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甩鍋
域西府城還沉睡在清晨的安寧中,一座精雕的石樓上離地十丈,俯瞰周邊的小樓,一隻雄鷹樣式的飛檐栩栩如生,飛鷹利爪下面掛著一盞紅色的燈籠,仔細瞧去,上面寫著「知暖」二字,小廝打著哈欠,將那盞燈籠摘下,域西的天才算真的大亮。
以往這時候,軍政宮的侍者們早就開始進出宮門,迎接各處的鎮守商人使者,今日的宮門大亮的天卻仍然緊閉,兩隻夜郎倒是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兩隻眼睛比夜晚暗淡了許多,趴在台階上,無神地望著前面空曠地大街。
議事殿內幾個老者滿臉愁緒,他們自從下半夜被叫到宮內就沒再出去過,坐在上位的趙志賢的眼眶有些發黑,眼珠也開始冒著血絲,手中的疊韻紙厚厚一沓,此時還在不斷閃著白光,有人傳來消息。
趙志賢看看信息,不耐煩地扔到一邊,下面幾個都是府城德高望重的老人了,總管域西府政事,一個個在那裡撫須,卻始終沒拿出個章程來。
「我說諸位,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四個多時辰了,康府主又來信息了,老夫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
一夜之間血落伏屍百萬,府軍撤出,消息像是洪水一樣,衝擊著整個域西府,軍隊內部人心惶惶,趙志賢收到了來自各個軍候統領的消息,和那些死在血落的行商家人的質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己的親人還能不能回來。
甚至有人直接問道,是不是府軍破了血落的防線,屠盡整族,趙志賢一個頭兩個大,這種事情他怎麼擔得起,關鍵是軍中傳出血落魔株之事,事關中定府他更加不敢私自決定,可是此時顧候生死不知命懸一線,葯庄的人正在為顧候救治,一夜都沒有好轉,據說用去了六盒丹藥,才保他不死,現在氣若遊絲,誰也不能保證他能挺過來。
康懷一直在問關於血落的事情,一夜無眠的還有遙遠的中定府城,魔株的事情,康懷怕是急得要殺人了,就要看此事如何定性了,如果說是中定府丟失魔株導致血落染魔株,那康懷便要逃命去了,放眼天下,除了戰爭,沒有這麼多人一時間死去的。
整個真域對凡人的生死看得還是比較重的,出塵境之後便難生養,雲海之中的家族道統神功都是要靠人傳承下去的,來源便是江湖中的凡人,所以很多大家族都是要求子孫出塵境之前必須留下子嗣,但是資質卻要看天定了。
張邈向他求助無果后便杳無音訊,生死不知。
府城司馬曹祥本已經準備升遷去往雲海任職,憑著平叛血落這場戰功,自己也有了不錯的本錢,最不濟全府相安無事也好,此事一出蓋都蓋不住,軍中傳開了,他自己也是戰鷹騰空起,最快速度前往軍中安定軍心,而百長新的司馬夢卻是要破碎了。
「葯庄的周先生讓小的來問,那件事情趙師可能做主?」
門外一個小廝走進來,看看周圍的幾人,害怕打擾幾位商討大事,聲音有些小。
趙志賢坐在上位,那原來是顧候坐的,他一介凡人,沒有能力搶奪大位,也沒有那心思,出塵境修士也不是自己能夠掌控得了的。
「叫他們儘管用藥便是!救人要緊,大夫不就是救死扶傷的嗎!」
趙志賢已經在爆發的邊緣了,血落的事情尚未解決,葯庄還拿事情來煩自己,現在域西急需主持大局的人,可惜不是他,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坐在這個位上不過半日已是如坐針氈,煎熬備至,當下最要緊的便是救醒顧候,由他主持大局大家都能好過多了。
「葯庄言道,此葯甚為貴重,傾注葯庄大量心血,不敢擅用!」
小廝已經聲音顫抖,他能感覺到趙志賢的怒火,替人傳話也不是個好差事。
「告訴他們准了!抓緊救過來府主才是第一大事!」
趙志賢從座位上站起來,憤怒地指著前方向前疾走數步,眼睛冒火,險些點著下面的眼袋,白鬍子跳舞一樣抖動不已。
小廝匆匆應一聲「是」,便急速退下了。
房間內只有趙志賢粗重的喘息聲,其他幾位老者都自覺地不吭聲,帷帳被微風吹起,露出柱子上的夜狼雕刻,張牙舞爪。
趙志賢有些冷,收斂下衣襟,重新回到座位上,台下一人聲音有些局促,但是還是說出那句話。
「趙師可是將哪一鎮的鎮守交到了葯庄的手上?」
一語出四座驚。
趙志賢剛坐下便又站了起來,此事一直都是顧候親自做主,葯庄的大葯有著起死回生之能,但是價格相當不菲,根本不是普通人負擔得起的,當初即使他告訴了董耀也是於事無補,只會給他一絲希望然後在絕望中死去而已,顧候這麼些年用藥頗多,府庫的靈珠幾乎所剩無幾。
葯庄也是知道域西府外強中乾,提議接管軍鎮鎮守一職,這些年來域西十三鎮已有五個落在了葯庄的手上,每年上報人口的數量都在減少,但是顧候都是視而不見,只要地區不亂穩定便可以,葯庄的胃口也是越來越大,鑒於州司的緣故,葯庄也不敢太過分,但是現在血落沒了,不知道葯庄會不會鋌而走險。
但是這個事情誰都不敢過問,眼下換成了趙志賢,他們自然是有什麼問什麼,畢竟這也是屬於域西的政務。
「眼下還是救過來府主最重要!」
趙志賢真想待在血落不回來,隨即轉移話題說道。
「諸位還是想個法子怎麼回了康懷吧。」
康懷的信息一夜之間就沒停過,催促之意越來越明顯,他們不知道的是康懷早已經知會杜重必須快速清理掉血落境內的魔櫝,不惜代價!當下之際便是洗清自己的嫌疑,不能落人以柄。
「從軍中傳來的消息來看,血落似乎散落了不少的魔株,而且有些廢棄的魔櫝,這些都是直指康懷的罪證啊!我們怕是擔不起這罪吧,試問還有什麼能將數百萬人一夜喪生,這倒是個好方法。」
一個五十歲的男人,頭上戴著一頂金絲冠,身上穿著一身紅色的綉有團團烈火的華服,腰間纏著銀帶,他比較傾向將罪責推到康懷身上,畢竟鐵證如山,府軍之中都是看到的。
「唉,不可,說不定現在康懷已經在血落清理魔櫝了呢!到時候無憑無據,康懷完全可以說是域西府造謠誣陷,子虛烏有!」
一個男人反駁道。
「哼!血落成為死地,哪個還敢進去!老大人莫要高估了中定府那些人,況且三坊之地何其大,單單上萬士兵想要遍尋,怕是難如登天。」
「可是不知府主大人與康懷該如何處理此事,與之結怨也實為不智。」
「要我說哪有這麼多顧慮!他康懷除了這樣的紕漏還要我們替他擦屁股,我們自己都自身難保,乾脆就將此事跟他明說,大不了鬧到州司甚至是鏡皇宮,就是夢皇廂派人下來咱們也不怕,康懷屠戮域西府人還有理了?」
這話說得真是吹破了天,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就是敢口出狂言,此事鬧到州司便已經算是天大的事了,雲海根本不過問江湖上的事情,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很有可能驚動州司,但是鏡皇宮就免了,趙志賢轉念一想,中定府是傍著劍閣這顆大樹,真域之中四大頂級宗派之一。
東鏡的劍閣,南鏡的小禪院,西鏡的夢皇廂,北鏡的浮天闕,前兩者是老牌大宗根基深厚,在聖境星河也是大勢力,如果到時康懷尋求劍閣庇護,能不能驚動夢皇廂還真的說不定。
但是幾個老師傅還是對年輕人的狂言嗤之以鼻,完全是在自己嚇唬自己嘛!
「諸位冷靜點,老夫細想想,還是不要將此事推到康懷身上,他干係重大,也是個馬蜂窩,咱們最好還是明哲保身的好,還是將罪責都推到死人身上吧!」
台下人面面相覷,死人?莫非是血落?
「老夫的意思是,血落積重難返,沈長凌觀之無望,隨後便是揮淚盜魔株,散於血落各處,此乃自殺!」
駭人聽聞!台下皆是震驚之色。
趙志賢想想,或許可以是沈長凌不肯見血落代代為人奴娼,出此下策,但是血落之事畢竟是上不得檯面的,有些事情不能明說,但是血落之惡還是不變的。
「老大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走上那條路,此事說不通吧,即使是失去府城四府的援助,大可以慢慢教化,自食其力,總能度過眼前難關,這……」
老頭不知道顧候在血落的事情,趙志賢也不會大肆宣揚,所以此事實在是說不通,因為積重難返走上伏屍百萬的路可信度實在是不高。
「暫且這麼說吧!康懷那裡需要答覆,老夫之後還要去看看府主的情況,當下只有這種方法了,萬事等到府主醒來再說!」
趙志賢感覺自己腦袋都要炸掉了,煩躁地地揮揮手,送走了嘰嘰喳喳的幾個人,急忙叫來外面的小廝,問了問府主的情況,隨後快步朝顧候處走去。
小廝一下子撞到了趙志賢的身上,老大人突然在原地站定,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事情,急忙找到百長新的疊韻紙。
「速進血落,查找沈丘溟!」
一行字白光閃閃,隨後消失掉。
趙志賢轉過身來,對小廝問道。
「前些日子府主派出去的幾名高手可有消息傳來?」
八名勁境高手,是相當頂級的配置了,去抓捕一個力境的小子,到現在還是沒有人回來,哪怕是半死不活的也沒見著一個,關鍵是自己也聯繫不上他們,唯一能聯繫得上的只有顧候。
百長新回了消息說道,目前軍心不穩,在荊水損兵折將得厲害,現下不宜出兵,一個毛頭小子不足為據,軍隊修整完便會將他完完整整的送到府主面前。
趙志賢破口大罵,「你知道個屁!」
但是沒傳信給他,顧候的十幾個弟子沒有一個能幫得上忙的,真是可悲至極,其他軍候、總兵都是一樣的說法,誰都不願意再進入那死地,哪怕是杜重也是一樣。
丹平鎮鎮守府經過一年多的改建,面貌大改,城牆加厚,雖然外邊的魔患不斷,但是城內卻是歌舞昇平,新任鎮守盧楊頭上綁著一根淡藍色的布帶,上面印有淡淡的山水畫,一直垂到脖頸,閉著眼睛,薄薄的嘴唇在跟隨音樂蠕動,台下的女子淡雅婀娜,柔骨如水勾畫出曼妙的舞姿。
大胖子杜重走進來,女孩們自覺地慢下來,最後靜靜地退了出去,盧楊撩開在臉頰的髮帶,慢騰騰地起身,讓出自己的位置,繼續做到下首去閉眼睛口中仍然是念念有詞,回味之前的曲調。
杜重坐在上面,瘦弱的椅子吱嘎作響,盧楊是個兩面派,一邊不得罪中定府一邊不得罪顧候,穩穩地做了一年多的鎮守,杜重對他的態度也習慣了,幾乎丹平的主要將官都出自中定府,杜重相信自己對丹平軍中的暗中掌控,盧楊也是心知肚明。
「前線傳來消息說是血落一夜之間百萬屍,你作為丹平鎮守是不是該派人前去調查一下!」
天剛蒙蒙亮,杜重就接到了來自中定府城的命令,域西府軍倉皇撤退的事情他早已知曉,而且對血落現在更是畏之如虎,當下還是找人幫忙進去才是正道。
「軍候大人說笑了,盧某不才,一心只放在修行上,對其他事情一概不上心,盧某還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出塵朝天登上雲海呢,鎮守軍官都是軍候大人的親傳弟子,大人儘管使喚便是!」
「要是都能像鎮守大人這樣的話,世界該是多麼的和諧,唉,血落的事情軍中傳遍了,貿然然他們去送死,怕是會讓他們發生兵變,杜某的意思是讓那些百姓去,杜某許以重金,但是血落魔株的事情,不可讓他們知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