發請帖給雲州各位有頭有臉的人物,還嘗了酒席,點了菜。
「大哥從哪裡弄來的海味?」
承光笑而不答,對他道:「鳳冠世子拿去給姑娘看看。」
「知道,」陸鳴蟬眼珠子一轉,「鄭大姑娘成親的時候,他家那個鳳冠,鄭賀說用了九十八顆寶石,珍珠有三千四百粒,翠鳳有十一支,重四斤多呢,咱們的呢?」
承光憋著笑,一板一眼的回答他:「咱們的有寶石一百二十八顆,珍珠沒數過,鳳翠二十三支,重嘛,該有個五斤多。」
陸鳴蟬眉飛色舞道:「那大姐的脖子該壓斷了。」
承光笑道:「我走了,世子慢慢數珍珠。」
「我又不是鄭賀那個大傻子,」陸鳴蟬環顧四周,尤銅練左手劍去了,其他人全都忙的腳不沾地,只能沖身後寸步不離跟著他的內侍道,「小姜,你捧著。」
對著小姜公公,他沒來由的心裡浮起一陣煩躁。
一甩袖子,他迫不及待的去找解時雨,也不管小姜在後面跟的顫顫巍巍。
進了二門,解時雨的屋子裡燃著一團大火,將屋子四處都熏的暖烘烘的。
「大姐,你看這鳳冠!」
一看到解時雨,他心裡的浮躁就煙消雲散,沉靜下來,將鳳冠上的紅綢布扯開。
解時雨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
離開京城,來到雲州,她不再向從前那樣時刻緊繃著,不再總是要恨著誰咬誰一口,稜角柔和下去,神色溫柔起來。
「小鶴。」她叫了一聲,然而是個生臉的丫頭進來就了。
「姑娘,小鶴姐姐去廚房了。」
解時雨點點頭,讓她和小姜公公一起將鳳冠收好,明天再用。
人人都亂糟糟的,緊張的不得了,反倒是她清閑下來,心裡也輕鬆了許多。
陸鳴蟬叉著腰:「小姜,你出去,我跟大姐說話。」
小姜賠著笑臉:「世子,皇上讓奴才時刻跟著伺候您呢。」
陸鳴蟬眉宇間起了郁色,解時雨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讓他坐下了:「晚飯我們一起吃。」
陸鳴蟬不知道怎麼,忽然就紅了眼眶,別開頭去,瓮聲瓮氣嗯了一聲。
「京城裡規矩太多了,還是這裡舒坦,明天我要好好熱鬧熱鬧!」
結果第二天,鞭炮響起來的時候,解府卻以詭異的速度淪陷。
鞭炮響過,馮番第一個整裝上前。
他今日可是媒人。
女家大門緊閉,他上前撩開紅綢,重重敲了三下。
裡面傳來陸鳴蟬清脆的聲音:「何事啊?」
馮番大聲道:「迎新娘子!」
陸鳴蟬便將門打開一條縫隙,上上下下露出好幾隻手來。
馮番將紅封遞進去,門又迅速的關上了。
如此三次,按理說那大門該開了,裡面卻只有嘻嘻哈哈的聲音,就是不肯開門。
馮番一時犯難,看向陸卿雲。
承光抱著個箱子走上前去:「世子,這裡有隻狼崽子,您若是開門,這……」
話音未落,陸鳴蟬已經大聲道:「我開,我現在就開。」
裡面頓時響起一片笑罵聲和噼里啪啦的巴掌聲。
「哎喲不要拉著我,小姜,小姜快去開門,放我大哥進來!」
「人家是郎才女貌,我們怎麼好反對,快開門,怎麼能誤了吉時!」
有了他這個叛徒,後面準備的那些東西全都沒了用武之地。
小鶴恨的又狠狠賞了他兩個肉巴掌。
解時雨的父親解正站在台階上,身後站著胡邦、南彪、幾大管事,看著打開的大門,也全都傻了眼。
陸卿雲身穿一品吉服,一掃冷傲之氣,嘴角含笑,看著比平常好親近了個七八分。
然而他身形筆挺,氣度難掩,身後眾人皆是侍衛親軍,雖然全都喜氣洋洋,卻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令人腿軟。
解正背後直冒冷汗,心想小皇帝也不知道抽的什麼瘋,非讓他來認下這個女婿,與其讓他受陸卿雲的禮,不如直接拿刀殺了他來的痛快。
他忍不住膝蓋曲了一下,卻被尤銅一把提了起來。
還沒等他整理好心情,陸卿雲已經大步上前,沖他行了岳父大禮。
解正被這一禮唬的渾身冒冷汗,兩條腿無論如何也站不住,要不是尤銅提著他,他都要跪下去和陸卿雲對磕三個了。
尤銅又輕巧地踢了他一腳,他恍惚著道:「起、起來吧。」
陸卿雲一站起來,解正看著他的臉就眼暈,並非是得了個乘龍快婿而昏頭,完全是因為嚇壞了。
殺氣,大大的殺氣。
陸卿雲只輕描淡寫的看了他一眼,他都感覺自己腦袋和脖子連接的不那麼穩當。
再想想解時雨的冷臉,他很害怕這對新婚夫婦喪心病狂,連洞房花燭夜都不過,就要將他幹掉。
「解老爺,」馮番上前一步,狠狠踩了他一腳,「您的紅封呢?」
解正痛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匆匆忙忙往外掏紅封,燙手似的捧給陸卿云:「您……你拿著、拿著,正堂坐。」
正堂里坐著的是解正續娶的妻子,苦著張臉,恨不能現在就走。
剛開始她知道要做陸卿雲的岳母,全然不像解正那般害怕,反倒是激動的三天三夜沒睡覺。
來雲州前,她對母親道:「所以說這打斷骨頭還連著親呢,以後我做了陸大人的岳母,可就大不一樣了,這西街是不能住了,那巨門巷修繕了也沒人住,往後我們就搬過去,再者姑娘手裡好些錢財,也該我這當娘的當家。」
然而來雲州第一晚,她就因為窺探解時雨,被吳影扔在雪地里跪了一個時辰,再之後,秦娘子就一直陪著她了。
陸鳴蟬將狼崽子給小姜抱著,搶在陸卿雲給這位繼母奉茶之前出手,給陸卿雲拜上一杯四果茶。
「大哥,連飲三碗茶,做完禮,才能見新娘子哦,這第一碗,是紅棗、花生、桂圓、蓮子蒸的茶,寓意早生貴子。」
陸卿雲笑著接在手裡,打開茶蓋,卻有一股酸味直逼鼻尖,十分沖人。
這酸味太大,沖得馮番往後一倒:「你小子,這明明是一碗老陳醋!」
陸鳴蟬笑嘻嘻的:「不要冤枉我,我是大哥這邊的,不然這東西早喝上了。」
兩人說話間,陸卿雲已經一飲而盡。
眾人頓時大聲叫好,連連拍手。
第二碗是「茶心茶」,陸卿雲眉頭也未曾皺一下,就喝了下去。
馮番忍不住問:「這茶什麼味兒?」
李冉伸手手指頭在茶盤上蘸了點,一嘗,當即將眼睛鼻子都皺成了一團,連忙端了一杯水漱口。
「黃連!」
眾人笑成一團。
只有陸卿雲面不改色,從陸鳴蟬手中接過第三杯「同心茶」,這回不用人嘗了,一揭開蓋子,酒味就沖了出來。
陸卿雲依舊是一飲而盡。
陸鳴蟬拍著手大笑起來,正要去牽新娘子,陸卿雲卻攔住他:「三杯茶還未喝。」
馮番一愣,才反應過來陸卿雲是在意那三杯寓意美好的喜茶。
陸鳴蟬一拍腦袋:「對對對,快把真茶端上來。」
小鶴腳不沾地,去將三杯茶端了出來。
等陸卿雲一一喝過,又開了席面,陸鳴蟬才將解時雨背了出來。
出了大門,要上轎的時候,小姜要跟上去,吳影卻攔住他:「公公,您跟著不合禮數,三步路,您就讓一讓,我替姑娘謝謝您。」
小姜一想也是,哪有背新娘子上花轎,他還跟著的,不過是幾步路的功夫。
「大姐……」
「聽我說,」解時雨趴在陸鳴蟬背上,打斷他的話,「小姜可以是小皇帝的人,也可以是你的人,不必煩躁。」
說罷,她又悄悄從袖子里抽出一個荷包,掛在他脖子上。
「裡面是我的私章,京城的銀錢,你盡可調動,碼頭上由你管束,吳影會隨你回京城,暗帶十名死士,可保你性命,通傳消息,不必害怕,一切有我和你大哥在。」
陸鳴蟬眼眶徹底的紅了,憋著眼淚沒有往下掉。
「君臣紛爭,永無斷絕之時,你要知進,知退,撫國公年邁,東府後繼無人,正是你進的時候。」
「我知道。」
爆竹聲戛然而止,解時雨上了轎子,紅色帳子放下了。
轎子走的很穩當,路途也並不遙遠,解時雨低頭看自己的手,手上套著那隻捏扁了的金鐲子。
蓋頭下,解時雨眯起眼睛,露出個傻笑。
她這輩子都沒笑的這麼傻過。
外面鑼鼓的聲音響個不停,響的很喜慶,也很短促,彷彿是十分著急,將這幾步路走的虎虎生威。
沒過多久,就聽到隨轎的小鶴在外面道:「姑娘,到了。」
她在小鶴和馮番夫人的攙扶下下了轎子,蓋頭蓋著,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腳下,就連拜堂的時候,她都很恍惚。
好不容易等到一切繁瑣的東西結束,陸卿雲挑開她的蓋頭,她看到了真真實實的陸卿雲,一瞬間才有了巨大的喜悅。
這一回才真正是塵埃落定。
屋子裡的燭火很亮,陸卿雲就穿著大紅色的吉服看著她,她一顆心跳的很快,砰砰砰直響。
陸卿雲微微彎腰,看向她的雙眼,他是大眼睛,裡面可以盛下無盡的柔情。
他的嘴唇和握著秤桿的手有些抖,卻極力的穩住自己,裝的那麼若無其事。
「夫人。」
解時雨坐著沒動,臉上的緋紅是胭脂,也是久違難得的血色。
她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將自己那顆亂跳的心控制住,甚至垂下了眼睛,以免目光過於熾熱,燙傷了誰。
「卿雲。」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黏黏糊糊的,又細又小,羞怯成了一隻驚弓之鳥。
屋中的閑雜人等潮水一樣褪去,房門被輕輕關上。
陸卿雲給解時雨擦凈臉上脂粉,自己洗去一身酒氣,只穿著單衣回到解時雨身邊。
他的眼睛追著解時雨而動。
隨後他忽然伸手,一言不發的將解時雨帶入自己懷裡。
窗外有大風呼嘯而過,撐開嚴絲合縫的窗,吹滅燈火,將漫天雪花掠入屋中,屋中是野火遍地連天,雪光泄地,照亮了交纏在一起的黑髮和身體。
他們的身體也變得和雪花一樣輕盈,隨著風起起伏伏,搖擺不定。
汗珠滴落在厚重的皮毛中,悄無聲息的沉了下去。
狼聲從荒漠中傳出,和著風聲而鳴,天地乾坤融為一體,萬物都觸手可及。
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