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情非得已
半個月時間,孫本初跟婉香已經打得火熱,他的身分也不再瞞她,這天要談的話,就是關於婉香的。wwW.把她安排好了,孫本初還要替余秋兒安排。
他的心思,楊福同猜到一半,是關於婉香的,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主意,但覺得不宜冒失。先要探探婉香的口氣,所以等一端起酒杯就說:「婉香,孫老爺要回去了。」
「哪一天動身?」婉香的臉色立馬變了,看上去眼圈發紅,也不知她是做作還是真心?不過就算做作,也做得極象,離愁別恨,霎時間在臉上堆起,濃得化不開。
孫本初答道:「定了初七。」
「這麼急!」婉香失聲道。
「今天初四。」楊福同扳著手指數,「初五,初六,還有三天的工夫,也很從容了。你有什麼話,儘管跟孫老爺說。」
「我!」婉香把頭扭了過去,「叫我說什麼?我說了也沒有用,辦不到的!」
「怎麼呢?」楊福同句句緊逼,「何以曉得辦不到?」
婉香把臉轉了過來,皺著眉,閉著嘴,長長的睫毛不住眨動,是極為躊躇的樣子,幾次欲語又休,終於只是一聲微嘆,搖搖頭,把一雙耳環晃蕩個不住。
「有話儘管說呀!」孫本初拉住了她的手說,「只要我辦得到,一定如你的願,就辦不到,我也一定說理由給你聽。不要緊,說出來商量。」
「跟哪個商量?只好跟皇帝老爺商量!」
「皇帝老爺」的稱呼,在孫本初頗有新奇之感,特別是以吳儂軟語說出,更覺得別有意趣,便隨即笑道:「有那麼了不起,非要皇帝才能有辦法?」
「自然羅!」婉香似乎覺得自己極有理,「除非皇帝老爺有聖旨,讓你高升到上海來做官……」原來千迴百折,不過要表明捨不得與孫本初相離這句話。
孫本初此時自然不會有所表示,那就該楊福同這個敲邊鼓的開口了:「婉香,這是你的心裡話?」
「啊呀,楊少爺。」婉香十分鄭重地說道:「是不是要我把心剜出來給你看。」
孫本初急忙安慰道:「我相信,我相信!」
「我也相信。」楊福同笑嘻嘻地介面,「婉香,初七你跟孫老爺一船回杭州,好不好?」
「怎麼不好!只怕孫老爺不肯。」
「千肯萬肯,求之不得!只有三天工夫了,你預備起來!」
這話連孫本初都有些詫異,為何楊福同這等冒失,替人硬作主納妾?但以對他的信任,只能暫時不表態,靜觀其變。孫本初尚且如此,婉香自然更為困惑,而且也有些驚惶,怕弄假成真,變得騎虎難下。
「怎麼樣?是我們當面鑼,對面鼓,直接來談,還是由我找鴇母去談?」楊福同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又道:「再不然,我請梁三爺出面來談?」
這是談身價,越發象真了!婉香不斷眨著眼,神態尷尬,但她到底不是初出道的雛兒,正一正臉色,坐了下來,帶些欣慰的口氣答道:「蠻好!我自家的身體,自己來談好了。我先要請問孫老爺是怎麼個意思?」
孫本初怎麼說得出來?當然是楊福同代答:「孫老爺怎麼個意思,你還不明白?」他這樣反問,而其實是一句遁詞,他最初就是使的一句詐語,目的是要試探婉香對孫本初究竟有多深的感情?經此一番折衝,心中已經有數,這時倒是要問一問孫本初了。
「我當然明白。」婉香接著他的話,「不過我不敢說出來。自己想想沒有那麼好的福氣。」
這一下連孫本初也明白了,如果想把她置於側室,恐怕未必如願,他怕談下去會出現窘境,彼此無趣,便隨即岔開一句:「慢慢再談吧!先吃酒。」
這句話與楊福同心思正相符,他也覺得婉香的本心已夠明白,這方面不須再談,所以附和著說:「對啊!吃酒,吃酒。有話回頭你們到枕上去談。」
婉香見此光景,知道自己落了下風。看樣子孫本初也並無真心,早知如此,落得把話說漂亮些,如今變得人家在暗處,自己在亮處,想趁這三天工夫敲孫本初一個竹杠,只怕辦不到了。
這都是上了楊福同的當!婉香委屈在心,化作一臉幽怨,默默無言地,使得孫本初大生憐惜之心。
「怎麼?」他輕輕撫著她的肩問:「一下子不高興了?」
這一問,婉香索性哭了,「嗯哼」一聲,用手絹掩著臉,飛快地向後房奔了進去,接著便是很輕的抽泣聲傳了出來。
孫本初聽得哭聲,心裡有些難過,自然更多的是感動,要想有所表示,卻讓楊福同阻止住了,「不要理她!」他輕聲說道,「她們的眼淚不值錢,一想起傷心的事就會哭一場,不見得是此刻受了委屈!」
聽了他的話,孫本初爽然若失,覺得他的持論過於苛刻,只是為了表示對他信服,便點點頭,坐著不動。
「大哥!」楊福同問道,「你把你的意思說給我聽,我替你辦。」
「我的意思……」孫本初沉吟了好半天才說出來:「如果把她弄回家去,怕引起非議。」他對婉香戀戀之意,已然很是明顯。
楊福同覺得他為「官聲」著想,態度是不錯的,不過也不妨進一步點破:「婉香恐怕也未見得肯到杭州去,討回家去這一層,大可不必想它。照我看,你以後總常有到上海來的時候,不妨置作外室。春天二,三月,或者秋天西湖風景好的時候,把她接到杭州去住一陣子,我另外替你安排房子。你看如何?」
「好,好。」孫本初大為贊同,「就拜託你跟她談一談,看要花多少錢?」
「那不過每月貼她些開銷。至於每趟來,另外送她錢,或是替她打道飾,做衣裳,那是你們自己的情分,旁人無法過問。」這到這裡,楊福同扭頭向裡面喊了聲:「婉香!」
婉香慢慢走了出來,雖然臉上新上過脂粉,但眼圈依舊是紅的,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依坐在孫本初身旁,皺眉不語。
「剛才哭什麼?」孫本初問道,「哪個得罪你了?」
「唉!你這話問得多餘。」楊福同在一邊介面,「婉香的心事,你還不明白?要跟你到杭州,捨不得鴇母,不跟你去,心裡又不願。左右為難,自然要傷心。婉香,我的話說對了沒有?」
婉香不答他的話,轉臉望著孫本初說:「你看你,枉為我們相好了一場,你還不如楊少爺明白。」
「這是旁觀者清!」孫本初跟她說著話,卻向楊福同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要他把商量好的辦法提出來。
楊福同微點頭,表示會意,同時還以眼色,請他避開。
「我有些頭暈,到你床上去靠一靠。」孫本初說著話,向後房床上走去。
只剩兩個人了,楊福同便跟婉香展開了談判,問她一個月要多少開銷?
「過日子是省的,一個月最多二三十兩銀子。」
「倘若孫老爺一個月幫你三十兩銀子,你不是就可以關起門來過清靜日子了?」
「那是再好都沒有。不過……」婉香搖搖頭,不肯再說下去。
「說呀!」楊福同問道,「是不是有債務?不妨說來聽聽。」
「真的,再沒有比楊少爺更明白的人!」說到這兒,婉香停了一下,又故意加重語氣道:「哪個不想從良?實在有許多難處,跟別人說了,只以為獅子大開口,說出來反而傷感情,不如不說。」
聽這語氣,開出口來的數目不會小,如果說有一萬八千的債務,是不是替她還呢?
楊福同也曾聽說過,有負債纍纍的紅倌人,抓住一個冤大頭,枕邊海誓山盟,非他不嫁,於是花巨萬銀子替她還債贖身,真箇量珠聘去,而此紅倌人從了良,早則半載,晚則一年,必定不安於室,想盡花樣,下堂求去,原來一開始就是個騙局。
看婉香還不致如此。但依了她的要求,叫她杜門謝客。怕未見得能言行一致,招蜂引蝶之餘,說起來還是「孫某某的外室」,反倒壞了孫本初的名聲。這不是太傻了嗎?
因此,他笑一笑說:「既然你有許多難處,自然不好勉強,不過你要曉得,孫老爺對你,倒確是真情一片。」
「我也知道,人心都是肉做的。而況有梁三爺的面子,我也不敢不巴結,只要孫老爺在這裡一天,我一定盡心伺候。」
「到底是見過世面的!說出話來與那些初出道的小姑娘不同。」楊福同這樣贊她,「我也算是個媒人,說話要替兩方面著想。婉香,我看你跟孫老爺,一年做兩三次短期夫妻好了。」
婉香大致懂得他的意思,卻故意問一句:「怎麼做法?」
「譬如說,孫老爺到上海來,就住在你這裡,當然,你要脫空身子來陪他。或者,高興了,接你到杭州去燒燒香,逛逛西湖,不又是做了一陣短期夫妻。至於平常的開銷,一個月貼你二十五兩銀子,另外總還有些點綴,多多少少,要看你自己的手腕。」
這個辦法當然可以接受!
「就怕一層,萬一王大老爺到上海來,我正好不空。」婉香躊躇著說,「那時候會為難。立了這個門口,來的都是衣食父母,哪個也得罪不起。楊少爺,我這是實話,你不要見氣。」
「我就是喜歡聽實話。」楊福同說,「萬一前客不讓后客,也有個辦法,那時你以孫太太的身分,陪孫老爺住客棧,這面只說回鄉下去了。掉這樣一個花槍,你覺得如何?」
這當然好了!婉香的難題解決,頗為高興,嬌聲笑道:「楊少爺,你倒象是吃過我們這一行的飯,真會掉花槍!」
這句話算是說對了,楊福同確實吃過這行飯,只不過是在杭州,而不是在上海,要不然他對妓院里的勾當會如此門清。不過這話不必說破,於是他笑道:「那我替你做相幫,好不好?」
妓院的規矩,女僕未婚的稱「大姐」,已婚的稱「娘姨」,男僕則叫做「相幫」。
聽楊福同這一說,婉香才發覺自己說錯話了,哪一行的飯都好吃,說吃這一行飯,無異辱人妻女,遇到脾氣不好的客人,尤其是北方人,開到這樣的玩笑,當時就可以翻臉,所以她漲得滿臉通紅,趕緊道歉。
「楊少爺,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說錯了話,真正該打。」她握著他的手,拚命推著揉著,不斷地說,「你千萬不能見氣,你要如何罰我都可以,只不能生氣。」
她的聲音太大,把孫本初驚動了,忍不住走出來張望,只見楊福同微笑不語,婉香惶恐滿面地在賠罪,越覺詫異。等到說明經過,彼此一笑而罷。
這時婉香的態度又不同了,自覺身份不一樣了,對孫,楊二人,主客之分,更加明顯。孫本初當然能夠感覺得到,彷彿在自己家裡那樣,絲毫不覺拘束,因而洗杯更酌,酒興越發好了。
「福同,我也要問你句話,」孫本初興趣盎然地說,「聽說余秋兒一顆心都在你身上。到底怎麼回事?」
楊福同還未開口,婉香搶著問道:「余秋兒是誰?」
孫本初指著楊福同,笑道:「你問他自己。」
「船家的一個小姑娘。」楊福同說,「我現在沒有心思搞這些花樣。」
語焉不詳,未能滿足婉香的好奇心,她磨著孫本初細說根由。
孫本初也就把聽來的話,加油加醬地說了給她聽,中間有說得太離譜的,楊福同才補充一兩句,作為糾正,小小的出入就不去管他了。
「這好啊!」婉香十分好事,「楊少爺我來替你做媒,好不好?」
此言一出,不獨楊福同,連孫本初亦頗有匪夷所思之感,「你跟人家又不認識,」他說,「這個媒怎麼做法?」
「不認識怕什麼?」婉香答道,「看樣子,這件好事要余秋兒的娘點頭,才會成功,而且余秋兒好象也有心,對你們這幫大老爺們,她是不肯說的,只有我去,才能弄得清楚。」
孫本初覺得她的話很有理,點點頭問:「福同,你看如何?就讓婉香來試一試吧!」
「多謝,多謝!」楊福同說,「慢慢再看。」
「我知道了。」婉香故意激他,「痴心女子負心漢,楊少爺一定不喜歡她!」
「這你可是冤枉他了。」孫本初笑著說,「他可是一有空就躲在船上,跟余秋兒有說不完的話。」
「既如此還不接回家去?」婉香詫異地問,「莫非太太過於厲害?」
孫本初介面道:「那也可以另外租房子,住在外面。」
「對啊!」婉香逼視著楊福同問:「楊少爺,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
「我也這麼想。」孫本初接著便提高了聲音念道:「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
兩個人一吹一唱,交替著勸楊福同,卻不知他早已打定了主意,但有許多話不便當著婉香說,所以只是含笑搖頭。看他既不受勸,婉香也只好廢然而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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