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可她從沒有和我們說過!」
成瑤非常驚訝,然而她發現,坐在她身邊的錢恆,卻十分平靜。
「確切地說,徐俊的抑鬱症,就是因為白星萌才得的。」顧北青低下頭,「這段婚姻里,他遭到了欺騙,一直很痛苦,還要面對白星萌的冷嘲熱諷和言語攻擊,工作壓力又大,情緒沒法排遣,就發展成了抑鬱症。」
「可,可白星萌說,她才是這段婚姻的受騙者!她才是被徐俊冷嘲熱諷言語攻擊,甚至被家暴的那一個啊!」
顧北青有些憤慨:「真不愧是知名演員,演技真是精湛,她竟然還有臉這麼美化自己?她給你看過什麼證據嗎?一定給不出,我這裡卻是有徐俊抑鬱症診斷時間,還有心理醫生的佐證,包括徐俊和白星萌的聊天記錄,那裡白星萌可一點不無辜,用詞激烈,特別喜歡用侮辱性的用語,罵徐俊是孬種、廢物,動輒讓他去死。」
成瑤真實的震驚了,顧北青口中的白星萌,和她接觸到的白星萌,真的是一個人嗎?
一直沒發表意見的錢恆,此刻也終於開了口,他轉向成瑤:「白星萌什麼時候說的她才是婚姻受害者?我怎麼一點沒印象。」
成瑤有些嚅囁:「和我兩個人的時候,有一次開完會,她不是和我單獨留在會議室里確認起訴證據嗎,就那個時候。」
顧北青這下也找到了癥結所在:「所以你一直以為白星萌是這段婚姻的受害者?」
雖然很羞愧,但成瑤還是點了點頭:「所以我才答應了白星萌,阻止徐俊對她的騷擾。」
「根本不是的,徐俊死前發的那條微博是真的,根本不是白星萌所引導的死前意難平對前妻的污衊。」
顧北青嘆了口氣:「最初是白星萌把自己偽裝成了溫柔大方賢惠的模樣接近了徐俊,徐俊作為一個理工男,之前沒談過戀愛,一下子陷入熱戀,對白星萌死心塌地,覺得是自己真命天女。結果後來才知道,白星萌『看上』的不是他,是他的企業,因為當時業內有預測,團團在線最終會上市,發展前景很好,後來他才發現,白星萌對企業的上心程度,完全勝過對他。」
「結果婚後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第一,徐俊不是團團在線唯一的股東,沒有白星萌想象中有錢;第二,團團在線至少在當時,上市看來遙遙無期,而徐俊作為一個創業企業的CEO,因為資金緊張,其實生活過的緊巴巴的,根本沒法提供大量的錢供白星萌揮霍,所以白星萌原型畢露,對徐俊換了一副面孔,迫不及待離了婚。」錢恆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是嗎?」
顧北青有些意外,他點了點頭,錢恆說的情況,竟然分毫未差。
「你也調查過實情?」
錢恆露出了「這需要調查嗎」的表情:「根本沒有調查的必要,sameoldstory,太老套了,同類的案子我辦了最起碼五起,都沒有一點點新意。」
「……」
「那所以,白星萌說,之前徐俊他利用自己不斷炒作緋聞,帶動團團在線的熱度,爆料自己的戀情,也是謊話?」
顧北青朝成瑤點了點頭:「那都是白星萌自己提議自己操作的,徐俊一個理工創業男,哪裡有這麼多娛樂圈營銷資源啊。畢竟結婚了,白星萌一開始雖然發現徐俊沒那麼有錢后,有過落差,但也想著能不能帶一帶團團在線,拼一把上市,結果自己安排的緋聞炒作,並沒有給團團在線上市帶來什麼顯著的效果,她又沒有耐心把自己的青春花在徐俊身上等待,所以才很快和徐俊提了離婚。」
對於這樣顛覆認知的內情,錢恆卻仍舊錶情淡淡的,彷彿一切本該就是如此。
顧北青嘆了口氣:「如果說徐俊這段婚姻里有什麼問題,那就是他在離婚的時候把自己財產做成了虧損,隱匿了財產。作為婚姻受害者,不想白白分錢給對自己極盡內心折磨和羞辱的前妻,情理上可以理解,但法律卻是不講人情的。」
成瑤此刻完全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本以為白星萌在聲明裡如此甩鍋給自己,只是出於對徐俊死亡結果負面影響的逃避,害怕影響自己的事業和人氣,才出此策略。雖然卑劣,但也屬人之常情,但在這段婚姻中,她仍舊是受傷害的一方。
她沒有想到,原來白星萌從頭到尾,和自己說的,都是假的。
白星萌根本就不無辜,甚至可以說是心機深沉,先是靠著賣慘和成瑤拉近了關係。
明知道徐俊有抑鬱症,明知道企業上市對他的意義,也明明內心根本不接受和解,卻還知會律師給徐俊以錯覺,讓他不斷去修正自己的和解協議,拖延時間,讓徐俊不斷重複著內心的煎熬,給他希望,然後慢慢折磨。
一年不到的婚姻,雖然很短,但也足夠了解一個人,或許早在最初,白星萌就預料到了徐俊可能會情緒崩潰,因而在最後,她假借了成瑤的手,撇清了自己。
只是她料到了他會輕生嗎?
成瑤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測人心。
她只能確定一點,白星萌從來不是婚姻的受害者,而是加害者。
自己錯在先入為主地認為,女性一定在婚姻中是弱勢受傷的一方。
顧北青嘆了口氣:「徐俊他對感情太過天真了。」
「不是天真,是自作聰明。」錢恆看了一眼顧北青,「他也不能說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因為他作為一個有錢有資源的男人,就算從沒談過戀愛,商場上那些經歷,是白混的?難道會不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這個道理嗎?一個風光的女明星為什麼會突然對他『一見鍾情』?你以為他心裡就沒點數?」
「他當然知道白星萌在做什麼打算,他當然知道白星萌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接近他,但他呢?他難道對白星萌沒有所圖?」錢恆哼笑一聲,「他不過是高估了自己,過分自信,覺得以自己的能力,能財色兼收,既能得到白星萌的美貌和肉體,還能把她的影響力收歸己有,然後一躍把團團在線帶上市。」
「他最初和白星萌接觸時可是一擲千金的,明明以他當時的實力根本撐不起那樣的生活,但為了套路白星萌,可真是下了血本,到處借了不少錢,就為了用錢砸下白星萌。只可惜他沒料到自己能力有限,而白星萌也不是傻白甜,能果斷止損,最終他沒能玩轉這個局。」錢恆抬了抬眼皮,「這些裝闊泡妞的事,不僅白星萌最初起訴離婚時拿到法庭上講了,娛樂八卦小報也忠實記錄了徐俊當時的『闊綽』,但大部分人把這理解成了徐俊對白星萌『一往情深』到願意花巨資追求,可往深里想想呢?從這點來說,難道白星萌不也是受害者嗎?」
顧北青有些不滿:「她這麼拜金,怎麼算是受害者呢?就算徐俊套路她,也是她自己三觀不正想走捷徑嫁給富商才會上當啊,這不是活該嗎?這點上我可不覺得她無辜。」
然而錢恆卻並不認同,他瞥了一眼顧北青:「我不覺得這是活該,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三觀和擇偶標準,白星萌沒偷沒搶,又沒有傷天害理,只不過想要嫁個有錢的男人,這沒什麼可指責的。就像你,難道你想娶個長得丑身材差又蠢的女人當老婆嗎?」
「……」
錢恆笑笑:「你同理心一下,如果你想找個漂亮老婆,結果有個醜女整容成美女騙你,等你和她生出一窩丑孩子以後,你不覺得自己被詐騙了嗎?白星萌婚後發現徐俊並沒有錢的時候,不就是這種被騙了的心情嗎?」
顧北青愣了愣,有些無言以對。
「更何況徐俊,也不見得多善良。利用國內國外婚姻登記認可有效性的差別,在婚前辦了個企業,讓白星萌誤以為是共同財產,又是出人又是出力,結果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更別說他離婚時把財產做虧了。如果把徐俊逼上絕路這一波操作,給白星萌打8分的話,徐俊婚前婚後的算計,最起碼也能拿到7.5。不相上下。」
錢恆的話太犀利了,顧北青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分析才更為妥帖。白星萌和徐俊,都不是省油的燈,不過是雞賊碰上雞賊,兩敗俱傷。
錢恆一點面子也沒給顧北青,他好整以暇地笑笑:「你看,你和我們成瑤,某些方面也半斤八兩啊。婚姻案件,還真的相信一定有一方是受害者另一方是加害者?婚姻這種事,很難說誰對誰錯,大面的概率是雙方都有錯。既是受害人,又是加害人。」
顧北青臉色鐵青,已經隱隱有些發黑的趨勢。雖然沒有錢恆這麼資深,但顧北青也是有過名校留學經驗履歷非常優秀的成熟律師了……
然而錢恆卻一點沒在意他的怒火,他淡然地掃了一眼成瑤,又看了一眼顧北青:「所以你看,你找他輔導司法考試,只能考360分,但你要是找我輔導,400打底不能再低了。」
「……」
*****
氣氛一度有些尷尬,成瑤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打破了沉默:「可白星萌為什麼要這麼做?」
錢恆抬了抬眼皮,渾身每個細胞放佛都鄙視成瑤的問題愚蠢,他惜字如金道:「當然是為了利益。」
「那為什麼要對徐俊如此趕盡殺絕?如果愛錢,徐俊也早已經同意給她足以滿足她的和解金啊,甚至趁著徐俊企業急於拜託上市威脅的當口,可以要到比正常判決更高的財產比例,也在心理上折磨到徐俊一報之前的仇了,她為什麼要選擇把對方逼死?」成瑤完全無法理解,「我看徐俊之前甚至還抱著能和解的期待,那說明兩個人當初離婚也不至於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啊,白星萌現在這麼搞,就算屎盆子扣到我頭上,對她而言能有什麼好處和利益?就單純為了報復?」
錢恆瞥了成瑤一眼:「你以為自己是誰?名偵探柯南?成瑤,你只是個律師,別咸吃蘿蔔淡操心。人心是複雜的,你沒有能力猜到當事人想法的時候,就不應該去猜。白星萌能這麼做,是因為她這麼做能得到的利益,遠大於徐俊自殺帶來的負面影響,至於什麼利益,你還不知道而已。但時間會說明一切。」
「這次成瑤被牽連,如果能公開這些信息,就能洗脫她的罵名。」顧北青咳了咳,把話題引回了正題,他有些為難,「但我並非徐俊或者他的家屬,也不屬於這件事的當事人,基於我的立場和我的職業操守,我是不能公開這些的,尤其那些聊天記錄截圖證據等,都是屬於保密協定的範圍。我只能告訴你們,這段婚姻的失敗、徐俊的死,白星萌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需要你公開,和你沒什麼關係。」
「那你今天找我來難道不是為了商討個解決方案嗎?」
錢恆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我需要和你商討解決方案?你是不是對我的專業能力有什麼誤解?」
「……」
「那所以,你今天找我來,除了這些,沒別的想問的了?」
「就這些。」錢恆看了顧北青的酒杯一眼,「既然你酒也喝完了,那你可以走了。」
顧北青一臉匪夷所思:「你連客套一下都不?用完我就踹?好歹是同行,沒準以後還會合作,都不留我繼續聊聊天維繫下人情?」
「我和你原來竟然有感情可以維繫?」
「……」
錢恆大言不慚地繼續道:「而且接下來我要和我的員工討論下我們所內部的事情,不方便外人在場。」他毫無誠意道,「還是說你有意向加入君恆投靠我?」
「……」
最終,顧北青對成瑤丟下一句「下次另約」,才黑著臉走了。
*****
成瑤不傻,她幾乎是在顧北青走後第一時間向錢恆表示了感謝。
「謝謝老闆。」
錢恆抿了口酒,看向成瑤:「謝我什麼?」
「謝謝你讓我知道了白星萌這個案子里,雖然我有做錯,但罪不至死,並不是我把徐俊推向了悲劇,我現在心裡好受多了。」
在此之前,成瑤確實心裡有一道過不去的檻,她覺得愧疚而自責,總覺得是都是自己的原因,才導致了如此慘烈的結局。
她本以為錢恆帶她來喝酒會出言安慰開解她,卻沒想到,他用這樣完全另外的方式直截了當的化解了自己的心理壓力。
「你想多了吧。」錢恆有些不自然地轉開了頭,聲音仍舊維持著冷淡和高傲,「我約顧北青出來,純粹是想告訴你,你在這個案子里,你做的最錯的一點是哪裡。」
成瑤有些茫然地抬起頭。
「你現在覺得案件真相是什麼?」
「之前偏聽了白星萌,完全被懵騙了,現在算是兼聽則明,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錢恆臉上露出了「你果然會這麼說」的表情,他嫌棄地看了成瑤一眼:「我提點了你這麼多,以為你能答出來,結果忽略了一點,人和人之間是有差距的,我不應該用自己的悟性來揣測你的。」
「……」
「成瑤,你是不是覺得現在的你已經掌握了白星萌案件里的基本事實?誰對誰錯,誰受害了誰加害了?」
成瑤怕答錯了又要被錢恆嘲,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成瑤,我希望你記住一點,案件,尤其是家事案件中,真相有時不止一個。」
「為什麼?」
「真相的定義太廣了,事實上的真相、法律上的真相和你認為的真相,光是這三者,就並不一定相同。」
錢恆輕輕按了按眉心,睫毛隨著說話時眼睛的眨動而微微顫動,薄唇輕啟,英俊的側臉簡直讓人都怦然心動,這場景,看著十分浪漫,然而錢恆吐出的字眼完全是正兒八經地討論案件……
「在這個案子里,你認為的真相,帶著你對婚姻里女性一定受剝削受害的偏見,覺得白星萌是弱勢的;事實上的真相,則和你認為的完全相反,除了在進入婚姻時和徐俊彼此中了對方的套路,但白星萌在這段婚姻中大部分時候都佔據主導和強勢的地位,至少不是任人宰割的受害者;而法律呢,法律會因為哪些誰做對了就支持誰嗎?法律上的真相,在證據面前,只會認定白星萌在離婚時被隱匿財產而少分割到錢,在這一點上,她就是受害者。」
「家事法律案件,尤其是婚姻案件,你作為其中一方當事人的代理律師,天然的只能聽到從你當事人角度的事實,有些還進行了加工和歪曲,你根本沒法從一人之口了解這段婚姻的真相,誰對誰錯,所以也不要輕易地先入為主,覺得自己的當事人很慘,覺得自己為這位當事人代理簡直是在維護正義。」
錢恆輕輕撩了下額前的碎發,漫不經心地盯著不遠處:「你要做的是永遠保持中立和客觀。」
成瑤愣了愣,繼而湧上心頭的是滿滿的感動和溫暖。
錢恆不是她第一個老闆,但卻是唯一一個願意和她說這些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