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進京
張謙進城,見城內青磚鋪路,房屋鱗次櫛比,樓宇錯落有致,街道上車水馬龍,兩側或擺小攤叫賣,或開鋪子張羅。但見此處別有一番風味,卻不知一入京師是非地,紅塵恩怨接踵來。
分別在即,周家兄妹道:「我兄妹二人有一事相求。」
張謙道:「但講無妨。」
周澄明道:「我家祖父身患惡疾,醫藥無用,祈禳無門,願請道長援手。」
張謙道:「我醫術微沒,道行低淺,但有所請,當儘力為之。」
至周府,見匾額行楷「守中園」。
此宅乃園林設計,照壁上鶴松延年,院牆上神仙異事。
有盆栽列陳,奇樹無數,或花圃間蜂飛蝶戲,或荷葉間魚游蝦走。
松柏林白鶴悠然,溪潭處猿猴飲水。
青石小路、白石拱橋,直通那假山閑亭休憩所,飛檐樓閣養生地。
花樹奇景一處處,入門樓閣一層層。京師一角有秀麗,凡俗隱修一寶地。
若得此居共大道,哪怕神仙也不換。
張謙見了周家主人周怡然,一番寒暄不提,問:「令尊是何病症?」
周怡然嘆息,道:「自五月來,每日只食半碗米粥,喉不能言,目不能視物,耳不能聞聲,瘙癢入骨,五臟疼痛。藥石無用,如今又不能行祈禳之法。真真是病在父身,痛在兒心……」
話至此處,周怡然老淚縱橫。
來至病房中,但聞葯臭充斥,死氣繚繞,周怡然對其父行禮,道:「父親,此是張靜之張高功,來為父親診治。」
那病人不知來人,只是抓撓身體。
張謙見其皮膚臘黃、面透紫黑,白髮乾枯脫落,卻十分精神,不似油盡之徵,問曰:「可有郎中看過?」
周怡然道:「多言痰濕或中毒。」
張謙又問:「令尊也曾修道?」
周怡然道:「家父並不修道,只是學些長生之術。」
張謙問:「可是服食之法?」
周怡然驚道:「正是!」
遂取丹方與謙,問曰:「可有問題?」
張謙觀之,怒道:「你亦是修道之人,如何讓令尊亂行丹方。」
周怡然羞愧難當,默默不語。
張謙又問:「此丹方何處得來?」周怡然不知。
取紙筆來,張謙書兩劑葯,道:「此葯泡水與令尊每日兩次沐浴,每次半個時辰,此葯內服,每日一副。十日可祛頑疾,彼時再換藥。」
又取祛病符咒數張,交與周怡然,道:「此符你自知用處。」
周怡然大喜,命人去配藥,又設宴款待張謙。
其感張謙大恩,留張謙於宅邸。
宴罷,二兄妹陪同,於園林中遊玩。
周澄明道:「此事實怨不得父親。」
嘆道:「我家雖是修道世家,然家道衰落。至祖父,已有六代經商,雖家底殷實,卻失了道法真傳,祖父復起長生之念,然修行不得其法。後父親於甘源觀修行,方知祖父服食之法大為不妥。」
「然彼時祖父已有癲狂之徵,不聽勸阻,累年積月,至數月前一病不起。各方道觀皆言為時已晚,不願出手。」
張謙道:「確是如此,我之丹方雖可為你祖父祛毒,但已傷及本源,日後當細心調理。」
又道:「十日後,我行祈禳之法,還汝祖父神台清明。」
這一世修道之風盛行,世人不得法門,誤以為鉛汞為葯,致毒入骨髓,傷及五臟神台,以異征為成仙之兆,實是可憐。
其居守中園一日,消息已然傳開,次日郭忠玉領一眾差役上門,道:「汝受旨進京,如今進京,為何不報?」
張謙不答,問道:「何日面聖?」
郭忠玉心道,此人軟硬不吃,富貴卻在他身上,不可交惡,改笑顏道:「今日便是來知會道友,聖上明日宣你進宮。」
待郭忠玉離開,周怡然道:「此人在京勢大,小友還是少惹為妙。」
周澄明道:「我父此言差矣。那人有求於道長,若非如此,怎會如此低聲下氣。他乃一惡人,正好讓道長治治他。」
張謙道:「謝二位提點。」
其後又有人來見張謙,皆推拒。次日上朝,聽皇帝宣召后,進金鑾殿。
其著青道袍,戴混元巾面聖,只躬身抱陰陽施禮,太監怒道:「大膽道士,見天子為何不拜。」
張謙道:「我方外之人,只拜祖師與生身父母。」
有一臣子道:「天子乃是天下人的父母,你自然要拜。」
又有眾臣議論附和,張謙只閉目不語。
皇帝適時笑道:「先生乃是得道高士,自不用這些塵世俗禮。」
大手一揮,道:「免了罷!」
張謙稱謝。
皇帝又道:「我聞如今皆不能通神,唯道長可行此術,請道長施法,請神降臨。」
張謙道:「我如今亦只能通神。何況請神大事,凡請者,或匡天下正,或祛病禳災,無事而請之,是為不敬。」
又有臣子議論,言張謙不敬今上。聽得郭忠玉兩股戰戰,額頭冒汗。
皇帝聞得此言,亦不悅,道:「我想問楚國氣運幾何,高人可有教我?」
張謙道:「氣運福德者,在於民。當朝者施仁於民,百姓安居,平民樂業,則國運昌盛。若不仁於民,使衣不蔽體,忍飢受餓,則國運衰敗。」
皇帝問曰:「汝道門中人,如何與儒門中人無二。」
張謙道:「無為之說乃玄門修行之道,世俗貪念不能消減,儒門、法家理念當是治世之道。」
此言聽得一眾朝臣欣喜。
皇帝卻更為不悅,問曰:「汝今日見朕,如何不掌握這弘道機會。」
張謙道:「道門中人修行講求清靜無為,若皇帝無為則無人治世,無人治世則天下亂,天下亂則黎民苦。道門中人心存善念,豈可為弘道而棄天下蒼生於不顧。」
「何況大道三千,儒門亦是道,敢問天子,何以不喜儒門。」
皇帝大怒,沉聲斥責郭忠玉:「這便是你口中的得道高人。」
拂袖而去。
郭忠玉質問張謙:「你如何敢如此拂逆天子!」
言罷去追趕皇帝了。
早朝不歡而散,出了金鑾殿,眾大臣來結識張謙,皆言張謙深明大義之人,又斥責道盟奸佞行徑。
張謙一一應付,道:「我雖非儒學出身,卻也敬仰儒門聖人。」
眾人散去,有一人來見張謙,道:「感道長高義,願請道長至府上小坐。」
張謙問其身份。
其道:「老朽晏素懷。」
張謙訝然,道:「原來是宰相大人。」
遂至宰相府第,品茗暢談。
晏素懷道:「如今皇帝深通道學,又有王典和、郭忠玉之流敗壞朝綱,敢問小友有何策教我。」
張謙道:「我雖道門中人,卻也知曉,皇帝需勤於政業,施仁政於民,以刑罰治亂。然當今皇帝昏聵,只知求仙拜神,煉丹食葯,若如此下去,國亡也。」
晏素懷心生悲切。
張謙又道:「如今大人只能除奸斬佞,以正視聽,肅綱紀。」
晏素懷道:「我卻無計可施。」
張謙笑道:「怕是大人心中已有計較。」
晏素懷警醒,道:「天色已晚,便不留小友在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