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哎?我手機呢?!」
黑暗中,成瑤終於想起了自己的手機,剛才那一摔,也不知道手機掉哪兒去被什麼東西蓋著呢,連手電筒功能的光都看不到了。一時之間,房裡黑乎乎的,還真的很難找。
「老闆,你能給我打個電話嗎?」
摸索了半天,最終,成瑤還是向一言不發的錢恆求了救。
錢恆沒理她,但好歹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電話。
熟悉的鈴聲在錢恆腳邊的一堆雜物里響了起來,成瑤鬆了口氣,錢恆見手機離自己近,便直接彎下腰去撿……
成瑤本來還一派放鬆,見了錢恆這個動作,突然想到了什麼,她極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自己撿,卻礙於扭傷導致動作遲鈍,而就在這個當口,錢恆已經把她的手機撿了起來,他下意識拿起來,對著手機亮起的屏幕看了一眼……
前方死亡警報!!前方死亡警報!!!
這個剎那,成瑤只覺得自己的腦海里閃過這麼幾行大字,只覺得大事不妙大勢已去……
果不其然,錢恆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就停了下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臉上露出了危險的表情,他冷冷笑了一聲,把手機屏幕伸到了成瑤面前。
「解釋一下。」
錢恆的手機還沒有掛斷,成瑤的手機因此也還在震動著。
她望著手機屏幕上「臭傻逼」那三個字,只覺得這個場景,自己能直接表演一個三秒內心肌梗塞當場去世……
「我……」成瑤結結巴巴道,「這是我對老闆的愛稱,只有對親密的人才這麼備註的,你看,『傻逼』兩個字里,其實你仔細品品,有沒有覺得帶了一種淡淡的寵溺和無奈?加上一個『臭』字,更是帶了點無可代替的情緒,明著雖然是『臭』,但內心其實是『香』啊,比如你看,很多爸媽管自己孩子叫『臭寶寶』,對吧,一個『臭』字,凝聚了多少在心口難開的愛啊……」
錢恆面無表情道:「那你對你親密的爸媽也這麼愛稱?」
「……」
「還是你愛我愛的不可自拔了?」
「……」
饒是成瑤平時插科打諢隨意鬼扯,這一刻她也有些詞窮,給自己老闆手機號備註成「臭傻逼」,這怎麼洗白?!確實沒法洗白啊!
氣氛一度有些尷尬,好在最終錢恆終於開了口。這一次他的情緒顯然平復了下來,沒有剛才對自己說話那種氣到快升天的感覺了。
「你出去吧。」
「哎???」
錢恆冷哼了一聲:「信託法也講的差不多了,你不出去還想賴在我房裡幹嗎?」
不行啊!我不走!電還沒來!我說什麼也不回去!
雖然聊別的話題錢恆一定還是會趕人,但聊專業的東西,他似乎很投入!
成瑤於是道:「老闆!漫漫長夜無心睡眠,信託法講完了,不如我們講講保險法對家庭財富傳承的影響?聊聊現在的家族保單?還有家事保險糾紛里的一些辦案難點?」
「不要,你出去。」
結果這次成瑤錯估了錢恆的想法,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成瑤。
「那我們聊聊繼承法實踐里的困境?」
「成瑤。」錢恆抿了抿唇,「回去,睡覺。」
「老闆,離你要搬走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沐浴你光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我……我想今晚能不能睡在你房裡?」成瑤硬著頭皮,「我睡地上就行了,能多和老闆共呼吸同一份空氣,對我都是一種榮幸……」
錢恆雙手抱胸:「說人話。」
這是油鹽不進了……
成瑤猶自掙扎:「老闆……我今晚真的,就特別想睡你房裡的地板上,算命的說我有血光之災,必須睡在你這地板上才能化解……」
錢恆笑了,露出森然白牙:「成瑤,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允許你睡在我房裡的地板上?哦,就憑你給我備註『臭傻逼』的這份情?」
「……」
也不知道是不是成瑤錯覺,錢恆把「這份情」三個字說的一字一頓,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對此,成瑤只能繼續急中生智:「我腳扭傷了……走不了了……」
「需要我扛麻袋一樣把你扛出去嗎?」
錢恆倚在牆邊,開始解自己衣服的袖口,頗有大幹一場,一把扛起成瑤把她扔出去的架勢。
對於自己一個人面對無邊的黑暗實在恐懼,成瑤急切之下完全忘記了面子這回事,她噗通一聲撲倒在了錢恆腳邊,一把抱住了對方的小腿。
「我不走!」
錢恆一下子也愣住了,沒想到成瑤竟然真的能這麼毫無顧忌地抱大腿,還是字面意義上真實的抱大腿。
他抬起腿試圖擺脫成瑤,然而又顧忌著成瑤腿傷,不敢用力,這麼膠著下,只被成瑤越粘越緊。
「成瑤!」錢恆的聲音咬牙切齒,「你再這樣,我明天就告你性騷擾!」
「你告吧,性騷擾能立案成功的比率本來就少,因為舉證困難,反正你想去告我,也沒證據。」
成瑤一邊反駁錢恆,一邊平生第一次覺得,學法律,關鍵時刻,還真的挺有用!
對於同樣知道法律操作的成瑤,錢恆簡直快氣炸了,他一字一頓道:「你、起、來!」
「我不!我要睡在地板上!」
……
錢恆看著抱著自己腿的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只覺得頭痛。
「老闆,你別趕我走,我說實話!」成瑤欲哭無淚,「我今晚看了個恐怖片,我怕黑,求求你了!我會安靜地待在房間里,就像不存在一樣,我怕鬼啊,我不要一個人回房間!我願意無薪加班五天,來換取睡在地板上的權利!真的,老闆,求求你了!」
其實說出這個真實理由的時候,成瑤就已經做好了繼續被錢恆打包扔出房間的準備,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錢恆不僅沒扔她,還真的停了下來。
「你怕鬼?」
「怕啊!難道你不怕嗎?」
錢恆的聲音很不屑:「不做虧心事,怕什麼鬼敲門。」
這不是做什麼虧心事的問題好不好!!!
成瑤恨不得在內心咆哮,錢恆自然不怕,因為錢恆這種鬼見愁鬼見了他貴恐怕都怕啊!
「以後少看點封建迷信的鬼神電影。」錢恆的聲音仍舊波瀾不驚,就像是在評價今晚的晚餐好不好吃那麼平常,「行了,你起來吧,我要睡了,你睡左邊這塊地板上。」
哎???
等等……
錢恆看了眼傻愣愣的成瑤,挑了挑眉,神情卻有些些微的不自然:「都已經滿足你想睡地板的夙願了,你還想得寸進尺?」
成瑤還有些不敢置信:「真、真的讓我睡地板啊?」
「難道你還想睡床上?」錢恆轉開頭,「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你沒聽過?誰給你的勇氣讓你想和我睡一起?」
「……」成瑤抓了抓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就一般電視劇里,這種情形下,不都男的主動讓出自己的床,讓女的睡嗎?」
「早點睡,你想的這些情節夢裡都有。」
「……」
*****
不管如何,在成瑤的堅持不懈下,她終於成功過五關斬六將,得到了睡在老闆房間地板上的寶貴(?)機會。
可惜這麼一通折騰下,成瑤徹底醒了。
她躺在地板上的褥子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了。
而床上,錢恆似乎也在輾轉反側……
成瑤試探性地叫了聲:「老闆?」
「幹嗎?」
果不其然,錢恆也沒睡,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錯覺,他的聲音帶了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成瑤清了清嗓子:「既然都睡不著,要不我們來聊聊天吧,一起住這麼久,好像也沒好好聊過。你不是讓我享受和你聊天日進斗金的感覺嗎?我想最後享受一下……」
錢恆頓了很久,才開了口,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乾巴巴的,然而竟然並沒有拒絕,只是帶了些微不自然:「聊什麼?」
「聊聊你這些年律師從業的心得和感受?我有時候真的挺想知道的,像你們這樣的成功律師,是不是也曾經和我們這些小新人有過一樣的困境?都是怎麼克服的?」
成瑤問完,才覺得有些不妥,錢恆這些年的從業心得和體會,就算是分享了,對自己恐怕也沒什麼參考價值,自己的能力和他的能力,恐怕遇到的困境也完全不一樣。
錢恆沉默了很久。久到成瑤以為他都睡著了的時候,她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
「執業之初,也挺難熬的。」
哎???成瑤一下子來了精神了,她從地板上爬起來,豎起了頭,看向錢恆。這個答案實在太讓人意外了。在成瑤心目中,錢恆彷彿生來就如此強大,彷彿從沒有受過自己這種困境……
「我做律師,家裡是反對的。」
恩……所以是類似「做不好律師就要回家繼承家業」的這種煩惱嗎……成瑤想,果然階級不同,連煩惱都不同……
「我父母為了逼我就範,給了我全面的經濟制裁,我剛畢業,一分錢也沒有,我哥偷偷想接濟我,但那時候的我可能腦子也不太好使,竟然為了爭一口氣,拒絕了。」錢恆說到這裡,語氣里彷彿還帶了點惋惜,「結果竟然只能淪落到住地下室,沙縣小吃都吃不起。有次吃了個路邊攤,結果急性腸胃炎上吐下瀉了一個星期,正逢好不容易接到個客戶,可客戶又在另一個區,一邊肚子疼一邊還要來回跑去送資料、溝通,就為了挽留這麼一個律師費只有五千塊的客戶,大冷天,風裡來雨里去……」
!!!
錢恆竟然還有這種故事???這麼落魄???聽起來怎麼這麼不真實?
「但聽包銳說,老闆你好像從職業最初開始就非常光鮮亮麗啊?」
錢恆笑了笑,語氣十分淡然,就像不是在講自己的事:「那是我裝的好。幸好沒被我爸爸經濟制裁的時候提前買了一套最貴的西裝。」
「其實過的快捉襟見肘了,但是每天我都穿之前早買好的西裝,不論什麼天氣,不論見什麼樣的客戶,我都西裝示人,保持最完美的狀態。律師要呈現的是最職業和專業的姿態。並且不論多困難,別人輕視你沒關係,你自己一定要重視你自己。因為如果連你自己都不能尊重自己,能指望誰尊重你?」
「可惜當時我跟著的帶教律師為此看我很不順眼,覺得我成天西裝革履,是家裡有錢的小開,做律師是為了裝逼玩票,成天給我穿小鞋,故意攔截客戶提供給我的重要信息,或者隱瞞一些事實和證據,讓我為此差點輸掉好幾個訴訟。」
成瑤十分意外,她完全想象不到,錢恆竟然遇到過這種事。
「這是一家大律所,名字我不想再提,在全國規模很大,也有很多分支機構。我滿懷憧憬進去,卻發現很多律師把精力分散到內鬥里,辦公室政-治浸透了工作。很多資深律師,把精力放在拉幫結派和打壓異己上,而不是想著怎麼提高業務能力和專業水平。」錢恆的聲音平靜,「那時候我就發誓,不要再進入這種公司化運作的大律所了,與其變成這種律師,不如自己創立一個精品化的小所,人員精簡,但足夠團結,團隊有凝聚力,指哪打哪,能把每個人的專業能力發揮到極限。」
成瑤突然意識到,所以這是為什麼君恆內部氣氛總是這麼好的原因。這是同事之間除了插科打諢卻從沒有爾虞我詐的原因。這是錢恆從來毫無保留地把專業知識分享給自己,甚至願意花時間從法理的層面提點自己的原因。
因為錢恆就是這樣一個人,專業而坦蕩,雖然嘴上從不饒人,但內心比任何人都乾淨澄澈純粹。
「現在君恆的這個團隊,都是我們篩選下的結果,那些沒有真才實學,又不想努力,心裡有邪門歪道的人,早就被我們開掉了。」
這樣的工作氣氛是成瑤喜歡君恆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原來這種律所文化也非偶然,也是錢恆有意維護的結果。
說到底,不論是專業能力的提升還是律所良好的氣氛,成瑤該感謝的人,都是錢恆。
因為有錢恆這樣的人,才給她提供了這樣一個安全、乾淨、有序的成長環境,讓她能走出白星萌案件的打擊和沮喪,能夠看到每一個同事身上的優點,能在互相切磋中奮起直追,能心無旁騖地不用處理複雜的人際,而能把所有精力撲到專業的進步上。
「那,當初那個排擠你的帶教律師,現在怎麼樣了?你後來有再和他在法庭上見面然後把他打的落花流水嗎?」
「他?」錢恆鼻孔里冷哼了一聲,「早就沒見到出來了,這種成天鑽營排擠新人本身沒本事的,怎麼可能在大浪淘沙里活下來?何況他的眼光,也實在太差了。」
成瑤一時之間也十分義憤填膺,順帶決定來一記大的馬屁:「就是!叫他當初小看錢par!像錢par這種,明眼人只要一眼就知道是人中龍鳳早晚出頭的!他這是給自己樹敵呢!」
「倒不是這個眼光。」錢恆的語氣充滿了不滿,「他是瞎嗎?我這種氣質和談吐,怎麼可能是普通富家小開家庭能養出來的?竟然覺得我是只是普通小開,簡直不能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