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了生意
綴滿補丁的門帘晃了一下,江文元條件反射的坐直了身子,雙手遞過去一雙筷子,乖巧說道:「二姐。吃飯。」
江紅柳接過餐具,頭也沒抬:「吃吧。」自己卻只吃了兩口,就擱了筷子。
今年秋天莊稼歉收,村裡大都是數著米粒兒下鍋,誰家的日子都緊巴巴的。江紅柳能省的都省了,能借的都借了,能用的辦法都用上了。如今大姐一頓就將家中的存糧折騰沒了,真可謂山窮水盡,滿目凄涼。
可是離領工錢的日子,還有大半個月。
思及此處,江紅柳不禁又是一股絕望湧上心頭——自家大姐已經不僅僅是傻了,而且還瘋了。
江文元埋頭一碗飯畢,舔了舔嘴角的飯粒:「二姐,你怎麼不吃呀?」
江紅柳回了回神,低低的說道:「晌午在東家那裡吃得太飽,我剩下的這碗留著明早煮粥吧。」
家裡的地早就沒了,老二江紅柳如今在鎮上的大戶人家裡幫工,除卻工錢,人家還管晌午一頓飯。
小丫頭精瘦精瘦的,每日從早到晚洗衣燒火忙個不停,還要起早貪黑的來回跑上二十多里的路,江紫芙真的懷疑,這個二妹妹是不是鐵打的身板。
天色已然全黑,江文元難得吃了頓飽飯,身體從頭到腳的舒服,爬到炕上,很快就睡得酣熟。
江紫芙卻來來回回的翻了好幾次身,倒不是因為這幾天躺得太多了,而是總覺得江紅柳今晚平靜得一反常態。
記憶中,江紅柳可不是個溫柔和順的品性。就跟個火藥桶似的。不然也不會看到這個人,江紫芙就條件反射的哆嗦。總覺得倘若她罵自己一頓,或者打兩巴掌,反而沒有這麼彆扭。
呸!自己這把老骨頭,啥時候變得這麼賤。
江紅柳雖然躺著沒動,卻也是思緒萬千。
自從母親病故,這個家她已經苦苦支撐了三年,倘若只是帶著弟弟一個,隨著他一天一天長大,日子總還有些盼頭。
可偏偏有一個永遠不會長大,永遠需要有人悉心照看,甚至時不時還發瘋的姐姐……
再這麼下去,恐怕姐弟三人只有把自己賣出去這條路可走了。
對,賣!
江紅柳靈光一閃,打定主意——趕在這傻大姐兒闖出大禍之前,趁早把她賣了!
這一覺睡的很不踏實,遠遠的聽到幾聲雞啼,江紅柳就爬了起來。
姐弟三人胡亂喝了一頓稀粥,江紅柳忽然開口:「姐,今天東家那裡要添一個燒火的,你跟我一起去吧。」
「去鎮上?好啊。」
江紫芙正想出去轉轉,便不假思索的答應下來。
「二姐,你要帶大姐去鎮上嗎?我也要去。」
江文元滿眼的殷切:「我保證不添亂,再說,我燒火比大姐燒得還好……」
江紅柳卻絲毫沒有要帶他一起的意思:「文元乖,在家拾柴禾吧,等晚上回來,咱把炕燒起來。」
雖然他明白沒有柴燒就要受凍,但撿了一冬天的柴禾了,煩膩總是免不了的。江文元小嘴撅起來老高,卻又不敢違背他二姐的吩咐,只耷拉著腦袋道:「那……你倆早點回來……」
江紫芙撫著他的小腦袋:「外頭冷,不要走太遠。嗯……我想辦法帶吃的回來。元元想吃什麼?」
然,不等江文元回答,江紅柳已經催促著江紫芙,走出了家門。
十幾里路,江紅柳腳下生風,江紫芙硬著頭皮緊趕慢攆,呼哧帶喘。
記憶當中,太平鎮車水馬龍,像過年一般熱鬧。實際上,她此前也只在過年的時候來過——那是母親江周氏病故之前的事情了。
而時下並非年節,又冷又早的,街上自是零落蕭條了不少。
兩人快步穿過大街,在一個路口,江紅柳向一個早點鋪子的夥計打聽了幾句,接著,領著江紫芙,七扭八繞的拐進一條窄衚衕。
看看兩邊寒酸落魄的民宅,江紫芙更加確信這來的不是大戶人家所在的地方,就扯扯自家妹子的衣袖:「麻三娘是什麼人?你打聽她做什麼?我們到底要去哪裡?這不是你打工的地方吧?我是說……幫工。」
「去一個好地方。」
江紅柳停下來腳步,望著小巷深處一戶大門緊閉的人家,深吸了一口氣,破天荒的問道:「紫芙,想不想吃桂花糕?」
這十足就是哄孩子的語氣。大人哄小孩,奶奶哄孫子那種。
江紫芙等著看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就點了點頭。
「好。」紅柳抬眼望著比她高出小半個腦袋的姐姐,伸手幫她理順耳邊碎發,繼而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鄭重叮囑道:「待會兒進了這個門,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別說話,聽到沒有!不然,可就沒有桂花糕吃了!」
言罷,便下定了決心似的,大步走到那扇漆面斑駁的門前,敲了幾下,喊道:「麻三娘,來生意了!」
少時,就聽院里傳來一串雜沓的腳步聲,伴隨著婦人的應聲:「來了來了……哎呦,今兒個可真早呀……」
「麻三娘」的這個麻,興許不是姓,而是臉上那幾顆豌豆大小的麻子。
大概她這裡來的主顧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乍見到江紅柳這麼稚嫩的,不禁一怔:「姑娘是……」
江紅柳與她低語幾句,指了指後頭的江紫芙。
那麻三娘伸著脖子向這邊望了一望,忙將姐妹二人讓進屋裡,隨手關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