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1、

「混賬東西!」

茶盞飛濺的時候蕭睿鑒並沒有躲,任由瓷器磕在了右邊額頭上,杯子「嘭」的一聲撞上,溫熱的茶水濺到臉上,茶葉沫子掛滿了半張臉,順著茶水流的臉上衣服上到處都是。

蕭睿鑒抬手將臉擦乾淨,不敢去看盛怒中的天子,微微低著頭只聽一聲冷笑,「那可是你親哥哥!」

蕭睿鑒只聽了一句便知道了天子盛怒的緣由,然而也不敢輕易回答,只是拱手道,「臣實不知……」

「夠了!」天子揚起了手臂,知子莫若父,若是想從自己這個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的兒子嘴裡問出什麼,不如去查查身邊的人,煩躁地擺了擺手,「去中庭跪著,好好反省。」

罰跪中庭。

這事倒不陌生,相比之下算是輕的。

蕭睿鑒下意識抬手擦著溫熱的液體,等到手背染成一片紅才後知後覺的疼起來,看樣子那茶盞磕破了皮,這時候血流了出來。

一旁的常侍急匆匆要傳太醫,蕭睿鑒只是淡淡道,「不必了,聖意不敢違。」

秋冬交替的時分,本就是風寒水冷,面聖時為求容表去了外袍,蕭睿鑒的頭髮、衣服又被茶水打濕,涼風過時不免瑟縮了一下,隨即又端端正正跪好,俯首向天子所在。

寒風卷了半日,有三人匆匆而來,蕭睿鑒面朝地,叩首深跪,只看得到硃紅色的朝服,心知是陛下召集朝臣開始為自己最喜歡的兒子做準備了。

也虧得叩首,他不必去看那些臣子冷嘲熱諷的表情,也不必被人瞧見血肉模糊的傷口,更不必叫人見他衣衫濡濕掛著茶葉的慘相,臣子們至多以為是三皇子又惹陛下生氣了。

天子子嗣頗豐,三皇子非嫡非長,母族勢孤,自然不被看重。

然而生得俊朗,性情溫和,若有來往皆是禮貌周全,恭敬細緻的性子讓相處的朝臣印象深刻,這也才娶到了顧家的女兒。

天子確是不喜。

這個兒子,心思太深。

既沒有嫡子的端正寬厚,也沒有長子的活潑伶俐。

印象里總是恭恭敬敬的端立在旁,極少說話。

「陛下,三皇子已在外跪一天,身上還帶著傷……」

皇子並未注意到,但是天子確實看的清清楚楚被他砸出來的傷口冒出血珠順著蕭睿鑒英俊的一張臉往下流,他的兒子正小心翼翼抬手抹去臉頰上的茶葉,用雪白的袖子拭乾臉上的水漬,並沒有注意到額頭的傷口。

這種時候竟然還在意儀錶?

鮮紅的血液從傷口裡滾下來的時候,天子已經沒了看蕭睿鑒的心,擺擺手將人打發了出去。

蕭睿鑒身為皇子所受束縛頗多,勢孤力單且被太子盯得緊,憑他一人真能扳倒太子?但是天子也明白,這世上沒有比蕭睿鑒更希望太子出事的人。

總是不冤他給親哥哥跪著。

「他說了什麼?」

「從白日里跪到現在,一直是俯首跪地,並無言語。」

風卷半日稍稍停歇,羽片大的雪就落了下來。

額頭的傷口已經沒那麼疼了,自己手背上的血漬已然凝固,變成了干硬的深紅色,蕭睿鑒看著雪片落下,心中卻想著自己的哥哥,那和自己一樣的血是否也凝成了深色,然後被一朵一朵的雪花掩蓋?

朝臣又步履匆匆從他身邊走過,蕭睿鑒餘光可見其中一人靴子上沾了白色的浮灰,步履穩健,心想是軍中的人。

「殿下,快跟陛下認個錯吧……」寒雪飄零的凍,蕭睿鑒不飲不食衣衫單薄跪到天黑,侍者都開始擔憂起來,陛下就不怕再失去一個兒子?

蕭睿鑒閉上了眼睛,並不答話。

他是慣例昏定,走到天子殿前便發現了侍衛嚴肅的神情和滿宮肅殺的氣息,但是見到陛下只來得及拱手問禮,甚至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便被砸了。

頭疼且暈,不過聽到親哥哥幾個字,蕭睿鑒心裡明白,此時一句說錯,便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的眼睛確實看著太子,卻從未輕舉妄動,所以今日之事他什麼都不知道,並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從天子怒容來看,陛下仍舊是不做他想的認定是自己所為——倒也不能說錯,他已將太子步步緊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時候,太子有所動作並不奇怪。

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也什麼都清楚。

東宮囤積兵甲已是事實,太子又是衝動的性子,眼下他做不了什麼,也無需做什麼,只待天子查明真相即可。

雪已落了一層,肩上積雪墜了一塊下來,「噗」的一聲砸碎,後頸融化的雪水順著衣領從脖頸低落,蕭睿鑒看著朦朦朧朧泛起白色的天空,一時間不知是何時辰,身體已經麻木,除了額頭偶爾疼一下,身子竟然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累,只是有些睏倦。

可不能比太子先倒。

他這樣想著,險些笑出來,又險些哭起來。

腦海中浮浮沉沉的黑塊終於連成了一片,仍舊是朦朦朧朧的灰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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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唳華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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