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2

蘇凝坐在輪椅上，攪著兩隻手，看著高城，淡淡的，不言不語。

高城電線杆子一樣站在蘇凝對面，盯著蘇凝，一隻手緊緊抓住蘇凝的手，彷彿只要一放開，蘇凝就會消失似的。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說話。高城聽到自己的心跳，也聽到蘇凝的心跳，他感到眼裡澀澀的，一種溫溫熱熱的叫做淚的液體在眼裡流動。

「你……」

這個字是兩個人異口同聲說出來的，說出后，兩個人都停了，看著對方，張著嘴，一時間，又都不說了。

高城慢慢蹲下身，把臉貼在蘇凝腿上。看到輪椅的一瞬間，他已經明白，蘇凝受傷了，傷在腿上，正是因為受傷了，蘇凝才躲了起來，他無法原諒自己，愛人受傷了，自己卻不能陪在身邊。他更無法原諒蘇凝，受傷了卻不讓他知道，藉以「失蹤」來掩蓋真相。

高城哭了，像個孩子一樣，哭了。一年又兩個月了，他無數次在夢中哭醒，但是醒來只有寂寞的牆壁和寂寞的燈。他想過，假如蘇凝回來了，他一定會把蘇凝摟在懷裡，把蘇凝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埋怨她，指責她，可是現在見到了蘇凝，他什麼都做不了，只是滿腹的委屈。

蘇凝把手插進高城濃密的頭髮里，她的手在顫抖。

「城城，你……」

高城再也忍不住，雙臂摟住蘇凝，嗚嗚哭出了聲。等了這麼多天，終於等到了這一聲「城城」。

蘇清明示意盧曼周瑾玉把孩子抱出去，蘇冰也走了，此時此刻，小院里只剩下蘇凝和高城，這個小院是屬於他們的，這個時刻是屬於他們的，當災難過去，當離別過去，當傷痛過去，沒有喜悅，沒有興奮，只有濃濃的愛戀。

「丫頭，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難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需要隱瞞嗎，你把我高城看成什麼樣的人了，你受這麼大傷，卻不讓我和你一起承受，你讓我如何面對，我是你丈夫啊……」

高城抬起頭，用袖子擦擦眼睛，看著蘇凝。

「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知不知道你離開我多少日子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知不知道我……」

蘇凝的手輕輕放在高城嘴上，擋住了高城後面的話。高城在蘇凝臉上看不到頑皮，看到的只有淡然。

蘇凝轉動車輪，輪椅到了桌邊，她拿出厚厚的三個筆記本，交給高城。

「城城，有些話，一時半會兒我也說不清楚，你自己看吧。」

高城卻不接筆記本，一步跨向前，抱著蘇凝，緊緊的，他有力的臂膀使蘇凝都喘不過氣來。蘇凝沒有掙扎，自己也曾經無數次在夢中被高城這樣抱著，現在，就讓高城抱著吧，哪怕讓她窒息，她都無所謂。

時間停止了。

高城抱著蘇凝，高城摟緊了蘇凝，高城以為自己還是在夢中，高城覺得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蘇凝慢慢伸出雙手，捧著高城的臉。一年多不見，高城瘦了，黑了，臉上的疤更加明顯了。蘇凝的淚滾落下來，她知道高城的一切，她知道高城的痛苦，她知道高城和自己的照片結婚，她知道高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知道高城肩上的「兩毛一」變成了「兩毛二」，甚至她知道高城每次到蘇家都說了些什麼話，因為她就躲在暗處，默默的看著高城。她心疼高城，不願高城落寞，可是她不能出現在高城面前，因為她……

「城城，腿……」

高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上半身都壓在蘇凝腿上，他趕緊起身。

「丫頭，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要瞞著我？難道你不相信我？」

蘇凝搖搖頭，雙手擦去高城臉上的淚。

「正是因為我太相信你，所以才……城城，原諒我。」

「不，我不會原諒你，你這樣隱瞞真相，無非是不想讓我為你擔憂，不是嗎？可是凝凝，你想過沒有，你這樣做，是不相信我對你的心。」

「不是的，城城，我信你，這個世界，我不信你還能信誰？我只是不能，不能……」

「不能什麼？怕殘廢了我不要你嗎？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城城，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不要我，從來都沒有懷疑我們的感情。」

「我明白了，你是不想拖累我，是嗎？你怕自己殘了，瘸了，是嗎？蘇凝，你……」

高城有些氣憤，有些傷心。

「城城，我……」

蘇凝看著高城，不知道該說什麼，此時她說什麼都是多餘的，高城心裡除了氣憤，就是傷心。她伸出手，握著高城的手。

「城城，今天已經晚了，你先回去吧，這幾個筆記本，你帶回去……」

「我不回去，你是不是想讓我回去后自己又來次失蹤，你以為失蹤很好玩嗎？你上癮了是嗎？蘇凝，我命令你，不許再失蹤，不許離開我，不許再對我撒謊。」

說著說著，高城的眼淚止不住，又落了下來。是誰說相逢是快樂的喜悅的，高城為什麼還是這樣傷心，還是這樣惶惶不安。

蘇凝雙手慢慢擦去高城臉上的淚，可是她自己也已經是淚流滿面。兩個人你為我擦淚，我為你擦淚，擦來擦去，可是淚總是擦不完。

「你不回部隊了嗎？」

「不回。」

「不回家嗎？」

「不回。」

「難道你要在這裡住下？」

「為什麼不能？你是我妻子，我們已經結婚了，我們還有孩子了，為什麼不能。」

蘇凝語塞，高城拗起來，像個賭氣的孩子。正在這時，有人敲門。

「凝凝，高城，都出來吧，高城，你爸爸媽媽來了。」

高城胡亂用袖子擦擦臉，打開門，院子里站著高大海趙秋歌。高城推著蘇凝，出了西廂房。蘇清明招呼高大海趙秋歌進堂屋。蘇凝看著高大海，忍不住又是一陣心酸，這一年不見，他的白髮又多了，可以想見，這一年多，為了她和高城，高大海承受著多大的煎熬。趙秋歌已然拉著蘇凝的手，半是數落半是心疼。

「蘇凝，你這樣不是讓高城傷心嗎，不管有多大的事，我們都是一家人，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們，信不過城子？這一年，不說城子，你知道我們是怎麼過來的嗎？你高伯伯，頭髮都全白了……」

蘇凝在趙秋歌的懷裡，忍不住落淚了。當初作出失蹤的決定，她以為從那以後再也不會見到高城，誰知上蒼註定讓他們糾纏，讓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也許，這就是緣份。

正在這時，陸濤非蘇冰帶著兩個孩子回來，高城從陸濤非手裡接過孩子，孩子看著高城，格外親近，胖乎乎的手摸著高城的臉，讓高城感慨不已，這就是他的孩子，這就是他和蘇凝的孩子。

「爸爸，這就是你的孫子們。」

高大海趙秋歌已經從糖糖口中知道了一切，但乍見到兩個胖乎乎的孩子，還是一愣，一秒鐘之後，這個見慣了驚濤駭浪硝煙戰火的老軍人熱淚盈眶。高大海抱過孩子，看著孩子明亮純凈的眼睛，笑著笑著，笑出了兩眼淚。

「我當爺爺了，哈哈，我當爺爺了，秋歌，我當爺爺了，你，你當奶奶啦，哈哈哈。」

趙秋歌已經從蘇冰手裡抱住了另一個孩子，她已經滿臉是淚。把臉埋在孩子的懷裡，嗚嗚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