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二章

一五二章

戚修見秦玉樓認真了,反倒是有些慌了,悔了。

「別別跪了,起來吧」

戚修權衡一陣,終於將「一言九鼎」的原則給拋下了,他其實也沒真氣,不過是想強留著妻子在這裡,兩人單獨處一陣子而已,順便給妻子一個下馬威。

那什麼,關於那姓薛的,自顏邵霆一事兒后,戚修早早便將有關妻子在元陵的一切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了,除了那姓薛的,還有個姓劉的,鄰城還有個姓袁的表哥,戚修心裡頭門兒清。

今兒個這一遭,要怪自然只能怪那姓薛的,當年將他的夫人害成那副模樣,現如今居然還有臉找上門來。

雖心裡頭門清,仍舊有些不爽快,覺得妻子惹的風流債委實太多了,自然有些言不由衷。

而眼下,甭管什麼風流債,甭管什麼下馬威,戚修只有些悔不當初了。

秦玉樓由始至終就當沒有聽見似的,也不說話,面上也無甚表情。

許久,這才抬手徑自擦了擦眼淚,垂著眼語氣平平的道了句:「既然妾德行有失,今日便在戚家的列祖列宗面前長跪請罪,以求寬恕,夫君請回吧」

細細聽來,那語氣有些清冷,且其中還殘留著一絲哽咽聲,令人聽之憐惜。

德行有失,或許戚修不過是隨口那麼一說,諸不知這一罪證對秦玉樓而言,是被扣下了多麼大的一頂帽子。

她雖歷來雲淡風輕,甭管旁人對她如何判定,無論是妖艷風騷,還是賣弄風情,亦或是水性楊花,此類種種批判於她而言,不過皆是旁人嘴裡的碎言碎語罷了,傷不了她分毫。

可是這話從她丈夫嘴裡說出卻到底不同了,就像是打蛇打中了七寸,正重她的要害,怎能不令人氣憤、受傷。

戚修聽了一時微怔,好半晌這才反應過來,急急道著:「不不用跪一整夜的,一一個時辰就夠了」

話剛說出口便覺不妥,見妻子抿著唇,戚修立馬緊緊的閉上了嘴,好一陣這才睜著眼說瞎話道:「一個時辰已經到了,可以起了」

秦玉樓嘴角幾不可聞的抽動了一下。

戚修並不太擅長認錯,也不太擅長哄人,翻來覆去也就只有那麼乾巴巴的幾句。

說了好一陣見妻子仍不言不語,像是鐵了心了。

戚修無甚法子,過了好一陣,只低低道了句:「要跪也別跪地上,咯得慌」

見秦玉樓不肯用蒲團,猶豫了一陣,戚修來到秦玉樓面前,盤腿坐在了她的對面,忽然伸手去挪她的膝蓋。

秦玉樓雙腿麻了,只下意識的「嘶」了一聲。

戚修手臂微頓,然後忙將他的兩隻結實寬厚的大掌墊到了她的膝蓋下。

因他的身形比她高大魁梧了一大截,眼下只能微微佝僂著身子,一座山似的大塊頭縮在她的面前,姿勢有些彆扭,有些奇怪。

許是這個動作有些累,不久后,只見戚修頭一點一點的,然後偷偷瞄了她一眼,隨即只不漏痕迹將腦門輕輕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秦玉樓:「」

秦玉樓對戚修,脾氣向來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在丈夫將手掌墊上去的那一瞬,心裡的氣便早已不爭氣的消散了,不過是嘴硬罷了。

可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見他此刻表情似乎有些享受似的,秦玉樓頓時一陣久久無語。

她忍了忍,忍了又忍,依著這趨勢,怕是當真得在這裡待上一整晚了。

這般想來,終究忍無可忍、有氣無力的開口悶聲問著:「夫君當真覺得樓兒德行不佳,有失婦德,是個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女子么?」

問這話時,臉上隱隱帶著一絲受傷與悲切。

戚修聞言嗖地一下抬頭,又忙不迭搖頭,他怎麼會這樣看她呢?

在所有人眼底,妻子賢惠、端莊、知書達理,行事做派間頗有股子當年祖母的風範,便是連一向喜怒難辨的祖母都對她甚是滿意。

雖然,在他眼中,妻子變臉有些快,喜歡生氣,也有些愛計較,但是大部分時候妻子對他還是十分溫柔體貼的,他喜歡她溫柔賢惠,也喜歡她計較惱怒,她的所有喜怒哀樂,他都愛看。

他從未看輕過她。

她為了他生兒育女,且忍常人之所不忍,一連著生了三,他心疼都來不及,哪裡會看輕及嫌棄?

似乎總算是後知後覺的發覺妻子生氣、傷心的原因了,戚修有些後悔,有些憐惜,想要伸手去撫摸妻子脆弱的臉,可手還在妻子膝蓋下墊著呢。

於是,只將腦袋一點一點的湊過去,輕聲喃喃的如實道著:「你這幾日忙裡忙外,不是忙活府中的事兒,就是忙著陪著孩子,已有整整五日未曾與我好生說過話了,為夫統共回京才不過十餘日,夫人便失了新鮮將為夫撂一旁了,方才方才不過是口不擇言,胡言亂語罷了,將你領到這兒,實不過是想要與夫人單獨處會兒」

語氣中似也有幾分委屈。

說著,說著,見妻子雙眼一紅,戚修忙不迭急急將額頭湊過去,貼著她的額頭蹭著,道:「夫人,莫要再氣了,為夫知錯了」

秦玉樓眼淚便又忍不住滾落了下來。

這個獃子。

死獃子,臭獃子。

有什麼話明明可以直說的,偏生跟個小姑娘似的悶在心裡,來拐彎抹角的折騰著她。

她權當是因著薛鈺那事兒呢。

哪裡知道竟是這些彎彎道道。

當真是男人心,海底針。

她這幾日確實是冷落他了,可馬上便要過年了,京城不比元陵,侯府不比她們秦家,規矩大著呢。

春節期間有大的祭祀,三個小的要上族譜不說,初七戚家打頭一回設宴,樁樁件件皆是大動干戈的場面,皆得提前準備著,且屋子裡又添了三個正直鬧騰的小兔崽子呢,一時忽略了他也是難免的事兒。

未曾想,這獃子竟然——

他還委屈上了。

這都叫做什麼事兒,秦玉樓是又氣,又樂,又傷心,又暖心,見丈夫使出了渾身解數在哄著她,心裡一時五味陳雜,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見戚修臉貼著她的臉,面上小心翼翼,雙眼巴巴瞅著她,活像一時可憐兮兮的小狼狗似的,秦玉樓委實是受不了了,終於語氣鬆軟了幾分。

嘴上只不情不願道著:「戚家的老祖宗正瞧著呢,正經點兒,還不趕緊起來」

歷經多次被原諒的戚修,此番敏銳的從妻子鬆軟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原諒的意思,頓時心下一松,只覺得提得高高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結果人一激動,動作便有些大,卻未想,就這般僵持著身子,竟一下將后腰給扭到了。

而秦玉樓跪了這麼久,雙腿麻了,腰也痛,背也痛,膝蓋也疼,面上不由呈現出痛苦之色。

戚修只小心翼翼的抽回了手,去揉他的腰,末了,便立馬要去扶秦玉樓起來,只舔著一張臉,小心翼翼的道著:「來,咱們別鬧了,為夫扶夫人起來」

心中氣雖消了,可一想要自個白白受了這樣一份罪,心裡還是有些意難平,於是,秦玉樓只咬牙道了句:「夫君歷來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在這戚家列位老祖宗面前說過的話,怎能輕易收回」

言外之意便是今兒個勢必要將這一個時辰給跪滿了。

戚修皺眉道著:「可是夫人的腿已經麻了」

秦玉樓輕輕抬了抬眼,微微挑眉道:「不然呢,難不成夫君要代勞不成?」

戚修聞言微怔,下意識的看了看妻子,見妻子面色如常,執意如此,只暗自猶豫了一翻,良久,方抿嘴沉聲道:「餘下半個時辰便由為夫代勞罷」

秦玉樓淡淡挑眉,又下一記猛葯,道:「可方才夫君說樓兒德行有失,既是樓兒犯了錯,怎能讓夫君代勞呢,當著列位列祖列宗的面,怎能如此行事?」

戚修定定的瞧著妻子,半晌,嘴抿得更緊了,少頃,只朝著祖先們的牌位道著:「戚秦氏德行端莊、品行優良,是後輩言不由衷、無理取鬧驚擾到了諸位祖先,所有的懲罰理應後輩承擔,還望列位列祖列宗勿怪,餘下半個時辰的懲罰便由戚修受之——」

說著,這才扭頭瞧了身旁妻子一眼,言下之意,現在總行了罷。

秦玉樓這才不情不願淡淡頷首。

因著雙腿發麻了,在戚修的揉捏下,待漸漸的恢復如常后,秦玉樓經由戚修緩緩扶著起來,一時只覺得腰酸背疼,痛苦難耐。

於是,在滿身痛楚下,秦玉樓仍然賣力彎腰撿起地上方才由丈夫遞來的那個蒲團,十分「好心」的雙手遞到了戚修手中,一臉體貼道著:「那夫君好生跪著認罰便是,樓兒腿疼,便不陪夫君了」

說著,還十分細緻體貼的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方一步十回頭的極為不舍的離去了。

剩下戚修抬眼看了看頭頂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蒲團,良久,方一臉苦笑的摸了摸鼻子。

戚修在祠堂里可謂是扎紮實實的跪上了半個時辰。

記得以前小時候性子又皮又烈,可沒少被老侯爺押著罰跪祠堂,老侯爺去后,老夫人對他委以重任,管教簡直比老侯爺更嚴,動不動便罰他去祠堂好生反省。

倒還是頭一回被妻子罰了跪了祠堂,果然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只盼著他們夫妻倆鬧出的這一遭,夫人給捂嚴實了才好,不然,這若是傳出去了,還如何威震四方。

從祠堂回來后,熱乎乎的飯菜已經上桌了。

戚修一踏進屋子,一股子暖呼呼的氣息及香噴噴食物香便撲面而來。

還是在屋子裡好啊,那祠堂不是個好待的地兒,往後也得要悠著些。

他方一進屋,便見妻子從裡屋出來,見了他,先是瞪了他一眼,隨即,便吩咐人端水拎盆,妻子親手擰乾了帕子過來侍奉他,見他呆愣愣的瞧著她,秦玉樓面色似有些不快,微嗔了他一眼,語氣硬邦邦的道著:「發什麼愣,低頭」

雖然,語氣有些不快,那嬌嗔的一眼,卻令他心窩子微微發著熱。

忽然覺得,這祠堂一跪,還挺值。

戚修忙低下頭,臉上一陣傻笑,笑容極淺,卻能融化了這冬日的寒冷。

秦玉樓心窩子不由飛快的跳了一下,嘴角微微翹起。

卻說自那日祠堂里鬧過那麼一出后,秦玉樓對戚修果然熱情了不少,許是過年事宜均已安排妥當了的緣故,又許是這人一旦上心了,自然時時刻刻都會圍著你打轉。

只是,白日里對他是熱情不少,可是這夜裡——

戚修已替妻子揉了好幾夜的腿,她腿疼、腰疼、背也疼,前提是只要他方有動手動腳念頭的時候。

唔,他就知道,哪裡是一頓跪能夠消停的。

偏生此事還是因他挑起的頭,自作孽不可活,唯有夾緊了尾巴,盼著新年趕緊來,希望新年能夠有個好氣象吧。

戚修苦哈哈的想著。

這一個年,是秦玉樓在戚家過的第二個年。

因有丈夫陪伴,又有兒女在側,實則是秦玉樓心裡在戚家過的第一個團團圓圓的年。

新的一年裡,家裡頭多添了幾口人,桌上便要比去年更加熱鬧了幾分,許是在這一年裡經歷過種種跌岩起伏,大家感觸頗多,長年者看得更開了,更加睿智了,年輕之人終歸是成長不少,而小一輩們咿咿呀呀的充滿了活力,再過上兩年,這團圓桌可得分席而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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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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