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白頭翁。
凌耀耀猶豫了下,才問:「你還好嗎?」
雖然宋恩煦看起來對剛剛發生的一幕並不在意,甚至還有心情繼續陪她來吃火鍋,但……
鄒若楠那番話,她這個外人聽著都是心頭一震,何況當事人?
「沒事。」宋恩煦有點啞然失笑,他已經做好了有問必答的準備,沒想到女朋友優先關心他的心情,這讓他本來就沒有受到多少影響的情緒,越發愉悅,頓了頓,主動說,「其實我早就知道,許婭女士,是我生母。」
凌耀耀下意識的問:「她拋棄了你?」
「也不算。」宋恩煦平靜的說,「據我所知,當年她生下我之後情況不太好,被送去搶救。趁這個功夫,她的父母將我送走的。」
他對於自己的身世非常平靜,平靜到不動聲色,彷彿是在說不相干的人的事,「那時候她還沒有結婚,她的父母認為我的存在會毀了他們女兒一輩子,所以託人將我匆匆送走。」
「似乎她出院之後試著找過我一段時間,但沒找到,也就算了。」
「但從大半年前起,她忽然出現在我周圍,開始暗中觀察我。」
「本來還有點詫異。」
「現在看來,可能是跟鄒氏之類有關吧。」
凌耀耀看著他,坦白說,她從他眼裡看不到絲毫悲傷與痛苦,似乎完全不在意。
但她還是感到一陣難言的悲愴。
凌勇跟徐璇當年雖然將她送來金渚鎮,但撫養費給的足夠不說,逢年過節,都會大包小包來看望她。
而且至今都在讓著她,默認對她的虧欠。
就是這樣,凌耀耀始終無法原諒他們,始終覺得自己的委屈難以抒發。
設想如果自己是宋恩煦,自幼被拋棄,在孤兒院里艱難長大,與此同時,商界女強人的母親,集團老總的生父,都過著自己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最可恨的是,既然許婭半年前就開始關注宋恩煦,顯然要麼是追查到了線索,要麼就是發現了蛛絲馬跡。
卻一直沒有挑明,沒有相認,沒有道歉……
要不是今天鄒若楠忽然找上門來,許婭顯然迄今都不打算跟宋恩煦有進一步的接觸。
凌耀耀捫心自問,她很難不對許婭以及沒見過面的老鄒總破口大罵,甚至是大打出手。
一時間,她有點後悔自己提起這個話題,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還是宋恩煦平靜的繼續:「其實我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母,不過,生父倒是不清楚。」
「我六歲之前,一直以為養父母就是我生身父母。」
「後來我有了一個弟弟,那是他們親生的孩子,而在之前,他們以為自己不會有孩子了,所以才會收養我。」
「然後呢?」凌耀耀按捺著怒火問,「他們就把你送到孤兒院去了?」
宋恩煦搖頭:「起初沒有什麼,生活還是照常過。但沒多久,他們的親生兒子生了一場病,花去了很多錢。整個家庭一下子拮据起來,這時候,親戚就開始勸他們將我送走。」
「我的身世,是他們輾轉打聽到的。」
「說我生母條件不錯,將我送回去的話,對我好,對他們也好。」
「不然,他們那裡的習俗,是必須給兒子買房子的。」
「對於我的養父母來說,兩個兒子,就意味著兩套房子,壓力太大了。」
「一開始,養父母還不同意,主要相處了幾年,也有感情了。」
「於是他們開始私下勸我。」
「我當時年紀太小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就去問養父母。」
「親戚們就又說,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恐怕養不熟……總之,我七歲那年,他們帶我來了濱江市。」
聽到這裡,凌耀耀深吸一口氣才穩住心神,沉聲問:「他們送你去找了許婭?她沒認你?」
宋恩煦笑了一下:「不,她不在家。」
「她的丈夫韓漸接待了我們。」
「韓漸對於我的出現非常驚訝,不過態度還是很客氣的。」
「我養父母不好意思多待,稍微說了兩句就離開了。」
「他們走後,韓漸進卧室打了幾個電話,出來之後,決定送我去一個遠親家裡寄養。」
「他倒不當我是小孩,跟我說了原因。」
「那時候,許婭女士,正在升職關鍵時候。」
「我的出現,會給她帶去很大的負面影響。」
「所以希望我去遠親家裡寄養一段時間,然後以收養的名義,回到他們夫婦膝下。」
「我當時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趁著他帶我出門買衣服的功夫,跑了。」
他平靜的說,「那會年紀小,不能確定他說的是真話,還是找機會把我賣掉,徹底甩開我這個包袱。而且,他是進卧室去打了電話才做出這樣的決定的……我懷疑跟他通話的是許婭女士。」
「所以我認為那個家是不能待的。」
「跑到僻靜處,甩開他之後,我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了很長的路。」
「走著走著發現有人跟著我,起初還以為是人販子,結果……是奶奶。」
凌耀耀知道他說的奶奶,就是他跟宋忍一起待過的孤兒院的主事人。那位年長的女士由於信仰的緣故,收養了很多孤兒,撫養也很用心。
提到這位老人,宋恩煦的語氣也柔和了很多:「奶奶是個好人,她發現我之後,起初以為我是跟家裡鬧彆扭跑出來,跟著我走過一條又一條街,看我在街頭似乎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才走出來跟我搭話。」
「知道我沒地方去之後,起初也沒問緣故,帶我回去孤兒院。」
「過了段時間,確定我不會離開,才旁敲側擊我的情況。」
「我將經歷大概告訴了她,只是隱藏了姓名地址,說自己已經不記得任何回去的方式,而且也不想回去……奶奶沒有逼我,給我改了名字,就在孤兒院住下。」
「孤兒院的生活不算差,所以我就一直住了下去。」
可能是看凌耀耀的臉色太難看,宋恩煦端起茶水喝了口,笑著說,「如果真的生活艱難,我估計還會托奶奶出面,跟許婭女士打一場官司,索要撫養費。」
「長大之後,其實我也稍微查過一些事情。」
「韓漸當年沒騙我。」
「如果我當時的身世暴露,的確會給許婭女士帶去很大的麻煩。」
「而且他說的遠親也是真有其人。」
「不過,這些其實都不重要了。」
他放下茶碗,看向凌耀耀,認真的說,「這些事情在我看來,都已經過去。」
「我是一個成年人。」
「早就過了需要父母的年歲。」
「如果他們不來找我,我這輩子也沒有興趣去找他們。」
「現在他們來了,我也不打算讓他們插手我的任何生活。」
「所以別擔心,我會處理好的。」
凌耀耀聽出他的安慰,沮喪抱頭:「我還是覺得很生氣!」
「許婭的前途重要,難道就可以犧牲你?」
「這麼不負責任,當初又為什麼將你生下來?!」
「而且,就算你當時是自己跑出來的,韓漸為什麼不找你?」
「報個警就那麼難?」
「怕影響許婭,說親戚家孩子走丟了不行嗎?」
「那時候你還那麼小,他就一點都不擔心,你走丟了之後,遇見壞人?出什麼意外?」
「還有許婭,她當年是不是也同意為了自己犧牲你且不說,既然大半年前就開始關注你,顯然也知道了什麼,為什麼始終不肯正面面對?」
「鄒若楠也是!」
「她有什麼資格過來找你指手畫腳?!」
宋恩煦摩挲著下巴,含笑看著女朋友為自己憤憤不平的樣子,片刻后,等凌耀耀怒氣稍平,才說:「都是些不重要的人與事……鍋底你要辣的還是不辣的?」
凌耀耀這會沒心思點菜,但看著他微笑的面龐,還是悻悻的住了聲討:「辣的……你呢?」
「也要辣的。」宋恩煦又問,「牛肉類你要什麼……」
這天,在他的堅持下,兩人還是認認真真吃完了這頓火鍋。
回去的時候,夜空仍舊飄著些許雪花,夾雜著粗糙的沙礫,昏黃的路燈照出紛紛揚揚的蓬鬆,有一種既冰冷又溫暖的矛盾。
凌耀耀圍著宋恩煦的圍巾,挽著他手臂,一起踩著稀稀落落的積雪往前走。
這時候街頭已經沒什麼人了。
高大的梧桐樹,飄揚的雪花,暖融融的路燈,熄滅了燈牌的商店……這一切,似乎都是為他們提供的。
沒有開口,他們默契的放慢腳步,仔細感受這一刻的靜謐。
雪花飄落髮間,隨著時間的過去,逐漸為二人染上些許霜色。
宋恩煦忽然就笑起來,拉著她在一塊張燈結綵的櫥窗前站住:「你看,像不像白頭……」
凌耀耀心裡的旖旎與暢想剛剛升起,就聽到他後面還有一個字,「……翁?」
「……」她盯著櫥窗的倒影,無奈的點頭,「像!」
就知道對直男不能有太多指望……
之前感覺他的浪漫都是錯覺!錯覺!
就在凌耀耀暗自腹誹的時候,忽然額頭一暖,有一個柔軟的吻,在她不經意之間,忽然落下,像羽毛一般輕盈,又似驕陽般熱烈。
突兀的讓她一時間愣住,下意識的看著面前的櫥窗里,身側的男子忽然伸手托住她面頰,低頭吻了下來。
他在她額頭親吻了片刻,似乎試探出她的態度,旋即毫不客氣的下移,吻住了她的唇……
輾轉,廝磨,柔軟火熱,難以描繪的觸覺,不自覺的戰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