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入龍城 第十三章活人活

蟒入龍城 第十三章活人活

一座豪城別看如今人頭攢動,車馬如過江之鯽,城高牆厚,可男人十五年前打到這裡時,不過一道臨時夯築的土牆,也不高就到男人腰側而已,土牆甚至長不過百步,偏偏有個傢伙一手持酒葫蘆,一手抓土牆的土吃,屁股底下坐著根長棍,阻了男人三日。

身前這道土牆依舊,土牆后的城牆夠高夠厚,男人一直都不明白那傢伙為何要阻擋自己的馬蹄,更不明白那傢伙為何喜歡吃土,同樣不懂那傢伙怎就能憑藉手中鐵棍,讓自己過不了那道土牆,更不懂三日後那傢伙為何拖著斷臂離去,用一身修為換取阻擋自己三日意義在哪裡?明明還有餘力卻突然離去。

男人望著城牆發著呆,那傢伙明明是個捏著蘭花指,黃土就劣酒,塗抹胭脂的,怎就掄的動鐵棍,敢一人一棍一道土牆阻擋近十萬騎軍,一個娘們兒唧唧的男子紅衣如旗,那三日真就是氣蓋山河,人做關卡馬莫行,當頭棒喝震萬軍,往前翻翻歷史有那一場戰役一人能阻十萬騎的。

本可以提前三日抵達亳州城,可那傢伙就像從地底穿出來的,九國中就沒聽說過一有這麼個人,江湖沒有,廟堂沒有,那一戰讓整個中原都知道,有個愛喝酒吃土抹胭脂的娘娘腔,阻下白字旗下十萬騎卒,怎一個壯哉了得。

如果說江湖上傳言,一劍破十甲是劍道的登堂入室,一劍破五十甲方才離欲,一劍破得百甲就是離塵,一劍破得了千甲唯有劍仙,那傢伙一棍阻萬騎怎算?

被扯了扯衣角的男人回過神來,原來是城門卒已經不耐煩,鄉巴佬進城沒見過這麼高的城牆,可看了這老半天還沒看夠?不知道擋著進出城的百姓了?就在城門卒將怒之際跟屁蟲扯了男人衣角。

男人告罪一聲賠笑進城,奇怪的是跟屁蟲見城門卒不見膽怯,這進了城人來人往的也沒慌張,按理說一村寨的孩子,從未出過村子,更別說見識到一州主城的陪城,竟是對街上的吃食玩物,一些個稀奇古怪的雜耍等一應事物,半點不好奇,這就讓男人很是好奇了。

俯身為小孩兒擦去兩道青龍,男人也不嫌棄道:「不管你為何跟著我,既然離了那呆十來年的村子,往後我吃什麼你吃什麼,但有一點,你的命歸我。」

凡是路過男人與小孩兒身邊路人,起先都要觀摩小孩兒的兩道青龍出水,這般大的孩子還掛兩道青龍,一身髒兮兮的,男人一身也不太乾淨,婦人路過不免對男人指指點點,這會兒男人為小孩兒擦去了青龍,也就沒人願意注意這一大一小倆乞丐。

小孩兒依舊打量著這個為自己擦去鼻涕的男人,不說話也不點頭,男人起身揉了揉小孩兒鳥窩道:「總得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說呢?」

小孩兒拍掉男人的手,對於總算有些反應的小孩兒,男人笑著再伸手,除臉上麻子不少笑起來奇醜,倒是笑意善純,小孩兒再次拍掉男人的手道:「沒名,小孩兒,喜歡!」

男人道:「那也該有個姓。」

小孩兒搖搖頭道:「小小!」

在村裡邊兒無論老幼,都叫小孩兒小小,男人是聽到過的,可能小孩兒覺著,這就是她的姓。

男人低頭道:「那就叫小孩兒,姓小名孩兒,怎樣?」

小孩兒拍掉男人的手道:「長不高。」

這一大一小,一個伸手揉發,一個伸手拍掉,一個玩的不亦樂乎,一個不厭其煩。

路不停歇,人有疲軟,掌柜的每到一處歇息,但有人家處,少不了讓小和尚去化緣,吃食也好,布衣破片也好,清水也可,是為小和尚真真正正做一回和尚,做了和尚不會化緣怎麼行,往後出門在外還不得餓死,入了自己門下不拜佛祖可,但拜眾生。

小和尚哪裡懂得這些用心良苦,只當是個苦差事,身上又不是沒銀錢,非得去那一份化緣,善的人家都能給些東西,惡的人家就得放狗追了,反正小和尚被追的到處跑時,掌柜的只顧著捂肚抹眼淚,人狗跑到掌柜的身前時,難得的念起佛經,也怪狗在轉轉頭后趴地而卧。

小和尚敲響一戶院門,聽掌柜的只敲一下,沒人應再敲兩下,最後三下而終,沒人應大概就是沒人應,離開就是。

這當中講究掌柜的也說了,人家中無喪,敲那麼急你是奔喪哭殯來的?那人家還不得直接放狗,小門小戶多家狗,除了看門護院可不就得追著你這樣亂敲的。

今時不同往日,小道姑跟著小和尚化緣,自遇上女冠道士和尚同行,倒是令人費解,如今的中原九州和尚少,道士也少,不同於和尚被滅門取締,道門因著本就山中多清修,盛世不下山的閉門封山,沒給道統惹來禍患,反倒是幫著昊豫清理不少假道士與方士,佛門就比較慘,佛經自西來,在中原立教不過三百年,卻門徒遍布九州,但有城處必有寺廟,吸納眾生平添香火,趙正稱帝后做的第一件事,並非急著東征西討,而是拆廟趕僧及少部分入獄,成了戰徒。

至於原因,多是六百多年裡方士騙人修道吃仙丹,假借道門丹藥可令人長生成仙,讓各國上至士族公卿,下至黎明百姓追捧至極,多有成仙者多半是去了地府報到,而趙正生父豫王四十而終,便是吃了豫國國師所煉金石丹藥,可想趙正對於方士痛恨。

而滅佛門僧侶寺廟,則是趙正對佛門異常痛恨,多教人信奉多添香火錢,趙正本就對牛鬼蛇神輕蔑,有又如何斬了就是,遍地僧侶人人吃齋念佛,百姓錢財都養了這些個遊手好閒之輩,人人信佛苦樂命運皆是上世因果,民無鬥志家中無財,國又如何昌盛強大,所以才有那場浩浩湯湯的滅佛,但凡昊豫疆土無佛立錐之地。

寺廟拆去一切充公,趙正看著那一車車運入國庫的錢財道:足可支撐昊豫十年大戰不斷。

在昊豫滅佛時,趙正尚未一統中原,身處他國的僧侶倒無此禍,但已處昊豫版圖的皈依寺也避免了滅頂之災,算是昊豫版圖上唯一倖存的佛門清靜地。

說起緣由,除了北廷王的庇護下沒人敢動,也有趙正有意留下佛門一絲香火的緣故,重中之重在於皈依寺從來半閉山門,寺中僧侶秉持普渡眾生之責,寺內近三千僧人,有一半都是因為戰事無家的孤兒,且三千僧侶在趙正滅佛前,多在山下超度戰火硝煙中的倒下的兵卒百姓,在趙正給北廷王的口諭中,趙正說道:若天下僧侶皆如此,於國之幸,寡人不當滅佛。

趙正從不曾覺得佛門經文有錯,問題本身出在那些個僧侶身上,殺個乾淨就好,死的僧侶跟戰事比起來毛毛雨,不痛不癢又豐滿了國庫,昊豫由此加快了一統中原的步伐。

小和尚敲了好些遍說道:「如今啊,這緣哪兒有那般好化,昊豫滅佛,天下佛門盡散,其實沒人待見和尚了,阜地還好可阜地之外……」

聽著小和尚唉聲嘆氣小道姑說道:「你人不大都沒出過阜地,還知曉昊豫滅佛呢,說的是挺有道理的,那你怎麼還當和尚?」

小和尚是同行後方知小道姑名諱毛絨絨,跟自己法號破戒一樣怪怪的,小和尚帶著毛絨絨往回走道:「不是啊,掌柜的說的,在廾匸城裡邊兒沒人覺得我跟掌柜的是和尚,可我跟掌柜的不都是光頭嘛,大家知道也不說,我也就沒覺得自己是個和尚,掌柜的也不說自己是和尚,掌柜的說滅佛前那麼多僧侶,基本都還俗了,沒還的要麼死在那一場場大戰裡邊兒,要麼在牢獄中再者就死在勞役上。」

小道姑背著雙手,邊走邊踢著石子,石子一次次踢中小和尚腳後跟,每踢中一次小和尚就回過頭看她一眼,這次小和尚回過頭沒繼續說話也沒轉回去,毛絨絨背過身道:「天還沒黑,月亮就出來了誒,你師傅經常教你這些?」

小和尚看了眼月亮,回過身繼續道:「掌柜的不教的,什麼都不教,只教我學了梵文與一些平常文字,剛剛說的那些都是離開廾匸城路上說的,出來掌柜的也不說去哪裡,要帶著我幹什麼,我想買兩匹馬代步來著,掌柜的不許不給銀子,鐵公雞嘛我就說,我自己掏銀子買,掌柜的還是不許,收了我好些銀子。」

小和尚杵著不動了,毛絨絨踢著石子撞了上去,慌不忙的起身才發現小和尚委屈的眼淚直打轉,這是銀子被收走委屈的?

毛絨絨道:「多少銀子?」

小和尚人蹲坐在地抱著雙膝道:「五十兩!」

毛絨絨道:「五十兩也不多啊,讓你師傅還你不就好了。」

小和尚起身拍屁股道:「進了掌柜的袋子出不來了,五十兩還不多?那可是我好幾年的工錢,還有那些賞錢攢的,這都不多怎樣算多?」

毛絨絨是真沒覺著五十兩多,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說,只得道:「拿不回來,那我給你唄,別哭就行。」

小和尚更想哭了,你給我叫什麼事兒,咱才認識幾天就給五十兩?再說了那些都是自己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攢的,老有感情了,平時都捨不得花,好不容易想花了,還被收了去,小和尚一個能上哪兒講理去,可不就得默默記賬,掌柜的也有那老的一天吧,總得有人送終啊,就自己一個徒弟也沒個父母親人,可不就得是小和尚來做,想到這兒被收走五十兩,小和尚似乎好像也沒那麼委屈傷心。

小和尚甩甩袖子道:「不要,男子要女子銀子,在阜地是會被笑話的,再說非親非顧的就更不能要了。」

毛絨絨腳下力道突重,石子飛起砸在小和尚後腦勺,小和尚抱頭哎呦一聲,毛絨絨大搖大擺從他身前走過,一副不關我事的模樣,這回小和尚眼睛紅了,真要哭死小和尚啊。

小和尚得重新開始傷心了。

女冠方芯巒遠遠的看見了這一幕,身側另一道姑道:「師傅,絨絨是不是有些胡鬧了。」

方芯巒轉頭看了眼某位得道高僧道:「劉喆啊,那可是毛大天師唯一的閨女,我反正苛責不得,而且還需要護著,你看咱絨絨是不是被那小和尚欺負了?」

劉喆無奈搖頭,自己師傅這跳脫性子,也不知真武山上代大天師,怎麼放心將大天師的位子傳給師傅的。

掌柜的閉目塞聰,只要不接話茬就沒有什麼能打擾自己,可聽到毛大天師三字起跳起來,正視著走來的毛絨絨笑意慈愛。

三清山毛大天師親閨女,那老東西都古稀之年了吧,竟還能有閨女?掌柜的也從沒聽誰提起過,再者那小道姑與小和尚一邊大小,等於是天命之年仍舊老當益壯唄,這都能造出個女娃子來。

可能是想差了,掌柜的對小和尚招手,小和尚沒看明白,掌柜的這是要做何,哪知剛到近前掌柜的傳法入腦,女冠方芯巒,毛絨絨,劉喆都是一楞,小和尚頭頂五指印都能清楚看清指關節。

掌柜的對毛絨絨笑問道:「他惹你了?沒關係,和尚我教訓過了,你回去可別跟你爹提這茬,我這骨頭架子不扛拆了。」

困惑不解的毛絨絨哪知為何,這師傅不幫著徒弟,反倒教訓徒弟,明明是自己欺負了小和尚才對。

掌柜的眼觀鼻鼻觀心,這天下都知皈依寺肆皈依大和尚耐打,二十多年前自己個兒跑到楓葉城,主動討葉茂的打,聽說自稱天下第二的葉茂,足足打了肆皈依大和尚一個時辰,硬是沒能破了大和尚的防,結果肆皈依大和尚老僧入定,醒來道:「累了?那小僧下次再來。」

臨了離去葉茂問及肆皈依大和尚修的何秘,肆皈依大和尚一板一眼道:不修秘,都在經書上。

接住肆皈依丟來的經書,細看下是所有寺廟皆有的明王經卷,無欲經卷,葉茂葉茂泛起笑容,佛門出了個了不得的小和尚。

等肆皈依出了城到了沒人地界,整個人已經是個血人,之前一直壓著全身經脈的血氣翻騰,只是為了個挨葉茂一個時辰的打,依舊全身而退的乾淨。

從那后肆皈依的名號徹底響徹江湖,中原九州的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是大家都不知他除去能挨打,還能不能打,應該是能打的,畢竟偌大一個江湖,值得葉茂動手的也數的清楚。

掌柜的仔細想想,當初自己挨葉茂那頓打,確實挺傻乎乎的,丟給葉茂那幾卷經卷,自己也沒騙他,自己真就是從那些經卷看出來學到的,在阜地十年為了小和尚方便學,自己寫了不動明王經與無欲禪,絕對的天下獨一份,比挨葉茂打時強多了,那會兒可不是掌柜的不想還手,是真就只學到了挨打。

挨葉茂打時傻歸傻,可那不是為了讓人知道他嘛,這樣才能讓天下人知曉他的名,才能方便讓人找不是。

教訓小和尚,掌柜的本還有些愧疚,想到自己為小和尚寫了兩卷經卷,不該愧疚才是,佛祖做證自己愧疚過了。

再就是你個不爭氣的,惹小道姑做什麼,還是個凶獸的崽子,不知道毛大天師與葉茂是同一輩分的?再能挨打那也是挨打不是,葉茂是誰啊,這中原九州江湖百年來的第一,這都多少年了雷打不動,他自己認第二,可誰敢認第一啊,你惹了毛絨絨,不就是惹了他爹毛大天師,不就是等於惹了葉茂嘛。

女冠方芯巒帶著倆小道姑就這麼觀摩,實在是掌柜的面上表情過於豐富。

乘著掌柜的出神功夫,小和尚一步不閑遠,三步不閑多的遠離幾人,這些年在廾匸城沒覺著女人是老虎,這出了阜地一路遇見的,加上眼前三道姑,方知佛祖說和尚要戒欲,為何會有色戒這東西了。

北廷王府內湖島上,死陽明擱下筆以鎮石壓紙,取了支杆放下窗門,起身走出茅屋入了塔樓。

北廷王府這座塔樓,從上到下明面兒上就九層,其實這已經逾越禮制,按昊豫最新禮制,非朝廷督造,任何樓體藩王建造不得超過六層,即便是朝廷督造,可非宮廷所用一律不得超過七層,而九層的塔樓明顯不是逾越禮制這般簡單,當初完工時始皇帝趙正案牘上,擺滿了如山的奏章,無一本不是彈劾北廷王,只是不知為何到最後又不了了之了。

除去明面上的九層,這座名藏風曉月的塔樓,實際上地下還有三層,是真正符合那藏風聚水,上頂日月星辰,下沉陸地風水,加之塔樓為木製內有金石,五行具全輔以日月星養龍生龍,也不難怪朝堂非議,彈劾奏章堆滿案牘。

死陽明入塔樓第一層,一灰衣老者對其點頭致意,死陽明亦是微微頷首,腳步不快甚至很慢,灰衣老者飛下書梯,攙扶著死陽明走向下一層的入口。

沒有拒絕灰衣老者的好意,任其攙扶到入口,下去前死陽明嘴裡隱約傳出幾句,聽到灰衣老者耳中:日月星,山河人,自入胸腹滿經綸,天地依舊,四時依舊,安敢想雪滿頭顱……我還活著你呢?已經白了頭,你卻青絲依舊……金戈鐵馬破夢來,殘旗銘鳴豎鼓擂……你會不會罵我?

灰衣老者不能下去,地下三層他沒有資格進,可他有一股衝下去的衝動,那個已然形銷骨立的年輕人,一手扶著牆一手捂著嘴,血滴落一路,念念有詞含糊不清。

對灰衣老者來說,死陽明這個不足四五的年輕人,是自己一生從未見過的大才,尤其寫得一手簪花小楷,那些天馬行空的設想與對應之策,老者驚為天人的是,那些個設想一一發生,與其說是設想,老者更相信自己親眼見證,並經歷了死陽明能知後事。

真正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前史,曉後事。

死陽明走到一香火供案,明滅的燈火一如此生,摸了摸最高處那形單影隻的牌位,喃喃道:大將軍此行,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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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新驚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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