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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潛有差事在身,並不能在凌霄宮久留,手掌撫過陳嬌的臉,看著她嚇得血色全無,周潛冷笑一聲,離開了。
陳嬌如蒙大赦。
早就聽說周潛心狠手辣,陳嬌過來后還真沒領教過,但就在剛剛,陳嬌險些以為周潛要殺了她。
只是,白日躲過了,傍晚周潛就會回來,整整一夜,他會用什麼手段懲罰她?
陳嬌憂心忡忡。
但陳嬌也沒有特別害怕,永昌大長公主的輩分擺在那兒,周潛既然已經答應放她離開,他就一定不會要她的命,只要能活著,被周潛添些看不見的傷、忍一晚的身體痛苦,陳嬌都能承受。
後院,除了幾件衣裳,陳嬌沒什麼需要收拾的,周潛陸陸續續賞了她幾樣首飾,陳嬌不會帶走,倒是在圍場時周潛送她的那隻黃鸝鳥,越長越漂亮了,陳嬌有點捨不得。可是真帶走了,周潛會不會誤會她對他仍有牽挂,用黃鸝鳥睹物思人?
胡思亂想,心神不安,陳嬌這一天就是這麼過來的。
在兵部當差的周潛,心思也都在自己的宮裡。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奴婢一身清白,望殿下憐惜,莫輕易捨棄。」
很好,他沒捨棄她,她先攀附高枝毫不猶豫地要離開他了。
「只要每日能見到殿下,就算什麼都不做我也開心。」
說的真好聽啊,現在想來,全都是邀寵的甜言蜜語,言不由衷。
「我已經是殿下的人了,心裡自然只有殿下。」
果真如此,她為何不願做他的妾室?她那樣的身份,能做皇子妾已經是祖墳冒青煙!
周潛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那麼多皇子,恐怕只有他身邊的小妾覺得委屈吧?
這一日,周潛的臉都是黑的。
傍晚,周潛一路急行回了凌霄宮。
換過衣裳,周潛都走到內室門口了,人又退回來,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一個宮女而已,他又何必太過在意她的去留?他堂堂皇子,難道還缺美人伺候不成?她雖美,未必沒有比她更美的,若說身段,上次賢妃要送他的那兩個,也不比她瘦多少,至於她表現出來的嬌俏,都是假的。
想到這裡,周潛忽然明白自己為何不甘了,他不是捨不得她離開,而是不甘心被她欺騙玩.弄!
不想做妾室?
周潛冷笑,起身去了後院。
陳嬌戰戰兢兢地出來迎他,偷偷觀察,發現周潛神色平和,心情似乎還不錯。
陳嬌不解。
「擺飯。」周潛在廳堂落座,吩咐道。
荔枝、桂圓立即去傳飯了,陳嬌低頭站在周潛旁邊,無比地規矩與乖巧。
周潛看她一眼,淡淡笑了下。
飯桌上十分沉默,吞咽聲清晰可聞,飯後,陳嬌隨周潛去了內室,站在衣架前為他寬衣。
周潛垂眸看她,不無遺憾地感慨道:「我原想,等王妃過門,等你為我生下一兒半女,便為你請個側妃的位分,卻未料你志不在此。」
陳嬌手上的動作頓了下。
其實,如果她只是個宮女,周潛對她還算不錯了,居然還準備讓她當側妃,哪個宮女遇到這樣的寵愛,當真是福氣了。但,誠如周潛所說,她志不在此。
「是我福薄,受不起王爺一片苦心。」陳嬌繼續為他寬衣,臉上露出恰當的傷感。
周潛握住她的小手,看著她水潤的眼睛,低聲問:「留在我身邊,當真不如去陪伴大長公主?」
這話說得情意綿.綿,彷彿她是個負心的女子,陳嬌卻心生警惕,難不成周潛想用這種方式勸她改變主意?
睫毛顫了顫,陳嬌輕輕地靠到了周潛懷裡,感傷道:「王爺待我一片真心,我也想長伴王爺身邊,可王爺早晚要娶王妃,後院還會添更多的美人,我越在意王爺,王爺寵幸別人時我將會越痛苦,與其變成一個拈酸吃醋王爺不喜連我自己都厭惡的人,我寧可忍痛離開王爺。」
周潛摸著她的長發,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麼互相依偎著,天色越來越暗,周潛忽然抱起陳嬌,與她一起進了羅帳。
最後一夜了,陳嬌努力扮演一個因為傷心才要離開他的小妾。
情濃之際,周潛推開她耳邊凌亂的髮絲,貼著她耳朵問:「阿嬌,以後長夜漫漫,你孤枕難眠,確定不會後悔?」一邊說著,他一邊讓她明白她即將失去什麼,使出了渾身解數,「若你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陳嬌腦海里光暈閃爍,她攀著他結實的肩膀,用一聲聲「王爺」掩飾心中所想。
夫妻若恩愛,夜晚確實讓人貪戀,但離開他后,陳嬌會給自己尋位好夫君,又怎會孤枕難眠?難不成周潛以為,世上只有他這位王爺能給她夫妻之樂?
周潛看著她緋.紅的臉,看著她只有他才見過的入骨嫵媚,心裡卻開始真的不舍,這樣的美人,短時間他要碰不到了。
越不舍,越不願停,這一晚,陳嬌睡著的時間,恐怕都不足兩個時辰。
她不懂十七歲的周潛為何如此精神,幸好,她馬上就要解脫了。
翌日,陳嬌起床時眼底一片青色,為了不丟人,陳嬌命廚房煮了好幾個雞蛋敷眼睛,然後化了比往常濃艷幾分的妝容。她忙碌的時候,周潛就坐在一旁看著,陳嬌忙完后,周潛還吩咐荔枝、桂圓將他送陳嬌的首飾、黃鸝鳥都帶上。
「在侯府,你畢竟是外人,這些你收著。」丫鬟們退出去后,周潛將陳嬌抱到懷裡,塞了她一個小匣子。陳嬌打開匣子,裡面居然是一疊銀票,最上面的一張是百兩面額,再看銀票的厚度,陳嬌估摸這裡怎麼也得有上千兩。
她震驚地看向周潛。
周潛捏著她精緻的下巴,輕輕親了親她嘴唇,喃喃道:「收下吧,免得你以為我心裡沒你。」
陳嬌渾身直冒雞皮疙瘩,不對,周潛就算心胸寬廣不介意她的離開,也不該如此大方啊!
「這,這太重了,我不能收。」陳嬌蓋上盒子,塞回周潛手裡。
周潛看看她,暫且收了匣子,然後等武平侯來接陳嬌,周潛陪她一起去前院時,周潛再將匣子塞進了陳嬌的包袱,還警告的瞪了陳嬌一眼。
陳嬌抿唇,心中越來越不安。
「表叔來的真早。」秋光明媚,周潛笑著同武平侯寒暄。
武平侯瞅瞅花骨朵似的陳嬌,笑道:「你姑祖母催的急,我也沒辦法。」
周潛頷首,指著荔枝、桂圓道:「她們倆一直伺候阿嬌,表叔一併帶過去吧,左右阿嬌走了,我也用不上她們。」
武平侯點頭,兩個丫鬟而已,他沒當回事。
周潛看眼陳嬌,又道:「被姑祖母看上,是阿嬌的福氣,只是阿嬌是母妃送我的人,我不好辜負母妃一片苦心,這樣,我且送阿嬌去姑祖母身邊盡孝,若將來她犯了錯,得罪了姑祖母,或是姑祖母不需要阿嬌陪伴了,還請表叔將阿嬌送回王府。」
陳嬌聞言,腦袋低著,袖子里的雙手卻攥成了拳!
昨晚她就察覺周潛的不對了,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照周潛的意思,她雖然住在武平侯府,身份卻始終是他的妾室?等永昌大長公主過世了,她還得重回定王府繼續當他的姨娘?
陳嬌咬牙,抬眼朝周潛看去。
周潛似乎一直在等她,四目相對,周潛立即回她一笑,只是他的眼底,一片諷刺。
而周潛說的客氣又在理,武平侯粗人一個,竟不覺得哪裡不妥,一口應了下來。
在周潛意味深長的目光中,陳嬌隨武平侯出宮了。
陳嬌的心情非常沉重,周潛送她的兩個丫鬟、一千兩銀票以及那些首飾,都成了束縛她的枷鎖。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光是發愁也沒用,走一步是一步吧。
馬車停在武平侯府門前,下車時,陳嬌臉上只有來到新地方的緊張與雀躍。
永昌大長公主熱情地接待了陳嬌。
武平侯府人口簡單,除了永昌大長公主、武平侯夫妻,就只有武平侯的兩個兒子了。世子爺今年二十五歲,與世子夫人目前生有一雙兒女,長子福哥兒四歲了,長女秀姐兒才兩歲。陳二爺夫妻更年輕,生有獨子祿哥兒。
一家人對陳嬌都很和善。
陳嬌被安排住在了永昌大長公主的院子,一整天都陪在永昌大長公主身邊,永昌大長公主真心疼愛她,陳嬌也由衷感激這位與她有緣的長輩,乾脆把永昌大長公主當自家祖母孝敬。
孝敬了一個多月,永昌大長公主越發喜歡陳嬌了,決定給陳嬌一個名分。
「阿嬌,咱們倆緣分匪淺,我想收你為義女,你可願意?」
這日黃昏,永昌大長公主慈愛地問陳嬌。
陳嬌愣了片刻,然後撲通跪到了地上,哽咽道:「蒙您看中,救我脫離苦海,阿嬌何德何能再當您的女兒?」
永昌大長公主料到這孩子會高興會謙虛幾句,甚至也料到陳嬌可能會哭,卻沒料到陳嬌會說出那麼一句話。
「救你脫離苦海?」永昌大長公主重複道,跟著明白過來,一邊扶起陳嬌一邊問:「怎麼,定王待你不好,你不願做他的妾?」
陳嬌紅著眼睛,悲苦道:「阿嬌生於農家,家中日子雖然清貧,但父母恩愛,阿嬌耳濡目染,就想將來也嫁一位與我白首的夫君,不想朝廷選秀,我輾轉進了宮,又被賢妃娘娘賜給了王爺。王爺身份尊貴,旁人都羨慕我能伺候他,我也自知能得王爺寵愛是我的福氣,可,可,若讓我選擇,我寧可做窮人.妻,也不想與人為妾……」
她淚水漣漣,永昌大長公主看著這張熟悉的淚臉,卻想到了早亡的女兒。
她的女兒阿嬌,貌美如花,京城見過女兒的貴公子們無不心生愛慕,就連惠元帝都想將女兒接進宮中封妃。惠元帝先詢問她的意思,永昌大長公主再去問女兒,她以為女兒會被帝王的權勢吸引,女兒卻嘟著嘴說:「妃子妃子,還不是妾,我才不稀罕給表哥當妾。」
於是,她就回絕了惠元帝的提親。
如今,這個與女兒容貌酷似的可憐姑娘,也不想給人當妾。
永昌大長公主又想到了兒子去接阿嬌時,定王那番客氣的話,擺明是捨不得放人呢。
旁人或許不敢得罪一位王爺,永昌大長公主卻不怕,她把阿嬌當親女兒寵愛,又怎會叫小姑娘受委屈?
「阿嬌莫哭,待你成了我的女兒,連皇上都是你的干表哥,誰還敢逼你做妾?」拿出帕子幫陳嬌擦了眼淚,永昌大長公主笑眯眯地道。
陳嬌受寵若驚地眨眨眼睛,獃獃問:「我,我管皇上叫表哥?」
永昌大長公主點頭:「是啊,你等著,明日我就進宮去給你討個郡主當!」
陳嬌又哭了,被老太太感動哭的,與老太太發自肺腑的寵愛比,她的利用之心簡直可恥!
「娘!」陳嬌撲到了老太太懷裡,發誓從此以後,她會把老太太的喜怒哀樂放在第一位,老太太過世之前,她都不會想改嫁的事!
對永昌大長公主而言,這些卻只是舉手之勞,說到做到,第二天永昌大長公主就帶著陳嬌進宮了。
惠元帝就這一個姑母,當然不會拒絕永昌大長公主一個小小的要求,痛快地賞了陳嬌一個「長寧郡主」的頭銜。
陳嬌磕頭謝恩,等她起來,永昌大長公主有些為難地對惠元帝道:「對了,阿嬌原來是老六身邊的妾室,記錄在冊的,現在我收阿嬌做義女,阿嬌與老六就差了輩分,那阿嬌在老六那邊的名分,還是趁早抹去吧?」
惠元帝瞅瞅新任的干表妹,根本沒把這當回事,當即就吩咐了下去。
陳嬌高興的啊,一上馬車,就殷勤地替永昌大長公主捏肩揉腿。
她開心,永昌大長公主也笑成了一朵花。
定王府,剛搬出宮不久的定王爺周潛得知自己的小妾被親爹一句話除了名分后,險些將一雙鐵拳握碎!
長寧郡主?
想當他的表姑姑,她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