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萊夏現在正在伊路的帶領下參觀這龐大的竹屋群。

竹屋群內部的複雜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這簡直不是房屋，根本就是迷宮；與其說是居住地，不如說是遊樂場所。到處都充斥著魔法，甚至房間還會隨意的調換位置，萊夏聽著伊路挨間給他講房間的用途，心裡納悶——一家三口住這麼大、布局這麼詭異的地方，不覺得瘮得慌么。這已經不能稱之為「魔法師的家」，是「巫師的城堡」還差不多。

「雷沃，你有在聽么？」

「有，當然有。」

鈴聲並沒有跟在萊夏左右，一直跟著伊路的那隻藍色小鳳凰也並沒有站在他的肩頭。如藍卡所說，兩人現在的確是在獨處。不過他們獨處時談論的事實在不讓人愉快，應該說是……沉重！

在帶萊夏熟悉其他房間之前，伊路首先把他帶到了那個有著反詛咒結界的地下室。在那裡，他告訴了他一切。

×××

有關詛咒的起源，伊路其實知道的也並不全面——幾千年過去了，兩家人在跟後代講述這個詛咒時，早就從「××跟××相愛惹怒了××」的形式轉變成了「幾千年前，有一個奧斯安和一個希爾耶令」這種版本。名字全部省略掉了，怕的就是有衝動的後人去找那王子後代的麻煩。伊路從父母口中聽到的也是這個「從前有一個王子和公主」似的版本。現在，他把這個版本告訴了自己的共生者。

詛咒的起源、下咒的內容、讓人絕望的解法，萊夏聽著伊路輕描淡寫的向自己講述一切，聽著他似乎若無其事的講述自己是怎麼因為詛咒被這反詛咒法陣群削弱而死裡逃生，僅僅是身體承受能力下降，讓他不得不在體內下了三層魔力抑制封印，免得自然增長的魔力把自己撐爆。他明白，伊路的內心絕對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

以前他雖然知道伊路的體質但並未放在心上，在沒有聽到伊路親口說出這些事之前，他總是抱有僥倖：也許是自己理解錯誤，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現在聽到伊路親口講述他才真切的意識到：原來伊路一直以來都處於這種狀態中。永遠的魔導士，萊夏不確定若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會不會發瘋。但是伊路顯然沒瘋，不僅沒瘋，他甚至還有勇氣來到天才雲集的斯科拉空島，難道看著那些前途無量的魔法師們，他的心裡都不難受么？

——難道說……

萊夏想到了伊路封印起來的記憶——會讓他「情緒波動」的回憶……會不會他把自己不能進階的相關想法淡化掉了呢？

「雷沃一開始說什麼把我當『對手』，其實並不是認真的，對吧。不過因為你那句話，我才找回了點兒自信，所以多謝。」

「一開始是一開始，我後來可是認真起來了！」萊夏更正，「就算你不能進階，我也從來沒認為你弱過！」

「謝謝。」伊路微笑，「不過雖然你這麼說，我們也曾經對決過，但在後來的日子裡，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

這轉折用的讓萊夏直冒冷汗，他想起了噩夢平原任務時，自己不想留伊路一個人在平原里時那小子突然的爆發。（見第一部終篇第八十五章）

「我照顧你，可不是因為你的實力不足。」他連忙解釋。

「我知道。」伊路並沒有像當時一樣爆發，「不過我那時的形象的確會讓人忽略我的實力，這我很清楚。不過以後不會了。」

「伊路？」

「當了這麼久的魔導士，好不容易進階成了魔導師，我不想再隱藏自己的實力了。」伊路扭頭看著萊夏，「雷沃進階了？魔導師上階？」

「對。」

「那我們現在等級一樣了，要再對決試試嗎？」

「如果你想的話。」

「我想……你沒興趣嗎？」

「不是我沒興趣，是你沒興趣。我從你的身上感覺不到『鬥志』。伊路，你真的不知道詛咒是怎麼解除的？」

「……有猜想，不過也許永遠都沒有機會證實。」伊路打了個響指，無數金屬碎塊滑過來組成牆面，把反詛咒法陣群遮了起來，「在證實之前，我不會隨便說出我的猜想。我帶你去其他房間看看吧。」

「……好。」知道伊路是在轉移話題，萊夏識趣的應聲。雖然很好奇這詛咒是如何解除的，不過對方不想說，他當然也不會逼迫，更何況他今天知道的已經夠多的了。

在伊路的帶領下參觀這迷宮般的竹屋群，聽著他認真的跟自己一間一間的介紹房間的用途，看著那雖然還顯稚嫩但無疑已傾國傾城的美麗容顏，萊夏只覺一種綿綿的暖意沁入心胸。藍卡說，自我封印阻止了伊路完全向他敞開心扉，也許是這樣，不過現在——伊路邀請他來家裡做客，將詛咒的事告訴他——他正在努力的想讓自己了解他。努力的……拚命的……

「雷沃，你有沒有在聽？」

「有啊，我有聽。」

「真的？千萬不要記錯了哦。在這裡要右拐，往左轉的話所有房間的位置都會變，回來會很麻煩。」

「我知道了。」

伊路解封后，氣質感覺都跟以前有了很大的差別。這變化的確曾讓萊夏覺得陌生不安，不過現在這不安已經煙消雲散了——就算有變化又如何，重新了解就好了。無論如何，伊路還是伊路。正如他對藍卡所說的：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伊路現在不也正在努力的想讓自己了解他么。

「差不多到時間了，我們去餐廳吧，雷沃。剩下的地方我下午再帶你逛。」

「好。」

同樣的不安恐怕也存在於伊路心中。不過就像伊路用簡直就是在露骨的喊著「請來了解我吧」的行為消除了萊夏的不安一樣，萊夏也有信心在未來的相處中將伊路心裡的不安消除。

「好久沒嘗過莉卡咪的手藝了。」

「雷沃吃過姐姐做的飯么？」

「小時候有時訓練過頭，食堂關門沒有東西吃，她就會下廚給我們做。後來加入了梅因，基地的食堂二十四小時供應，就鮮少嘗到她的手藝了。」

「小時候？雛窟？」

「對，就是在雛窟的時候。伊路，有興趣聽莉卡咪和藍卡小時候的糗事么？」

「好啊，不過作為交換，我們會講雙倍的你的糗事給伊路聽！」藍卡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我想伊路一定很有興趣！」

「哦，伊路，我保證我不是來搗亂的！」他賭咒起誓。

伊路挑眉。

「封印墨已經配好了，等中午百兒午睡就能給他畫上。我就是來彙報這件事，順便叫你們吃飯。」

「辛苦你了，藍卡。」

「調墨而已，哪兒算辛苦，比你好多了。」藍卡擺了擺手，「萊夏，你能用幻術消除痛感吧，一會兒幫下忙，那墨挨上皮膚會有些蜇痛。」

「我知道了。」

…………

圓月高懸。

萊夏躺在床上，扭頭看著窗外的森林。

下午藍卡在八百的手臂上畫上封印后，曾提議今晚由他去聖蓮那裡看守，讓伊路陪著自己。可是伊路放心不下，晚飯後還是親自抱著八百離開了。臨走前，他很鄭重的跟萊夏道了歉。其實萊夏不在意，雖然他也想跟伊路相處，但八百的事的確疏忽不得。那孩子還太小，若是有個萬一，就是一輩子的事，所以他很贊同伊路的做法，不過不可避免的，在這難得失眠了的夜裡，一個人很無聊就是了。

伊路離開時，他有提出想跟對方一起前去浮蓮之湖看守，可是伊路拒絕了，理由是自己是他請來做客的，而不是陪他熬夜的。即使萊夏再三說讓他不要在意，找理由說自己很想看看夜晚蓮湖的景色，但伊路就是不答應。他沒轍，只好放棄。

——若是以前的伊路，聽到那些理由，說不定就會答應了吧。

萊夏不禁這麼想。

即使同樣不會答應，拒絕的時候語氣也不會這麼平淡——伊路離開時他之所以找理由不成就乾脆的放棄，就是因為伊路的表情實在太過淡然了，好像看穿了一切。拒絕他時，語氣也並不強硬，只是平淡的陳述事實。就是這平淡，讓萊夏放棄了自己的堅持。

——那傢伙沒以前好騙了啊。

早上見面時，萊夏只是模糊的知道伊路有了變化，經過了一天的相處，現在，他大概能形容出「現在的伊路」跟「以前的伊路」到底有哪裡不同——

以前的伊路天真、可愛，有時會任性，不開心了就鬧彆扭，是個不由自主就讓人想疼寵想照顧，想逗弄想欺負，很能引起別人保護欲的傢伙。而現在這個伊路……

——該說是「理性」呢，還是「精明」……

面對現在的伊路，他根本興不起逗弄的念頭。因為看著那雙好像什麼都能看穿的眼睛，就覺得自己不會得逞。

伊路離開后，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藍卡，問他自己對伊路的分析對不對。對方有些驚訝：「你很敏銳嘛，萊夏。」然後他用更加簡練的字句總結了伊路的變化：感性佔上風→理性佔上風。

「沒辦法，伊路本來的打算就是封印了記憶后按照潛意識的指引行事。所以不知不覺，情感就總是跑在理性前面了。現在封印解除，情況就反過來了。」

「……按照潛意識行事？」萊夏不理解這句話。

「簡單來說，雖然伊路封印了一部分記憶，但他認為這些他已經不記得了的東西仍會以潛意識的方式對他施加影響。舉例來說，就好像一個人不記得自己怕老鼠甚至不認得老鼠，但在見到那東西時仍會毛骨悚然。伊路很信任自己的潛意識，所以封印了記憶跑到了斯科拉空島，不過結果顯然出乎他的意料……」

「對了，你說過，你阻止伊路不是因為他太過引人注目，那是因為什麼原因？」

「……伊路他，絕對絕對不想讓奧斯安和希爾耶令家知道自己的存在。」藍卡說，「他的行為違背了自己的這個忌諱。」

「違背了？」萊夏皺眉，「可是除了修若外，那兩個家族的確不知道伊路的存在！」

「若是現在的伊路，連修若都不會發現伊路的身份。」藍卡說，「島上知道伊路身份的人已經太多了，遠遠超出了伊路的預計。即使他們都願意保密，被那兩個家族發現也是早晚的問題——這是解封后，伊路自己說的。他說，開學后他不會再用變化術隱藏自己的容貌，也不打算再藏拙。」

「藏拙？」萊夏愣了下，然後馬上反應了過來：「伊路封印的天分？」

「對。有沒有興趣猜猜是什麼？提示一下，這個天分跟魔法無關。」

「……他是將那天分全部封印了，還是只是弱化了？」萊夏問。

「弱化了，他不可能全部封印。」藍卡笑眯眯的瞅著萊夏，「猜出來了嗎？」

「……」

「再提示一下，小嗒休告訴我說，它告訴你，伊路封印了『一些知識、天分，還有某些會讓他情緒波動的回憶』。哦，它介紹的可比我全面！」

「僅靠這些我無法知道答案，除非你告訴我伊路封印的知識的種類，這樣我才能判斷那天分到底是什麼！」

「不，萊夏，提示已經夠多了，你不需要知道知識的種類。」藍卡伸出食指搖了搖。

「……不需要？」

「怎麼，還是猜不出來么？」

「……」

「萊夏，你還是小看伊路了，所以才猜不出來。」

「……什麼意思？」

「不告訴你。我說過了，提示已經夠多的了。我不會告訴你答案，反正你慢慢的也會發現答案的。」

藍卡說完這句話便轉移了話題。快11點的時候，他把萊夏帶到了伊路的房間，讓他睡在這裡。可是萊夏死活睡不著……

輾轉反側。就在萊夏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的時候，窗外的森林……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