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華待追憶 第十九章,清冷月夜冷人心

似水年華待追憶 第十九章,清冷月夜冷人心

月上柳梢時,王老胖子離開了香滿樓,藍海城藍海閣走去。

王老胖子離開約半個時辰的光景,又有一人離開了香滿樓。

香滿樓內酒香沁人,兩人懶散地靠坐在椅子里,望著窗外清冷的月輝,沉默無言。桌子上擺著三杯酒,精緻的酒壺裡缺了三杯酒。

壯漢名叫程墨,雖有霸刀門弟子的名頭,真實身份則是上京城只屬於皇帝陛下的諜報系統,雨羅。高瘦白衣劍士自然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散修,乃是北疆石將軍石磊手下夜雨秘密成員。

「我們都以雨為名,企圖沖刷掉這個世界的污穢,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被污穢同化了吧。」程墨端起瓷碗中的清酒,慢悠悠地搖晃起來,嗅了一口酒香,卻並未飲酒。

「額,程兄何時也變得如北閣的才子一般多愁善感了,羨煞小弟了,原來程兄還是大戶人家的子弟,像兄弟我這樣小門小戶的,哪有錢上學堂,學那麼多晦澀難懂的道理哦。」高瘦劍士名罹歡,搖頭感慨。

「哈哈哈,罹歡說笑了,霸刀門的刀客都是粗人,哪有人能說出這種文縐縐的怪話來,我這話,是從一個前輩那裡聽來的。再說了,要說羨慕的話,也是我羨慕你才對。」程墨端起酒一飲而盡,斜眼瞧了一下樓梯入口處,警惕地感知了一下樓下的動靜,端起酒喝了。

罹歡不置可否,也開始喝酒。吧嗒吧嗒嘴,罹歡突然望著程墨一臉期待地說道:

「呵呵,回去之後少不了要挨板子,連個盯梢的活都干不好,丟人啊。」罹歡想聽聽這位揚州城結識的程兄回去之後會不會和他一樣挨板子。

十天前,在海參村,在接到第二隻傳信靈鳥的消息后,又有第三隻靈鳥飛到海參村。

不知不覺中,三人的身份、行蹤,早已經暴露在有心人的視野里。

「懲罰?呵呵,要是弄錯了,咱們哥們就跟著一起下地獄吧,回去?」沉默笑容玩味。

罹歡全身冰涼,抖著手又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了肚子,舔了舔嘴唇,咬牙道:

「錯了好,錯了才好!」罹歡眼神堅定,身為行走在黑暗中的諜報工作者,罹歡第一次希望知道自己接到錯誤的消息。

第二個離開香滿樓的黑衣漢子名叫牛達,也是上京城來人,境界雖然不高,只是排山巔峰,卻修得北閣的秘法北斗辰光步,速度奇快,又擅長陰藏形跡,不意外地被程墨和牛達選出來當苦力了。

「哎,都他媽見不得光的,憑什麼在老子面前裝得高高在上!媽了個蛋的,嫌棄老子臟,就別用老子幹活!」牛達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叫苦不迭地罵了幾句,在月光中淡淡的辰光中,引入黑暗之中。

同樣叫苦不迭的還有名叫王虎的王老胖子,他是藍海城首富,爺爺曾經是藍海城內掌管漕運的小官,兼管藍海珠的開採。大約二十年前,藍海城的藍海珠已經被開採一空,沒了藍海珠支撐藍海城的商貿,一座名城迅速地敗落下來。

身為藍海城的首富,家財萬貫的王虎自然要為自己巡找新的出路,花費重金疏通關係,成了上京城三皇子的人,確切的說,是三皇子的一隻會撈錢的狗。王虎悔不當初,自家的錢財足夠王家三世不愁吃穿用度了,何必舔著臉勾搭三皇子呢。

「哎,為什麼是一樣的呢,怎麼就是一樣的呢。」王虎手裡握著兩張傳信靈鳥送來的密信,來自不同的地方,卻是一摸一樣的消息,連字都不帶差一個的。

而與此同時,回到家中的王屠夫去而復返,又回到了鐵蛋兒和老村長住著的四合院。

鐵蛋兒正走在門廊上與有一嘴沒一嘴地聊著,商量該把屋裡那位怎麼辦,沒想到這個能在一天內見到這個不待見他的老丈人兩次,這可是閣稀奇事兒,平日里王屠夫連看都不願意看鐵蛋兒一眼。

鐵蛋兒趕忙拍拍屁股的灰去迎老丈人,打眼一瞧,見王屠夫的手裡不但拎著一把刀,刀把子上竟然還掛著一串銅錢,臉色登時變得慘白,心臟突突地跳了起來。王屠夫耷拉著眼皮,懶洋洋地張開了嘴,嗓音喑啞:

「這是你的彩禮錢,一百兩銀子外加五掉銅錢,錢還你,英子我帶走了。」王屠夫把錢隨手向鐵蛋兒一扔,轉頭向王英所在的屋子走去。

鐵蛋兒被一張銀票和五吊子銅錢砸得一個趔趄,腦袋嗡嗡亂響,嘴唇張開合上張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怪鐵蛋兒腦子發懵,王屠夫這一手實在出人意料,聽說過退婚的,沒聽說過結婚了之後退聘禮要女兒的,還一本正經,面不改色,好像鐵蛋兒才是那個荒唐的人。

二樓燈廣昏暗,兩道人影貼在窗戶上搖曳了月色,斷斷續續地爭吵聲傳到了院子里,依稀可以聽到王屠夫說了幾句『不配』『沒可能』『害人害記』之類的糊塗話。

鐵蛋兒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自打光屁股的時候遇到王英就喜歡這個溫柔嬌好的女孩兒了,十多年過去了,從沒變過心。鐵蛋兒小時候總見王屠夫和王英吵架,本以為王屠夫對王英不好,而鐵蛋兒又恰好聽過王屠夫喜歡兒子,自然就以為王屠夫當成重男輕女了。

鐵蛋兒握著手裡的錢,明明只有五吊子外加一張銀票,卻壓得他胳膊發麻發酸,心裡也起了苦水。王屠夫都把錢送回來了,哪是一個要錢不要閨女的人啊。

「這怎麼這事,和我在一塊兒怎麼就害人害己了,我對英子不好嘛。」鐵蛋兒的眼珠子不受控制地紅了,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想起當初王屠夫給鐵蛋兒定下的條件,只要有一百兩銀子做聘禮,就把女兒嫁給他。海邊的漁民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幾個銅板,吃喝都靠著大海,一百兩銀子,對於孤苦無依的鐵蛋兒來說,把自己賣了都湊不夠。好在有仙人留下的冰,幫他湊足了一百兩銀子,鐵蛋兒為了顯示自己的豪氣,還把自己砸鍋賣鐵贊的五吊子銅板一起給了見錢眼開的王屠夫。

老村長站在迴廊下,搖頭嘆了口氣,挺拔的腰桿徐徐彎了下去,好像一下了老了很多。

「哎,你想不想知道那天村民們為什麼相信仙人會保佑他們?」老村長轉過身,坐在護欄上,透過門縫望著屋子裡的白衣人。

「我哪知道,我家又沒長輩,那些稀里糊塗的故事又沒人和我講過!」鐵蛋兒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也不回頭,直勾勾地盯著王英那瘦弱的身影。

「混小子,不講良心是不是?其他人也許沒和你說過,我哪樣沒提醒過你,你自己不用心聽,到怪起鄉親們了。哎!也不怪你,我第一次見到這位仙人的時候也沒反應過來,別說仙人又說自己不是仙又不是人的...畢竟五十年沒見過仙人了,我只在老村長的故事裡聽故,蜃樓村都變成海參村了,誰能想到這白衣人從海上來呢。」

鐵蛋兒兩眼登時一亮,卻聽見樓上有東西打砸的聲音,才忍住沒有回頭。

「我是在華山的仙人來買冰的時候才知道這仙人來自海上,而村民們多半是聽說你是從海上撿到這仙人的,又或者是想起了老一輩兒的故事?反正啊,你應該發現了,我們海參村的人面對這個仙人,比對待其他仙人要敬重得多,哪怕華山劍修,我們犄角旮瘩里的漁民和他們相安無事,也沒有人給他們跪過、拜過。」老村長說這話時點了點頭,一臉崇敬而憧憬地望向東方。

鐵蛋兒困惑地撓了撓頭,一面擔心著王英會不會和王屠夫回家不要自己了,一面聽著老村長的話,那帶都要炸了。

「村長誒,你快點說,我這忙著呢!」鐵蛋兒聽著樓上又沒了聲音,不禁擔心王屠夫會不會對王英動粗,想上樓去看看,又怕這個便宜老丈人的刀不認人。

村長聽到鐵蛋兒的抱怨,嫌棄地撇了撇嘴,媳婦都要回娘家了,都不敢攔一下,也就在我面前逞能。老村長用餘光瞧著鐵蛋兒孤獨的背影,回憶起海參村那個挨家挨戶蹭飯吃的黑蛋·子,又重重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海上來的仙人和其他地方的仙人是不同的,聽老一輩說,海上的神仙才是真神仙呢,一個最少能仨!一個個都神通廣大,至於到底有多大的神通,我也沒見過,只聽老村長說,又一次他和村民出去打魚遇到了暴風,差點掉進海里淹死,可是一覺醒來,卻睡在自家炕頭上!你說神奇不神奇?」老村長搓著一雙老手,兩眼熠熠地冒光,彷彿看到了一個風神俊朗、仙氣飄渺的仙人,抬手一翻就止住了風浪,再一翻就將落海的漁民送到家裡去了。

鐵蛋兒翻了閣白眼,呵呵冷笑一聲:

「神奇,太神奇了,多大歲數了,竟然還尿床?」

鐵蛋兒說的煞有其事,老村長差點沒被鐵蛋兒這句話噎死,掄起身邊的掃帚就要打人,又見這個小子望穿秋水地望著窗戶上的一道瘦弱的身影,又無力地將掃帚扔了回去。

「小子,應該不用我多說了吧,蜃樓二字對於蜃樓村的意義。你岳父出刀的樣子你也看見了,該明白了吧。」老村長突然站了起來。

二樓的燈光忽然滅了,王英的身影倏然消失。鐵蛋兒一個蹦高站了起來,轉身怒目瞪著老村長,嘶吼著叫了起來:

「我知道什麼!我不知道!英子家是后搬來的!不是蜃樓村的人!」鐵蛋兒半仰著頭,強忍著不讓眼淚兒掉下來,不然又被老丈人看笑話。暗自鐵蛋兒的印象里,自己的老丈人,王屠夫一天到晚陰沉著臉,又是后搬來的,賊不受村民們待見,很多人都猜測王屠夫是在其他地方惹了禍,沒法子才到海參村躲仇家的。

「誰說我不是,我是少小離家老大回而已。」了無生氣的嗓音響在了鐵蛋兒身後。

鐵蛋兒喉嚨一噎,又癱坐在了地上。

「鄉音無改鬢毛衰。」一雙幽暗的眸子亮了一下,又倏然閉合。白陽想起了另一個老人也許身體恢復之後,該去見一見那個等著柳樹開葉的老人。

老村長和王屠夫都沒有聽到屋子裡有人誦詩,鐵蛋兒更沒有。

淚水滑落的聲音在清冷的月夜裡,濺起無法形容的無奈與悲傷,樓上有沒人淚,樓下有人心碎。

「怎麼辦?殺了,哦,殺了吧!」王屠夫看著活動拳腳的老村長,自問自答,皓月清輝被一道刀光割裂。

白陽所在房間的北面牆壁,透過了一跟細長的銀針。

木門被刀光撞碎,銀針被海浪吞噬。針別兒被刀光貫穿。有辰光閃爍,灑下幾滴滾燙的血,幾個彈射,消失在了月光之宗。

白陽所在屋子,煙味兒,終於淡了。

鐵蛋兒木訥地看著這一切,直到王屠夫收刀離開,直到老村長開始堵牆,無力地躺在了地上,枕著五吊子銅錢,兩眼無光地望著圓溜溜的月亮,大餅子似的。

曾經的鐵蛋兒,要是有一百兩銀子外加五吊子錢,做夢都能笑醒,此時卻發現,錢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二樓的燈光又亮了起來,王英站在窗邊俯視原樓內的仰頭躺在冰涼的地上的鐵蛋兒,捂著胸口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咳嗽了一會兒,王英突然哭了,沒由來地覺得委屈,結婚三個月以來,每當她咳嗽起來的時候,都會有人帶著小跑跑到自己身邊,一口一口地喂那並沒有效果的苦藥。

明明對她的身體沒有半點用處的葯,每次喝完,王英的喘咳卻都能得到緩解。有時候,人的心情真的能夠因膝蓋那個身體。

街道上,一個瘸腿兒的灰衣人向香滿樓拚命地跑去,留下一條顯眼的血跡。

女兒沒有跟著王屠夫回家,王屠夫的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兒,眯縫著的眼睛順著血跡走到了香滿樓。王屠夫想了想,決定進去討杯酒喝。

軍隊急行的聲音便在此時傳了過來。

香滿樓二路,前去刺探消息的牛達,一瘸一拐地上了樓,一頭栽倒在程墨的腳邊,驢叫似地喘起了粗氣:

「快停止兄弟,海參村的村民不對勁!」語罷,昏迷倒地。

程墨和罹歡對視一眼,後背嗖嗖地冒起了涼風,正要衝出香滿樓,卻見一個握著菜刀的漢子正倚在門框上,警惕著街道上的匆匆跑過的軍隊。

鐵蛋兒的院牆外,騷亂大起,腳步聲與戰馬的嘶鳴以及盔甲的磨蹭聲混雜在一起。

鐵蛋兒噌地蹦了起來,沖著二樓大喊了一句:

「不要出來...我...」

「圍住!絕對不能讓妖獸逃跑!撞門!」

鐵蛋兒的喊聲被一聲斷喝打斷,轟隆一聲,被鐵蛋兒寄予無限希望,代表著鐵蛋兒的未來的酒樓,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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