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入龍城 第十五章女大十八變
世間再無公子疆,舊東吳就算是真正的塵歸塵土歸土。
男人不覺得公子疆的有無,會有多大影響,換個說法男人就不覺得舊東吳還有復辟的可能,始皇帝在位一日,他活一日,這中原就亂不了。
再言就那些箇舊國功勛世家高門,有些骨氣的都讓男人破了門滅了族,有先見之明的大都逃往了北邊,餘下的苟延殘喘之輩,也被男人的馬蹄踏爛了。
說起來始皇帝還得感謝舊國豪閥世家,沒有他們歷代積累的財糧,始皇帝還真不一定能推行新政大修工程。
手裡拎著把軟劍,男人都不知劍名,吳疆從頭到尾也未名言是何名。
看看自己破的稀碎衣衫,男人突然就覺得這吳疆是越來越不講究,沒有當年和藹可親了。
乾乾脆脆扯去上身衣物,光著膀子回到小孩兒身邊笑道:「被人偷襲,那人不講究,少爺可不能學這偷襲的把戲。」
小孩兒面無喜色臉皮都不帶動道:「走了。」
男人蹲身將軟劍纏繞小孩兒腰身,用男人的話說小孩子哪兒來的腰身,做完這個動作男人輕聲答應一聲:「好嘞少爺。」
小孩兒指了指男人的臉,起先小孩兒還未注意,身材嗓音一著都是男人,這會兒男人蹲身才看見樣貌大變,男人摸了摸臉也不算痴傻道:「怎樣,是不是覺著英武了幾分,比先前好看的多?本來也長這樣啊。」
男人選了小路行走,雜草叢生偶有路段還能看出是條路來,並未去走官道驛路,怕的是再有生變,可不是誰都是公子疆,想要他命的多如過江之鯽。
昊豫官道驛路統一寬度,就是對那些馬車車輪間距都有明文規定,為的就是便於通行,哪兒像未統中原前,各國官道驛路寬窄不一,車馬間距不一,去他國必定換乘,男人尤記得始皇帝在大趙國結束為質子,回北豫繼承大統時每過一國換一車架,始皇帝在登臨三清山時說道:諸國道路車馬不齊,各有文字互不相通,偏諸國官話民話皆可聽懂……
剛想差的男人發現小孩兒沒跟上,停步問道:「少爺怎的了?」
小孩兒脫下外衣拿在手上,那軟劍不知如何纏繞,只好提在手中,一手拿衣一手提劍,將外衣遞給男人道:「穿。」
男人揉了揉小孩兒柔發道:「不打緊的。」
不見小孩兒有收回手的動作,男人只好將那衣物穿戴起來,衣物過小略顯滑稽可笑,好歹是能遮身的,畢竟秋末寒氣已至。
南邊兒都已然寒氣至,北邊兒哪裡還需要多說,身披道袍的王子文道袍內還穿了錦衣厚棉,觀摩著不算厚都不顯臃腫。
王子文實在無所事的緊,前些日子好歹有那小和尚與笨貓偷錦鯉,後來那老和尚來說什麼:北廷王不在,貧僧又有事需要出門一趟,就勞煩王掌教相告。
王子文倒是沒覺著有什麼,無非就是北廷王回來,自己個兒說上一聲,只是你個老和尚走就走,還把小和尚一併帶走,這就很不厚道了讓自己少了好些趣事。
倒是說回來,十年未離阜地半步的老和尚,到底是有什麼事能讓他離開阜地。
王子文越下藏風曉月樓道袍鼓盪,緩緩落地後走向茅屋,手裡提著壇貓子脲,天色還不算晚略顯灰濛,死陽明身前桌上卻點上了紅蠟,這蠟燭有成人手臂粗細,共四支立茅屋四角,每半月進行一換,四燭同時點亮本就不大的茅屋,哪裡都亮堂。
王子文進屋道:「你這眼睛不中用了?大白天的點燭。」
死陽明手中筆未停,仍舊撰抄些什麼,左手中黑白二子溫潤如玉,碰撞間發出金石聲還比較悅耳。
寫完最後一字換了紙張,是那近兩年名造一時的草軒堂紙,透墨卻不透紙恰到好處,紙張質地柔軟輕薄,比那原先產自大趙舊地熟宣紙略好,已是被定上貢鈺都。王子文說完那句就不再出聲,平日里實在是無聊的緊,王子文就會提一罈子酒來這邊,跟死陽明嘮會兒嗑,為什麼不找別人,一個是這偌大王府除了這島上的,實在是認不得幾人了,二個是這島上藏風曉月樓裡邊兒,確實是每層樓都有人守樓,可都是些老掉牙的老傢伙,自己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與人沒什麼可聊的,不過老傢伙們倒是對自己都挺是慈眉善目,三一個嘛是除了死陽明年紀沒那麼大,就是他跟著北廷王時間早知道事兒多,自己還真就樂意打聽這個。
王子文對於北廷王入阜地前的事兒,聽說過一些總覺著不真切,又不好直接問北廷王,那可不就得逮住只羊使勁兒薅羊毛。
對於王子文心中的年紀不大是多大,死陽明手心黑白二棋清楚的很,樓裡邊兒的除了王子文這個九樓的守樓人不足三十,餘下的年紀加起來比之彭祖差不了多少,最小的也有耳順的年歲,半數是武痴半數是有家歸不得,簽了死狀的可憐人。
往前邊兒數上幾十年,樓里的哪個不是偌大一座江湖裡的蛟龍,即便擠身不了最高的那一小撮,卻也不是那些站在半山腰的,伸長脖子就能夠瞧見的身影,就如同當下的昊豫江湖仍舊延續著,不到楓葉城走一遭都是初出茅廬,沒與葉茂比劃兩招沒臉說是一流高手,可這舊時新繼的江湖傳言,就是從樓里那八個人那一代開始的。
不慌不忙的拿出兩隻黑瓷碗,就是那平常百姓人家用的粗糙碗,不同的是燒制時碗沿上了一圈黑料,說起來王子文這碗還是死陽明送的。
看著王子文拿出自己送的兩隻碗,死陽明捂了捂嘴從懷中摸出幾瓣血紅花瓣道:「想聽什麼?」
倒了兩碗酒水的王子文蹲身在門檻上,整個人像是縮進了道袍內,雙手捧碗只見一顆腦袋道:「要不說說這兩隻碗,我記得你上回說過,你與北廷王相識時便是用的這兩隻碗喝的酒。」
死陽明搓著棋子將一瓣花瓣送入口只是咬了半片,這是於人身大補的雪蓮,而血色的雪蓮更是雪蓮中的王,在北朝疆域的雪山上生長,終年積雪封霜本就生長不易,而血色雪蓮生長條件更是苛刻,需得是那雪山上的角鹿死在雪蓮根上,那根在角鹿身上生長才能是血色雪蓮,還有一種便是角鹿未死只是沾染了雪蓮根,雪蓮紮根而生,此種便是極品也是仙草了。
血色雪蓮不單是大補之物,對於死陽明來說也是延命的東西,儘管苦過黃蓮也是世人苦求一片不得的東西,這些年血色雪蓮除了沒被發現的大多半,讓北廷王府收入了府進了死陽明的肚子,恐怕就是鈺都,北朝裡邊兒都不見得有死陽明吃的多。
苦進舌根上腦抿一口貓子脲,死陽明緩了緩適應湧上身的暖意道:「你捧著的那隻,是北廷王當初用的那隻,碗口有一缺,我與北廷王初識還是她帶著北廷王找到的我,同樣是一所茅屋內,我問他能不能喝酒,他端起你捧著的碗一飲而盡,那晚北廷王喝的第二日忘了來做什麼的。」
王子文抿嘴不知是酒水太辣,還是歡喜憾事。
死陽明酒碗見底才道:「我問他是還天下,打天下,還是坐天下,其實他回答哪一個我都會跟他走,相信她帶著北廷王來時,早已經言語過,你是北廷王如何作答?」
王子文抿口酒說道:「就他那死扣被懶性子,還天下憑什麼,打天下多累啊,坐天下夠他頭疼的了,不可能選的。」
死陽明眼角笑意盛起,倒酒入口咳嗽混著血水入肚道:「可不是,他說:哪個都累,就是想少死些人,少幾個沒爹沒娘的,如他一樣的人。」
起身倒酒轉回去繼續蹲著,望向湖面的王子文眼中泛起水霧抿著酒水道:「後來他就成了那個殺人最多的人屠,整個中原罵聲如潮容納不下的人?」
死陽明低了低頭再同樣望向湖面,似乎不再佝僂端起的酒碗也不顛簸道:「中原九州是人都罵得,天下百姓罵不得,如今誰能罵得?罵就罵吧!到底是做到了才被罵,那日我就說過萬民指責,千夫唾罵,上到世族煊貴,下到販夫走卒都是罵名,沒有什麼名錘千史,唯有遺臭一世,他說那也算留史了。」
說來死陽明自己有些時日想起晃如夢境,往事歷歷在目,那個茅屋內與自己席地而坐,連桌都爬不上去的,說著醉話的十七歲少年走到了今日這步,短短十載破滅六國門戶,殺超百萬眾,封大將軍,封天策上將軍,封國公,封王到封無可封,哪裡是什麼功高蓋主,兵鋒一指天下換個姓氏而已。
或許是脂粉氣太重,小和尚打進鋪子開始,一個噴嚏比一個噴嚏打的響,惹得這家脂粉鋪子掌柜斜眼,本就一顆光頭惹人眼,接連噴嚏更是惹人嫌棄,誰讓鋪子里儘是些女子。
小和尚摸不著頭腦還真就是丈二和尚,在廾匸城裡邊兒時長去紅船上背醉死的掌柜,那脂粉氣不比這小鋪子濃郁的多?今日是怎的從進鋪子到這會兒沒個停。
才入彌山縣小和尚便被指派給了毛絨絨,掌柜的說什麼小姑娘在外,一個人逛盪易遇歹人,誰知這毛絨絨與師姐劉喆逛著逛著,就入了脂粉鋪子一挑就沒個盡頭。
著老罪的小和尚本念著,女子嘛掌柜的說的對,胭脂水粉什麼的只會嫌少,不遇著看見還好,若是見著了走不動道也是真,男子多擔待些陪著些,畢竟一次能讓她們實實在在高興好些陣子,小和尚出家人不假卻也是男子不是,這麼一想那就在鋪子門外多等些,不曾想毛絨絨非要拉著他進鋪子,每試著一種脂粉就問一遍:「好不好看?我覺得好看誒,對不對小和尚?」
劉喆也愛這些,在鋪子掌柜帶領下,恨不得將鋪子打包帶走,根本沒功夫搭理小和尚打不打噴嚏,毛絨是覺得小和尚一打噴嚏便點一次頭,果然自己怎樣都是好看的,唯有鋪子內其他女子面露異色,特別是兩中年婦人逃般的出了鋪子。
本著苦徒弟不苦師傅的原則,掌柜的本想自己陪著毛絨絨二人去,阜地紅船十年什麼脂粉氣沒聞過,當然知曉那些是好那些是壞,更為重要的是與方芯巒這一路就不曾得了自在,讓徒弟去了這次可就是苦了師傅了。
落腳客棧小是小了些,但這縣城就這般大人就這麼多,外來客終究少的很,支撐不起一家大點兒的客棧活下去,可不多的小客棧還是開的下去的,方芯巒腳下生風手一提,連帶著掌柜的越上房頂,向城外望去道:「離開此地十載,你就沒什麼感觸?」
不情不願讓人提溜上了房頂,還問自己有什麼感觸,掌柜的覺著還是小和尚好啊,方芯巒對其照顧有佳,不像自己是照顧有佳,苦念一聲佛祖沒念完,方芯巒起手落下掌柜的結結實實摔到地上,掌柜的麻溜的爬起示意,方芯巒越下將其又提溜了上去,掌柜的道:「沒什麼感觸,這地兒也沒變化,倒是乞丐少了,沒了逃難逃命的,就是不知寺中歸了幾人。」
許是覺得掌柜的最後一句還像是人話,方芯巒放下了微微抬起的手點點頭道:「不知老住持還在不在,沒老主持給你打出皈依寺,我也遇不著你。」
掌柜的眼睛下瞟一眼,見著方芯巒放下的手,心稍安大罵老住持就不能早些將自己打出寺門,晚些也好,好死不死的剛剛好遇見方芯巒。
可能有些事就是那趕早不如趕巧,佛門講究個緣法,有緣自來而已。
小孩兒一腳還未落至地面,男人一把將其扯了回來,一如拎著狗兒後頸,小孩兒不吵不鬧,倒是已然奔騰而過的三騎勒馬停住,兩披甲騎卒護著居中一騎,白日勒馬飛奔也不怕撞著人,男人嘖嘖稱奇。
這亳州城裡似乎沒什麼將種門庭,一州主城晉王封地都是這麼亂來的?男人一打眼便知馬是阜地出產的甲字型大小戰馬,腳力說是日行七百里毫不違過,就是阜地邊軍騎卒也少有能拿到甲字型大小戰馬,畢竟甲字型大小戰馬是一等一的戰備物資,都存著呢也就隔個兩年放出一些。
能弄到甲字型大小戰馬,哪怕只有居中一騎是,也足以說明對方家大業大亳州城最大,可不就得是晉王府上的人。
趙紜紜的貼身役從提馬上前道:「往後路上看著點你主子,性命得需自己珍惜。」
得虧著小孩兒穿著講究,要不那役從想必就提鞭甩下了。
男人笑著點頭,趙紜紜提馬上前就是一鞭子,在男人訝異中道:「還不給人賠禮?」
役從吃著痛咬著牙蹦出幾字道:「是我魯莽了,還望見諒。」
男人笑著搖搖頭,見男人沒有得理不饒人,趙紜紜帶著役從掉轉馬頭消失在男人眼目里。
好像從頭至尾周邊路人都未圍觀,想必都習以為常不驚不怪,就是不知是晉王府哪位世子,剛入城便撞見著這麼有趣的一遭事兒,居中一騎一身甲胄,就連面上也是罩住的,男人還真就猜不出到底是誰,這邊的諜子可從未說起過有這麼一位世子,晉王藏拙夠深的。
入阜地十載,亳州城的情報從未斷絕,男人一直不知道一件事,身在亳州城的墜樓人是誰,握劍人又是誰,若非在亳州城的這位墜樓人,握劍人是那女子所留,好在是那女子所留可靠從未有過披漏,否則男人便要早早的換掉了。
不知道是誰意味著不安定的因素,還佔據著五樓,劍六兩個位子,說出去恐怕都沒人會信。
推開一所院門,男人只能用乾淨來感受,空無一物只有一株絨花樹,樹下有石桌石凳,男人很意外這兒會有一株絨花樹,要知道絨花樹生長在南邊兒,一年四季枯枝無葉,唯有冬日開出絨花卻沒有果,若是有風起花飛花舞間,便是冬日裡的一場緋紅絨雪夾著雪花,是人間頭等的絕色。
絨花樹移栽不易,更何況這西北地區,基本都是移一株死一株,男人對此是深有感觸,還未見已對這院落主人觀感倒是好上了不少。
男人側身道:「少爺進,咱啊得在這城裡待上兩日,這兒就是落腳地了。」
小孩兒先是探頭,不知何時兩掛青龍也同時探頭,男人哀嘆一聲為小孩兒擦去道:「該給你取名鼻涕蟲,白白浪費你這雙龍出洞。」小孩兒仰頭沒聽明白痴笑一聲,舉起手中糖葫蘆讓男人吃。
「得嘞,痴不痴傻不傻挺好。」
咬去一顆糖葫蘆,甜度整好硬了些,奔馬風波后小孩兒盯著一小販,一路跟出去老遠遭人幾番驅趕,沒銅板吃什麼糖葫蘆。
等男人回過頭來,小孩兒已經是跟出兩條街了,讓男人一頓好找,找到時小孩兒已經口水濕了身前衣,那一幕讓男人不禁淚目,就像初見了那個女子,饞的直咽口水身無分文跟著人賣糖葫蘆的走出幾條街,明明頂著張傾世的臉,又拉不下面故作洒脫跟著還怕被發現,丟了銀子扛著插滿糖葫蘆的棒子道:「少爺,走了。」讓小販路人呆愣當場,趕情還是哪家少爺。
能讓男人揮手大方的,別說中原就是阜地也少,沒幾人值得或是能有這份殊榮,更別提能讓男人一次次擦去出洞青龍的。
將糖葫蘆棒子插入地面,任由小孩兒圍著轉圈圈,男人看了看天色已晚,這院子就一間屋子,該睡哪兒?總不能進了亳州城就睡在院里,那還不如出城找小山包躺底下將就一晚。
也不好直接進人家屋子,男人雙手攏袖趴桌,小孩兒拿著糖葫蘆在男人嘴前戳,沒見男人有張嘴的態勢,就形成了一番滑稽模樣,糖葫蘆半掩男人嘴裡,以至於憨水打濕衣袖與半張臉,興許是玩累了小孩兒費勁的扒拉一張石凳,奈何石凳紋絲不動,只能靠著男人膝蓋睡去,沒了束縛與大敵的雙龍,活躍上男人褲腿,好一番奇景。
夕陽沒見著明月高掛,倒是讓趙紜紜見著溫馨一幕,大的咬著糖葫蘆憨水流到了腳邊,小的靠著大的膝蓋,左右手握著糖葫蘆沒得閑。
來時見院門半掩,趙紜紜輕越牆頭,這會兒坐在牆頭看著這幕,恐怕整個中原亦或是中原之外,帝王的眼中釘肉中刺,讓人愛恨交加的人還能有這般醜態。
已是換回女兒服的趙紜紜沒越下牆頭,翹著腿在月下一晃一晃,院里是義母的男人,自己理應叫上一聲義父,不輪如何想趙紜紜都未能說服自己,若不是因這個男人未吭一聲,義母也不會死或許也會死,可到底是能讓人心寒的,更何況是個女子。
跺跺腳就能讓三朝顫上一顫又如何,關我趙紜紜屁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