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的假哥4
「哥……哥?」
酣暢淋漓痛哭完的秦亞男抬眼,小心翼翼又怯怯地喊了聲。
從記憶里回神的燕寧眨了眨眼,恍惚間十五歲的秦亞男和二十歲的秦亞男重合,又慢慢分離,她們不一樣。
二十歲的秦亞男眼睛里滿是刻骨絕望,十五歲的秦亞男眼睛里還閃耀著希望的光芒,她剛剛逃離火坑,開始憧憬未來。
燕寧笑了下,揉了下秦亞男的發頂,遞給她一包紙巾。
秦亞男僵了下,伸手接過紙巾擦臉,眼淚還沒擦乾淨嘴角就不受控制地往上跑,她不習慣被這樣溫柔地對待,但是她喜歡被這樣對待,彷佛自己被喜愛著。
的士停在警局大門前,燕寧先下車繞到秦亞男那邊,打開車門,含笑望著她:「我們去做筆錄,把他們都送進監獄。」
秦亞男望著燕寧,在他身後,警局門口的國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油然而起。秦亞男堅定握住燕寧伸出的右手,她不怕,一點都不怕,反而迫不及待。
*
審訊室內,張桂蘭手腳僵硬,臉色慘白,腦門上的冷汗一刻不停地冒出來。
剛開始那幾年,她膽戰心驚,生怕燕家找上門來。可一年又一年過去,燕家都沒上門,她漸漸安心。萬萬沒想到,時隔十五年,這件事居然被翟樊玲抖了出來,張桂蘭慌得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身體一陣一陣發寒,她不由自主想起當年。
明明做B超的那個醫生信誓旦旦地保證她懷的是個兒子,怎麼就變成女兒了呢?
婆婆一改慈愛面孔,直接破口大罵,丈夫看都沒看一眼轉身就走,把她們娘兒兩孤零零地丟在醫院裡。
婆婆和丈夫那麼生氣,女兒以後肯定沒好日子過。
她媽生了五個女兒才生出弟弟,爸媽眼裡只有弟弟沒把她們姐妹當人看。要不是她精明套住了秦志勇,差一點就被爸媽賣給一個死老頭子當老婆。
婆婆丈夫和她爸媽一樣,都是兒子迷,不把女兒當人,不過對媳婦好,就像她爸媽對弟媳婦比她們五姐妹加起來還好,因為兒媳婦能生孫子。
她能生兒子不怕,可女兒怎麼辦?婆婆和丈夫白高興一場,想想就知道厭惡狠了女兒,女兒以後的日子只怕比她小時候還不如。縱然失望也恨她不是兒子,可那也是她疼了十個月受了那麼大罪才生下來的孩子,她沒法不心疼。
她實在是沒辦法了,才壯著膽子找上翟樊玲幫忙。
聽說那燕家很有錢,還很喜歡閨女,女兒去了燕家肯定能過上好日子,反正再怎麼樣都比留在自家好。
「她亂說的,沒有的事,」張桂蘭摳著虎口,強裝鎮定,「我自己的孩子,我怎麼捨得換掉去養別人的孩子,這不是胡扯么。」
張桂蘭聲音抖得厲害,其中心虛,經驗豐富的辦案警察一眼就能看透。
「她說是我收買她就是我收買,我還說是她胡說八道,亞男就是我的女兒,亞男怎麼可能不是我女兒,警察同志,你們不要被她騙了。」張桂蘭顯然不肯乖乖認罪,心存僥倖之心。
「秦亞男是不是你的女兒,只要做一下親子鑒定就能一清二楚。」女警楚慧嚴肅地盯著張桂蘭,目光凌厲,「你以為你能一直瞞下去嗎?就是燕家人報的案。」
張桂蘭如遭雷擊,腦子裡嗡嗡作響。
燕家人報的案,他們已經知道音音不是他們的女兒,張桂蘭的手開始顫抖,很快這種戰慄蔓延到全身,她整個人都抖起來。
楚慧重重拍下桌面:「張桂蘭,我們既然把你帶到這裡來,肯定是已經掌握了部分證據,別以為你不承認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你好好想清楚,你自己說和我們說,法院判決時那完全是兩碼事。」
審訊室里的燈又白又亮,雪白牆壁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反射出刺目光暈。
張桂蘭目光閃爍,僵硬移開視線,畏縮又警惕地盯著楚慧:「就算亞男不是我的女兒,也不能說就是我收買翟樊玲換的,就不能是翟樊玲自己工作出錯,推卸責任誣陷我。」
「工作出錯,那是無心之失,賠償就能解決。」楚慧氣極反笑,「可利用職務之便偷換孩子,那屬於拐賣兒童,最高可判處死刑,你覺得她會傻到自己給自己加罪?」
張桂蘭瞳孔緊縮,呼吸明顯急促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張桂蘭眼神緩緩聚焦,眼淚猝不及防地滾了出來,她伸手捂住臉:「我也不想的,可我沒辦法,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張桂蘭放聲悲哭,彷佛被逼的絕境無處可走的可憐人,如泣如訴地訴說自己的逼不得已。
楚慧出離憤怒了:「你沒辦法就去傷害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張桂蘭滿眼悲苦:「等你做了母親,你就會明白。」
「我已經做了母親,我不明白!你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受罪,那離開秦家啊,你有手有腳,還怕養活不了一個孩子。想讓自己的女兒過上好日子,那就靠自己的雙手去努力,而不是走捷徑去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孩子,你憑什麼傷害那個孩子。」
張桂蘭垂下頭,把臉埋在雙手之間。
說得輕巧,可她一個女人怎麼養活孩子,她沒法讓女兒過上好日子,只能那麼做。
自己的女兒和別人的女兒,怎麼選,不是很明顯么?
張桂蘭理所當然地認為,為了自己的女兒就可以傷害別人的女兒。
隔壁審訊室里,和張桂蘭一起從麵館被『請來』協助調查的秦志勇可不這麼認為。不過他不是認為不應該為了自己的女兒去傷害別人的女兒,而是認為根本不值得為了個女兒去犯法,一個丫頭片子,至於嗎?
現在好了,被抓了,有個犯法的媽,他家斌斌還怎麼見人,張桂蘭這個女人腦子有病,還病的不輕。
「這跟我沒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我壓根不知道,我要知道,肯定不能讓她這麼干。」秦志勇心急如焚地喊冤叫屈,惟恐被當成同謀。
秦志勇不知情,於這點,警方倒是相信的,從他們掌握的情況來看,秦志勇的確被張桂蘭瞞在鼓裡。偷換孩子的罪牽扯不到秦志勇,他真正的麻煩在於虐待秦亞男。
秦志勇情真意切地懵了下,打自己的女兒怎麼能叫虐待,緊接著心裡咯噔一響,秦亞男不是他的女兒,是別人家的女兒。
秦志勇叫屈:「警察同志,這我事先不知道啊,我要知道亞男不是我的女兒,我肯定不會打她。我是不知道,不知者無罪,對吧?」
「就算是你女兒你也不能打。」審訊的警察來氣。
秦志勇縮著脖子訕訕道:「小孩子不聽話我才打她的。」
「你這是虐待!」
秦志勇煞白了臉,嘴角闔動了下,艱澀咽下一口唾沫。
他不知道那是虐待嗎?他當然知道。
鄰居社區工作人員都對他說過,有兩次還被多管閑事的人報了警,不過也就是被教訓兩句而已。他自己的女兒,想怎麼打就怎麼打,誰管得著。
可警察說秦亞男不是他的女兒,人家親哥哥找上門了,告他們全家虐待秦亞男。
秦志勇渾身發涼,就像是泡在冰窟窿里,骨頭縫裡都在冒寒氣。
*
燕寧陪著秦亞男做完了筆錄,拿著傷情鑒定委託單準備去指定醫院。
「燕先生放心,我們會儘快取證。」孫警官親自送燕寧出去,這案子難度不大。秦家都有兩次家暴出警記錄了,只父母打孩子這種事,警方也很為難,所以那兩次都只能以口頭教育結束,這一次秦亞男堅決要告,他們就好辦了。
燕寧與他握手:「那一切就拜託警方了,請你們務必替我妹妹討回公道。」
秦亞男鞠躬,小聲道:「麻煩警察叔叔了。」
孫警官目露憐惜之色,本該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卻淪落到秦家那樣的人家吃苦受罪,小姑娘的遭遇實在令人唏噓。
「好孩子,你放心,警察叔叔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孫警官安慰,「一切都過去了,你是個勇敢的好姑娘,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
「謝謝叔叔。」秦亞男再次鞠躬,抬起頭時,勃然色變。
走出審訊室的張桂蘭猝不及防看見秦亞男,愣了下,隨後低了低頭。
秦亞男手握成拳,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在咯吱作響,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
就是這個女人把她從親生父母身邊偷走,明明對她做了那麼壞的事,對她卻沒有一點愧疚之心,稍不順心就對她破口大罵拳腳相加,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人!
張桂蘭慢騰騰地走來,避無可避地在走廊里和秦亞男相遇。
秦亞男深吸一口氣,聲音不穩卻滿滿的慶幸:「你不是我媽媽,真好,你不是我媽媽,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我媽媽,你知道嗎,哥哥告訴我我不是你們親生的,我有多高興,我快高興瘋了,我長這麼大從來都沒有這樣高興過。」
張桂蘭依舊低著頭沒吱聲,她從來沒把秦亞男當成自己女兒過,自然也就不會因為這句話有所觸動。
「你知道我們家是怎麼知道你偷換孩子的嗎?」
這下子,張桂蘭沒法無動於衷了,她猛地抬起來,驚疑不定看向燕寧,不是翟樊玲被抓后說出來的嗎?
燕寧眼底暗含審慎,緩緩道:「是音音告訴我的,她很愧疚,所以把什麼都說了。」
一瞬間的反應最真實,尤其是在猝不及防之下。
「不可能!」張桂蘭反駁,「她不可能告訴你們,她怎麼可能說出來。」
怎麼可能說出來,而不是她怎麼可能知道。
也就是說張桂蘭認為燕黎音知道真相。
燕黎音果然知道真相。
意識到燕黎音對H市的抗拒,燕寧就開始懷疑,這種抗拒從兩年前開始。兩年前燕家回過一次H市,他懷疑當時可能發生了什麼,從此讓燕黎音抵觸H市。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燕寧大膽猜測和張桂蘭有關,隨口試探,反正,猜錯了也沒損失。
結果,一猜即中。
兩年前,燕黎音就已經從張桂蘭那裡知道身世真相。
但是她佯裝無知,繼續若無其事地當她的燕家大小姐,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可笑燕家人為了維護燕黎音,讓親生女兒當乾女兒,還要哄著燕黎音接納秦亞男,卻不知人家早就心知肚明所謂乾女兒其實才是親生女兒。
「你說得對,燕黎音當然不可能告訴我們,她怎麼可能告訴我們。」燕寧望著驚疑不定的張桂蘭,微微一笑,「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怎麼可能這麼善良。」
張桂蘭狠狠一個激靈,意識到自己賣了親生女兒,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恐和慌亂:「你騙我!」
燕寧微一聳肩,語氣涼涼:「十分感謝你讓我們看清燕黎音的真面目。」
張桂蘭面上最後一點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崩潰嘶吼:「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她還是個孩子,她是無辜的,你們不能怪她,都是我乾的,有什麼你們沖著我來。」
那聲音渾不似人,似一頭瀕臨絕境的母獸。
秦亞男目送歇斯底里吼叫著的張桂蘭被帶遠,眼裡竟有一種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