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 不可救藥
徐府的下人在奔走,走馬燈一樣來回在趙鈺染眼前打轉。
但她站在隔扇外,眼前彷彿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裡面的人開始低泣和所有吵雜聲音。她耳邊只有徐敬和剛才那一句呼喚太醫的聲音。
趙鈺染往後退了兩步,忽然轉身,狂奔出了徐府後宅。
她身邊的侍衛被嚇一跳,呼啦啦都追上她,成喜跑得都快要喘不過氣來,卻見到她已經鑽入馬車。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趙鈺染一手揪著衣襟,有種窒息的感覺,一張臉慘白得似冬日初雪。
前世臨死前來到她跟前的是徐敬和,聲調、語氣,完全一樣。
她總覺得熟悉,胸口的利劍讓她無力思索過多,那個時候她神思都在潰散邊緣,因為那一句喊太醫在耳邊太過喧鬧。
他當時語氣是不敢置信,帶著悔意,抱著她的手在不斷發抖,正是因為這些情緒,才讓她記住最後的片段。
那個時候有人殺進了她寢宮,谷天瑞被誅,然後就是她,但來到她跟前的是徐敬和。
她一直信任的臣子,居然是至她於死地的人。
趙鈺染靠著車壁滑落坐倒在地毯上,她垂著眸,看見自己衣袍上有一滴暗色。
她倉然,抬手去摸臉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落了淚,心口都是細密地痛。
她覺得自己可真失敗。
兄弟背離,連最信任的臣子都要殺她,可是理由呢?
她自認從來都沒有對不住徐敬和,是什麼讓他反叛?
趙鈺染一時理不清這些,眼睛一眨,眼眶已經變得乾澀。
眼淚早就止住了,她也沒有那麼多的春悲秋傷,再多的打擊她不都走過來了。
「殿下?!是出什麼事了?」
成喜終於追過來,停在馬車前,躊躇發問。
趙鈺染反手用袖子再抹了一把臉,撐著膝蓋從地毯上站起來,端正坐好。
「無事,到肅王府。」她聲音還帶著悲傷后的沙啞,內里卻帶著股涼意。
成喜張了張嘴,想要告訴她徐夫人去了,但到底沒說出來,直接吩咐趕車的侍衛往肅王府去。他跳上車轅,一路上頻頻回頭,眉頭皺得緊緊的。
他們太子殿下到底怎麼了,在她跑出來的時候他看到她臉色,慘白得近乎透明,像是受了什麼重大打擊。
究竟是怎麼了?
成喜想不明白,趙鈺染在馬車裡又想了許多。
其中包括宋銘錚先前一直對自己的提醒。
他告訴自己要小心身邊的臣子,當時她覺得是他多心,雖然防備警惕,卻始終保留著一絲樂觀。
前世失敗,是因為她當時心如死灰,覺得死了反倒解脫。
宋銘錚因她被敵軍伏擊,戰死沙場,那個時候才讓她真正清醒,他再如何霸道專制,她對他都有消磨不去的愛意。
但那個時候已晚,一直到身死,她都沒有太多怨氣,覺得就當賠他一命了。
可現在細細想起來,宋銘錚和她一樣是重生了的,她早前就猜出來了,但她忽略了一個細節。就是宋銘錚分明知道的比她多……包括他提醒自己小心徐敬和。
如果前世他是去戰場前就知道徐敬和有問題,估計早就做好防備,不可能離開一句提醒都沒有給她。
所以在她死後是不是還有什麼事?
包括宋銘錚如今針對江南,她父皇也針對江南,他是不是查到了什麼。
比如徐敬和和江南那邊有牽扯!
但是他沒有告訴自己!
許多的事被關聯在一塊,趙鈺染腦海里已經捋清大部分的疑惑,唯獨一樣疑惑……她要親自問他。
她先前一直在他跟前假裝自己不知他也重回年少,是因為害怕被他發現自己還是前世那個趙鈺染,那個倔強又帶著愚昧的趙鈺染。
他害怕他喜歡是現在的自己,沒有登基前的自己,她知道這個時期自己遠遠比以後討喜。
所以她不敢在他跟前表露出一點端倪。
眼下她要去問,勢必要暴露。
趙鈺染呼吸一滯,攥緊了拳頭,眼眶又變得酸澀。
可是不問,她害怕所有的事情都會走回前世的軌跡,失而復得,她不能再承受一次。
即便現在面臨她坦白經歷后也會再『失去』,她還是要問明白前世自己身死後他又經歷了什麼!
宋銘錚見到趙鈺染時,那個鮮活的人彷彿沒有了生氣,連看他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他覺得她不太好,可又不清楚她哪裡不好,只能焦著地拉過她手,帶她穿過游廊,然後避開所有人,把她帶到自己的房間。
「染染……」他關好門,用手去捂著她臉頰,抹到她肌膚一片冰涼。
他將她臉抬起來,卻不想見到她眼眶發紅,裡面有水霧瀰漫。
他心頭一驚,想要問她怎麼了。
她道:「宋銘錚,你告訴我,前世你都經歷了什麼。你為什麼會提醒我小心身邊的臣子,那要小心的臣子是徐敬和對不對,他究竟都做了什麼,你為什麼會被人伏擊!」
她努力用冷靜的聲音跟他說話,卻不知道自己緊張害怕得尾音都在顫抖,不但是聲音在顫抖,其實她整個人都在輕顫。
宋銘錚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鬧得懵了片刻,好半會才驚訝低頭看她。
她知道自己是重生的,而且完全沒有預兆就捅破了那張窗戶紙……
「染染,發生什麼事情了?!」
他呼吸一滯,說不出的緊張。他一直瞞著她,是因為害怕她知道自己重回少年,帶著目的親近她。即便是出於愛意,但因為她與他一樣,走過前世一遭回來,他怕被她誤會自己動機不純再鬧出前世的誤會來。
結果她先點明了,那她心裡是什麼想法。
宋銘錚覺得自己一點都冷靜不了,然而不清楚他們彼此間都瞞著,都是怕再度傷害到對方。
他慌亂將她摟進懷裡,下意識是要解釋:「染染,你先聽我說,我瞞著你……是……」
「宋銘錚,我就是那麼不可救藥,倔強得不可救藥,還蠢得不可救藥。你要生氣我前世所為是應該的,但在你生氣之前,你能告訴我,那之後都發生了什麼?我……怕再發生前世你被伏擊的事。」
他摟著她,她何嘗不是用力扒住他,生怕他下刻就把自己推開了,說她居然用心機算計他。
在她的再度坦白中,宋銘錚又是一愣,思緒終於活躍,像破冰一般,他一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以為自己會厭惡前世的她?
所以她早明白他是重生的,跟她一樣,她卻死死瞞著。
這一刻,宋銘錚居然想笑。
他的染染,果然有時蠢得不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