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西方和尚
尉遲真金,于闐貴族,于闐王尉遲安國的堂兄弟。
對於闐國,自然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陳洪興本要斬殺了事,但傅乂卻感覺可以勸降,充當一顆棋子。
和任謁者一盤算,都覺得他尚且有些用處。
此人面對屠刀,高呼著殺了自己也絕不背叛于闐,說什麼解脫、來世之類聽起來很有禪意的話……
但是,在死亡的威脅之下,再忠心的臣子,再堅定的人心,也要好好思量一番。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陳洪興刑訊逼供的手段雖然粗劣,但尉遲真金的意志力也不甚堅定。面對死亡,一時間,雙目失神地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念叨著聽不懂的話。
在傅乂聽來,可不就是梵語佛經。
佛,已然開始大規模的東傳了。
陳洪興唱了黑臉,自然需要有人來唱白臉。
傅乂陪著任謁者在馬上小聲交流著,走到他面前,提馬上前幾步,俯視著這個懦弱的貴族,毫無感情地寒聲道:「于闐背離大漢,引匈奴殺漢使。此乃亡國之舉,我炎漢天兵降臨之際,便是爾國之王頭懸雒陽之時。」
聽罷,尉遲真金雙目終於聚焦,嘴裡念叨的佛經也消停了下來,眼神先看向傅乂,最終落在了任公手裡的漢節上。
立刻,此人流下了悔恨的眼淚,匍匐在地道:「上使,于闐不敢背離天漢啊!上使,于闐不敢背離天漢啊!」
傅乂冷笑一聲,喝道:「于闐攻拘彌,尚且只算兩國之間的世仇,但若是冥頑不明地繼續勾結匈奴,于闐離亡國滅種便不遠了。尉遲真金,佛祖有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于闐王在取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若你能匡扶正義,掃蕩乾坤,必能拯救于闐六萬九千餘性命,可謂功德無量。」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尉遲真金喃喃念叨著,便是任謁者也不由多看了傅乂一眼,心中暗道:『這個北地義陽侯的子孫,莫非還精通佛法?』
剛剛簡短地一番交流,他發現這個來自邊郡的少年,雖然見識淺薄,不學無術,但還是有幾分不凡的見地。
現在看他所行所言,倒是個可造之材。
「我……我該怎麼做?」
尉遲真金似乎領悟到了什麼,虔誠的雙手合十。
他,確實是個虔誠的佛教徒。
「帶我去見尉遲安國,我自會說服於他。」說完,任謁者驅馬而去。
「這……好……好吧!上使,你可一定要說服我王啊!」
「……」
傅乂驅馬跟上,心中不由感慨:漢使在西域,可真是個爸爸啊!
不多一會兒,三十二騎士,一人雙馬,簇擁著任謁者和幾個俘虜從綠洲中飛馳而出。
兵貴神速!
不可攀登的昆崙山在左,難以逾越的沙漠在右,前方是一望無際的綠洲農田。
于闐國都名為西城,位於後世和田,相比於西域廣袤的沙漠、戈壁、雪山,這裡有獨天得厚的地理條件——幾乎可以稱之為兩河流域。
兩條來自昆崙山的河流,一名白玉河(玉龍喀什河),一名墨玉河(喀拉喀什河),兩河平行流淌了上千里之後,才匯合為于闐河,向北注入塔克拉瑪干。
雖然西域浩瀚無垠,但于闐人真正的生活區域,只在這中間狹長的地帶里。在這裡,不必擔憂風沙乾旱的襲擾,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故人口近七萬,勝兵一萬餘,為南道最大國度。
「謁者!」
探路的騎士中有一騎返回,也不停馬,轉了一個大圈之後與騎隊同速,在呼嘯的風聲中說道:「前方有孕神境的修行者阻路,是個西方和尚!」
「西方和尚?」
任鴻微微一愕,緊皺眉頭道:「走,去看看!」
西方和尚,這兩個片語合在一起,在傅乂看來很正常,似乎這兩個字天生便應該在一起一樣。
那確實是個和尚,光著頭,披著土黃色的袈裟,盤膝坐在道路的中央,雙手掐了個法印。
如果傅乂沒有記錯的話,那是佛門的不動明王印。
不動明王為佛教八大明王首座,具有在遇到任何困難的時候,均能掃除障難,並不為動搖之意。不動明王顯現憤怒像,可使侵擾眾生之邪魔畏懼而遠離,使眾生於修行路上不致動搖善念菩提心。
但是,自傅乂看到這個西方和尚的外貌之後,表情便不淡定了。
因為他是個高鼻深目、碧藍眼睛的西方人。
西方和尚?
歐洲和尚!
東漢末年在西域和田區域遇到一位來自歐洲的和尚,光腦袋、披黃衣、赤腳纏布,口念經文……這……怎麼這麼彆扭呢!
難道,這裡面有我不知道的過往?
有個紀錄片不是說,西漢時候,有一支精悍的羅馬軍團偶然闖入西域,與陳湯交過手么!
遇到一位來自歐洲的和尚,大概、可能、或許也很正常吧!
「南無阿彌陀佛!」
「貧僧羅摩迦葉,見過炎漢天使。」
一口流利的雒陽官話,比在場所有人都標準,著實讓人驚訝。
「貴霜人?」
任謁者並沒有多驚訝,從馬上下來,舉著節杖走到和尚面前不遠處。
「如今已是于闐人,或許……未來會是一位尊貴的漢人!」
歐洲和尚羅摩迦葉站起身,雙手合十坦然說道。
「上使,這是西邊貴霜來的高僧,在拉瓦克寺講經說法已有五載,佛法無邊,能度世人。」投誠的俘虜尉遲真金在身後解釋了起來。
如果傅乂研究過中亞歷史,便能知道,眼前這個和尚真的是個希臘人。
兩百多年之前,印度北部那廣袤的地域建立起一個偌大的城邦,後世稱之為希臘-印度城邦,整個中亞開始希臘化,並且自上而下篤信佛教。
於是,自佛教誕生開始數百年來不為佛祖塑像的傳統被打破了,古希臘與古印度的文明融合在了一起,開始了影響深遠的造像藝術。
「禪師阻路,為傳佛入炎漢而來么?」
任鴻笑了,佛門最初傳入大漢,那是在明帝時候,但一百年來,便是雒陽的白馬寺也並不興盛,信徒寥寥無幾。
但西域的高僧從來沒有放棄,他們矢志不渝的面朝東方而行。
希臘和尚莞爾而笑:「貧僧來助漢使平定於闐!」
「哦?!」
任鴻笑道:「莫非禪師已經修至破神超凡、神威無雙的天人合一之境,能預知我等今日到達?」
羅摩迦葉搖了搖頭:「于闐王興兵那天開始,貧僧便時常盤坐於此,以待炎漢到來。不想,今日有緣,得見天漢上使。或許,是貧僧東去傳佛的時候了!這是上天註定的緣法。」
任鴻拄著節杖緩步而行:「哈哈,禪師如何助我平定於闐?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羅摩迦葉的大名必要傳遍雒陽。」
頓時,傅乂心頭一咯噔,這西方和尚要和我搶名望?
而且,他可信嗎?
…………
「羅摩迦葉,漢名羅迦葉,貴霜人,通官話,曉生死,傳經入東方,遇太祖定於闐之亂,共謀大事。」——《舊夏書》.卷一百九十一.列傳第一百四十一.方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