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苦志
齊地多丘陵盆地,泰山屹立平原之上,乃是九州龍脈所在,天上神仙多有道場在此,民間流傳如石敢當之傳說,兼歷代皇帝封禪,於帝王、民間、道門,俱有非凡意義。
時值晚秋。冷風起,草木蕭蕭枝頭禿。細雨落,遍地泥濘一點寒。時有烏鴉哀啼,麻雀落木,北國大地多蕭瑟。
話說二人往泰山去,行程非止一日。或緩步慢行,偶乘雲駕風,到得汶水地界。
見一河,河水西流,水勢濤濤,孕養兩岸無數村莊。
天色漸晚,二人至河畔龍王廟住下。
四周無圍牆,松柏掩映間止有正殿,供奉龍王牌位,曰:展大王。香火旺盛。
譚自清道:「此間無正神。」
張謙道:「無正神而有誠心。」
一夜安眠,次日天尚未明,張謙為人吵醒。
見是兩個總角女娃來偷供品。
二女娃一般模樣,衣著破爛,面上有灰,眼眸流轉間盡顯媚態。
張謙叫住她二人,問道:「你倆是狐狸?」
左一個道:「不是。」
右一個說:「關你甚事。」
小娃兒拔腿便跑。
張謙攔住,道:「也不害你們,為何要跑。」
小娃兒繞過他繼續走,張謙無法,回廟裡叫醒譚自清,將事情說了。
譚自清道:「若果是得道妖狐,見我二人在,必不敢來。」
張謙道:「確是兩隻狐狸。」
此間些許蹊蹺,二人至村中尋人問狐狸事,多有躲閃之意。
眼見到了晌午,一青年找到他二人,問:「道長可有醫術?」
張謙道:「略懂一些。」
青年道:「我家人得了怪病,敢請二位道長搭手。」
二人至青年家中,此戶乃是村中地主,趙姓,四世同堂。病人乃青年的長兄。
家中人見有高人至,皆來相迎。
張謙進門便察覺陰穢氣息,知是有鬼邪作祟。
至房前,房內摔杯砸桌,響動不絕於耳,房門一把鏈子鎖,青年開了鎖,為難道:「女道長莫進去了。」
再看余者,皆有為難之意。
張謙入病房,見病人赤條條裸著身體,於房內來回跑動,不時砸些東西,此人四十上下,狀若瘋魔,面紅目赤,底下挺直,乃陽亢之症。
見有人進,撲將上來。張謙側身,往他後腦一敲,當時暈倒。
出病房,眾人問他:「你將他如何了?」
張謙問道:「多少時日了?」
青年道:「已有三載。」
青年父母不能自抑,暗暗垂淚。
張謙道:「此是有邪物作祟。你兄長惹了何事,俱實道來。」
青年不肯相告。其父道:「說罷說罷,七里八鄉,有誰不知這事。」
遂將事告於張、譚二人。
數年前,有一落第秀才居村中,辦私塾,教兒童識文認字。趙家長媳后與其有染,生下二子。此等醜聞,令趙家人大怒,將自家媳婦與那秀才浸了豬籠。
原本這也就無事了。三年前,這家長子夢一書生,初起時談笑風生,后卻化成牡狐,要把他吃了。數日後便神志不清,得了陽亢之症。
張謙問道:「那二子可是河畔的女娃。」
趙家人聞言大驚,中有一婦人脫口道:「竟沒死成!」
譚自清聞言大怒:「你家人怎如此歹毒。」
對張謙道:「不救也罷。」
張謙止之,道:「先救下罷,此事再作他論。」
命趙家人取來河水,燒符紙化入水中,道:「與他服下便可。」
又取符一張,道:「貼門樓上,可驅邪祟。」
趙家人感他恩義,欲設酒置宴。二人推拒離開。
離了趙家,譚自清憤然道:「害了四條性命,你何必要救。」
張謙道:「善惡有報,莫在意一時。」
又道:「我要見那牡狐,只有這等辦法。」
二人於廟中安歇數日。這一日夜裡,忽有陰風刮過,二日登時驚醒。
見一俊美書生進來,與譚自清道:「小生有禮了。」
譚自然道:「你法術與我等無用。」
書生臉色變冷,道:「二位為何與我為難!」
張謙道:「你勾引有夫之婦,又作法害人,我如何不與你為難?」
書生道:「我與豆娘情投意合,豆娘遵父母命,才嫁給趙大。是他趙大奪妻在前,何況那廝每日沾花惹草,教豆娘傷心。我若有法力,當時便殺了他。」
張謙掐指算計,見書生所言不虛。
道:「我要引你至此,乃是問你女兒之事。」
書生怒道:「若敢動我兒,我絕不與你干休。」
譚自清道:「我二人慾為你女兒尋棲身地。」
書生意動,道:「我如何信你二人?」
譚自清把劍展開,一劍刺去。書生見那劍身帶純陽真火,驚恐無比。
收劍,道:「我等若要害你,何需費此周折。」
書生招來二女,叮囑諸事。二女欣喜不已。
感念張、譚大恩,書生化出原形,道:「我雖修行百年,弄月成人形,至死不得道法。死後化成野鬼,於一處荒蕪道觀得授天書,始成狐仙。今願引道長前往。」
二人欣然。過汶水以北,行數十里,至徂萊山。此山屬泰山一脈,有奇石異景,風光秀麗。
過兩座山頭,乃見一道觀。此觀破落,觀中神像斑駁,時有飛鳥落下,見人來亦不躲避。
至殿後,有一石壁,壁上書五千言。
書生道:「便是此處了。」
二人問曰:「有何異處?」
書生訝然:「這便是那修行之法。」
張謙心思洞明,道:「想來我二人與此處無緣了。」
書生不解,張謙道:「此乃老君留世間五千言。後人雕刻在此,當時藏道法於其中,你與此地有緣,故能得,我二人無緣,故不能得。」
走後門出道觀,乃見一墓,墓旁有一涼亭,亭中有碑文。
三人駐足此間。
碑文曰:「蓋聞大道清虛,非厚德無以載之。玄功廣博,非苦志無以成之。是以向來修道之士,必功績三千,行圓八百,然後聖智圓通,與道合真……」
「……即知仙道非遙,唯志堅耳。」
讀罷,方知此碑文乃記一位真人生平事迹。張謙不覺淚流,再觀譚自清,亦是如此。
二人至墳前祭拜,下山時默默無語。
辭別狐仙,二人攜狐女往泰山去。一路各懷心思,無人說話,至一路邊茶攤,叫了茶,飲了幾口。
譚自清道:「大道以厚德載之,玄功以苦志求之。」
張謙道:「正是。」
譚自清道:「與君相逢數月,心中甚喜,然此事消磨道心,我今欲辭君去,萬望道友見諒。」
張謙舉杯,道:「願道友此去扶搖直上,早得大道。」
聞罷,譚自清駕雲離去,二人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