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白雲外 第十章 歲華冉冉(下)
「不要動,我不想弄疼你。」
這是黑衣人第一次在白天出現在留玉的面前。準確的說,是眼前。她此時正坐在屋后那棵老松樹上晃著腿,旁邊便是留玉的鳥窩。
「喂!說好了要我來,你卻同她膩膩歪歪一夜。怎麼,你若是帶人想逮我,還不快死了這條心?大不了,以後我再不來了。」她化為一道黑影,從大開的窗飛進了屋,正是留玉身前。
不知昨夜無非如何做的陣法,此時剛剛離開,黑衣人便露了面,看來是正等了一夜。
留玉微微彎腰,將頭壓到了和黑衣人一樣的高度,慢慢湊近了些。
「為何不來了?」
黑衣人抬眼細看,他頭髮上的寒冰化了,濕漉漉的,晶瑩剔透的水珠還留在發梢,欲滴不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劃過脖頸,消失在微敞著的衣襟下。
「你自有佳人伴的,何苦累我?」她本不願鬆口,只是見留玉今日難得含笑的眼眸,卻還是軟了心。「還是你倒說說,是她好,還是我更好些?」
留玉朝黑衣人的黑漆漆的眸子一望,再沒有無動於衷。
「你更好。」
「為什麼?」黑衣人伸出手試圖將他推開些,顯然沒有成功,連退幾步,被留玉逼到了床邊的角落。
留玉沒有再給她往回縮的機會,一手扣著她的肩頭,一手帶著她的腰,將她帶倒在了床榻上。「她不會在意這個問題的。」
「冷嗎?」他側坐著,幾乎將人整個鎖在了懷裡一般。
黑衣人扭頭看肩上的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真是想象不到這會是殺人的手。不過,死在這般好看的手下,該也算是值得得了吧?
她搖頭,腰上的手一發力,下一瞬眼前一晃,徹底被埋在了留玉懷中。只聽見,「砰砰砰砰」的心跳聲。
「你不能走。」留玉眉心起了褶皺,手下更加用力。
「為什麼?」她幾乎要憋死,終於將人推開。
留玉義正言辭,底氣十足,「我不冷了。」
黑衣人不怒反笑,雙手朝後一撐,一腳踹了過去。
「那又如何?我留下又能做什麼?」
可惜,留玉比她速度更快,一把握住了她的腳腕。遂即皺了眉頭,「不要動,我不想弄疼你。」
黑衣人眼睜睜的看著,他的瞳孔慢慢變成了冰色,隨著清脆的聲音,整個竹屋的牆壁上都覆上了薄冰。
那冰像活物,竟會一點點長大、蔓延。爬上屋頂,爬下地面,向她聚攏。
直到床邊,眼前儼然已成了冰窟。不留縫隙,逃出無妄。
「阿未,睡吧。」
黑衣人一愣,忽而想起原先被他順走的斗篷下刺了自己的名字,他如今知道也不奇怪。倒也放寬了心。只是她原先從未想過,那麼小的刺繡字樣,他竟也能發現。
「我睡了,你做什麼?」
「我看著你睡。」留玉想了想,還是順手點了幾下,封印了阿未的靈力。以免阿未用靈力反抗,他會失手傷了她。
「就看著我睡覺?」阿未無奈。
「即便我是賊,你也不必這般防我!更何況,你的東西我可還給你了。」阿未眨眨眼,有些無奈。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之前都是一副生人勿進模樣的留玉,今日如何變成了這般。
「你偷走未還的,如何不說?」
「我哪有什麼未還?」
留玉未答,眼睛一眯,阿未便閉上了眼,一松身,睡了過去。
那修長的手輕輕向阿未靠近,輕巧一轉,解下了阿未面上的黑紗。他將面紗疊好,整整齊齊放在了床頭,靜靜的看著她睡著了的模樣。
四周的冰雪悄無聲息的融化,窗奩上的冰凌滴答滴答的落著水珠。
在留玉心中,這張臉看不看得見都無妨。阿未的眼睛太會說話,一眨一轉,什麼都能讓人明白了,所以只看眼睛,也就夠了。不像無非...
腦海中浮現了無非那淡淡的模樣。
無非的眼睛,深不見底,誰也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麼,將自己隔絕開來,將所有事置之度外。
他不經意的沉了眉。他還是更喜歡阿未這樣的眼睛多一些,這樣的眼睛里,縱會有痛,卻是能嘗到甜的。
無悲無喜,不咸不淡的日子,他如今早已過夠了,嘗盡了其中滋味,他並不想無非同他一樣。
這一天的美好平靜,結束於斯禮將那主樓正堂外的大鐘,撞出了天崩地裂之勢。
四人聚在了正堂,對著中間一塊饅頭大的不規則形黑色石頭,面面相覷。
「沒反應啊...」荷妨忍不住戳了戳,還是沒有反應。
留玉好奇,「應該有什麼反應?」
「會發光。」斯禮回答:「有人求助十方樓,玄石便會受到感應,然後發光。」
「什麼勞什子拿來騙人的,偏就這麼不好使的東西!到時錯過了時機,白白斷了人家的念想!」荷妨忍不住罵了出來。
無非還沒睡醒,一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將另一隻手輕輕往玄石上一搭。
「人間,康樂鎮,主大街第六戶人家。」
時間都凝固了,斯禮和荷妨目瞪口呆的看著若無其事的無非,倒是留玉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嗯?」無非收回手揉了揉眼睛,「前兒,樓主跟我說過,這玄石最近有點問題,老是心不在焉,得把手放上去才能感應到,你們不知道?」
「......」
留玉顧不得那二人的大眼瞪小眼,也將手放在了玄石之上,果然腦海中多了些內容。
「是一個女子,懷中還抱著一個嬰兒。正在一直磕頭。」
果真神奇,這還是留玉第一次知道有這樣神奇的東西,也是第一次,毫無顧忌的站在大家的身邊。
今日他心情格外的好,好到,將這玄石之事,乃至十方樓之事,都當做了自己的事情。
斯禮和荷妨看著,交換了一下目光,也將手放了上去。
「那個姑娘好像身體不太好,很虛弱。」荷妨眼睛一亮。
「她叫青黛,是懸壺醫館的老闆娘,和她夫君一起開這家醫館快要兩年了。」斯禮也將眼前看見的東西說了出來。
四人確認了片刻的眼神,「我們每個人看見的東西都不一樣?」留玉問。
「看樣子...目前確是如此了。」荷妨也不曉得原委,看向了無非。
無非一聳肩膀,兩手一攤,「別問我,我只知道這玄石現在不大靈光。」
「那...走?」斯禮取下玄石放進衣襟里,原先放玄石之處,出現了一扇門。想也不用想,便是結界之門。
「走!」
「走嘍~出任務嘍~」
無非本是緊跟其後,猛地又停下腳步,回頭拽住了留玉的袖口。「你也得一起喔。」
回眸一笑,心中有一處的堅硬,忽然就被這溫柔擊的粉碎。他從此,再不敢想起女子笑靨。
一陣刺眼的光,再一睜眼,卻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的鎮子口。
「這裡就是康樂鎮?感覺這裡的人都過的很好啊!」荷妨這還是第一次出任務,也是第一次離開白雲外,一時難免興奮,歡天喜地的,見什麼都想摸摸碰碰。
同樣是第一次來,無非就顯得沉穩了不少,直直在人群中穿行。
留玉雖說也沒有來過,可是當初殺上白雲外時,也曾路過,好歹有些印象,不至於露出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你沒有喜歡的?」
「嗯?這些嗎?」無非等了一步,和留玉並排著朝前走,眼前正是斯禮四處逮著雀躍的荷妨的畫面。
「嗯。」
「人間有一種東西,叫機關玩具,很有意思。斯禮曾經給我送過不少,我想找找這裡還有沒有機關玩具。」直奔主題,本該是男子的思維。只是偏生,就生在了無非身上,多少有些駁了情趣。
留玉的眸子不動聲色的閃出一抹寒光,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我陪你找找。」
「好呀。」
「如果沒有呢?」
「沒有的話...」無非屬實也沒有那般在意,「那就沒有唄,以後再去別處看看。我拿來打發時間罷了,無甚要緊。」
留玉想起了無法無天的阿未,不知她此時若是在這裡在這裡會是如何樣子,不過.....他看了一眼讓斯禮追的一腦袋汗的荷妨,想來,恐怕也是好不到哪裡去。
「你們還真是不一樣。」
「誰?」無非一偏頭,她看著留玉的眼睛,恍恍惚惚想起了,那日馬車上,他露出過同樣的神情。
「是...我很像的那個女子?」
「像?」留玉嘴角忍不住揚起,「的確是很像。」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無非向來自認寡淡,得失勝敗一概不看。可此時,她卻分外想見一見留玉口中的這個,同自己十分相像的女子。
她想知道,究竟是有多麼的相似。她,又有哪裡比自己強。
這種感覺,就好像無數小螞蟻一直用觸鬚撩撥著心房,又麻又癢,難受的緊。
「到了。」留玉驀得在第六戶人家門口停下了腳步,指著正對主大街的一處院門,上頭正是濃墨繪了字樣,「懸壺醫館。」
這時,荷妨也終於折了回來,只斯禮有些氣喘。無非想著,斯禮本是狐狸,喘喘氣什麼的也是應該的,便也沒有多心去同情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