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番外18

魔法陣因為他們相擁時的接觸消失了。

「記憶融合還沒有完成。」邦妮焦急地上前提醒伊爾薩：「你不能碰觸希諾。」

伊爾薩埋頭緊緊抱著他的小精靈,彷彿沒聽見警告一樣。

希諾都被這頭龍沒輕沒重的力道勒得喘不上氣了，但他絲毫沒有掙扎。

他坦白了自己心裡的苦悶，不論旁人會不會笑他沒出息,他此刻從這頭龍的身上只感受到刻骨的心疼,這樣很好了，伊爾薩愛他,再怎麼丟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不需要他融合記憶了。」希諾側臉埋在伊爾薩懷裡，開心地看向一旁的邦妮：「我現在感覺很好。」

伊爾薩立即對邦妮提議：「幫那那把對那個壞龍的記憶封印回去！」

邦妮一時說不出話來。

艾登走到妻子身邊，沉聲警告：「那一部分的希諾不只是記憶而已,而是他留在時空中的一部分靈魂，如果你想把這部分靈魂完全封印,那希諾未來很可能永遠無法達到真正的實力。」

希諾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仰頭看向伊爾薩,像是想知道這頭龍的想法。

伊爾薩目光嚴肅地看著艾登,又用餘光看了眼小精靈，大概是怕激起小精靈的不滿，他用龍語對艾登說了一句話。

身為當年的皇家祭司,艾登和邦妮雖然能通過巫術感知龍族頻率,但這麼貿然開始龍語對話，他們一時沒反應過來。

還是艾登看見伊爾薩挑了幾下眉毛才狐疑地開啟了頻率感知的巫術。

於是，他聽見伊爾薩用龍語對他說：「有伊爾薩保護諾諾,不夠么？」

能聽伊爾薩把自己和希諾的名字念對可真是稀奇的事，艾登聽多了這頭龍帶著口音的通用語,都快以為希諾的別名就叫那那了。

「接近巔峰時期的希諾可以在回溯的時空中凝聚出一具全新的身體。」艾登揮手在半空中用龍族文字,回答伊爾薩的疑問：「這樣的能力有多麼可怕,你應該能想象得出,他甚至險些在你幼年時期輕而易舉殺掉你,不是嗎？希諾無愧為這個時代最強混血巫精靈，你或許是龍族過去乃至未來最強的龍戰士，但也無法像希諾一樣通過修正歷史，來避免七族的重大災難，他的強大能力與你層面不同，但同樣令世人敬畏，封印起來未免太可惜了。」

「你們在說什麼？」希諾敏銳地察覺了這頭龍好像背著他再跟艾登夫婦說悄悄話：「這些字我怎麼看不懂？我也要知道！」

伊爾薩神色頹然的看向希諾，低聲嘟囔：「他說那那很厲害很厲害，挽救了七族蒼生。」

「啊？」希諾情緒一下子亂了，擺擺手謙虛道：「還好啦，這是我應該做的~」

伊爾薩不滿地反駁：「沒有這麼多應該做的事，那那不可以很累。」

邦妮聞言也看向希諾，溫柔地開口：「伊爾薩說得沒錯，你沒有這些責任和義務為眾生犧牲自己，如果不想要接受那份力量帶來的痛苦，我可以和艾登聯手，將那部分尚未完全融合的殘魂重新封印起來。」

希諾下意識一皺眉。

艾登立即補充道：「也不用太過擔心，你的實力會緩慢增長起來，最終也能達到和完整的你差不多的程度，只不過需要你自己刻苦重新修習。」

希諾垂眸想了想，低聲回答：「其實我不是捨不得自己殘魂的那部分力量，只是……聽起來可能有點傻——我覺得……我能得到今天的幸福，都是因為完整的我不惜打碎自己，歷經千難萬險和數百年的等待，才換來今天，如果……我因為嫌棄那部分的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就把那部分再次封印起來，我會……這麼說很奇怪——我會覺得很對不起完整的自己，它比我更有資格享受現在的幸福安寧。」

邦妮紅了眼眶，抬手摸了摸小精靈的腦袋，哽咽道：「好孩子，你本來就值得幸福與安寧。」

艾登也鄭重點頭同意妻子的看法。

得到認同的希諾害羞地轉頭抬眼看向伊爾薩，卻發現那頭龍臉上絲毫沒有動容的神色，反而……一臉錯愕。

「你怎麼了？」希諾察覺不對勁。

伊爾薩一臉驚愕，幾乎用氣音反問：「什麼是那部分的自己？那那和那個精靈是分開的？」

希諾一愣，忙解釋道：「那部分的我就是擁有時空回溯前的我，當然他也是我。」

伊爾薩皺著眉頭微張著嘴震驚地盯著他，似乎把最近發生的怪事都串聯在了一起，最終，他啞聲質問：「那天晚上踹伊薩下床的是那那，還是那個精靈？」

「是我！當然是我。」希諾解釋：「我說那部分的我，只是說過去回憶的情緒會影響到我，並非有兩個我在我的身體里。」

可這樣的解釋已經沒用了。

伊爾薩無法認同那個帝王和自己是同一頭龍，希諾因為殘魂記憶有了和那個帝王的相處記憶，已經讓伊爾薩很難受了，現在居然得知自己的小精靈身體被另一個精靈佔據了一部分，他整頭龍都崩潰了。

「聽著，伊爾薩，」艾登急忙安撫這頭龍：「沒有人佔據希諾的身體，那一部分的他本來就是他，就像回憶里的那個帝王也是你，只不過因為進過哈羅極安，失去了一部分自我。相比於你，那個帝王失去了愛別人的能力，這就好比你在戰鬥中被人砍斷了胳膊，變得殘缺了，這個殘缺的你不夠完美，很多事都不能做了，但難道你就不承認這個你是你自己了嗎？如果就因為你殘缺了，希諾要拋棄你不認你，我們大家都不認你了，你覺得這說得通嗎？」

「他斷胳膊斷腿無所謂。」伊爾薩冷冷地回應：「可他傷害了那那，伊薩絕對不會這麼做，所以他不是伊薩，那那不可能被傷害，伊薩不要那那被傷害。」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伊爾薩！你已經進入求偶期，是頭大龍了，不要這麼孩子氣！」向來寵溺伊爾薩的邦妮居然語氣強硬地訓斥道：「事實就是一部分的希諾被殘缺了的你傷害過，這一切已經存在了，你委屈也好、自責也罷，但你不能為了逃避就否認已經發生的事實！」

「不要說了。」希諾慌忙阻止：「這不關伊爾薩的事，我不要他難過。」

邦妮挑眉質問：「所以你們兩個小鬼，就打算一輩子一起逃避這件事咯？」

希諾語塞。

邦妮看向伊爾薩，伊爾薩此刻臉上倒是沒了剛才暴怒的戾氣，他似乎平靜了很多，皺眉閉著眼，似乎在重新思考整件事。

四人都沉默了許久。

伊爾薩睜開眼，平靜地詢問：「可以把那那的殘魂封印在伊薩身體里，只要讓那那忘掉就好，如果那個被傷害的殘魂不開心，伊薩可以負責哄他，哄一輩子都可以。」

希諾一愣，立即啞聲拒絕：「笨蛋龍！我才不要……」

邦妮突然意識到這頭小胖龍並不是不想承擔責任，而是不能接受這隻小精靈受到回憶的傷害。

「這不可能。」艾登冷靜的回應：「殘魂是希諾的，並且已經初步融合了，想要像以前那樣取出來封印在靈魂石里，只能再次殺掉希諾，汲取部分殘魂，這你肯定不願意吧？我們能做的只有幫他把殘魂封印在身體里。」

「那就封印吧！」希諾忽然改變了決定，如果那部分的自己也會讓伊爾薩受折磨，那他就顧不得是否對得起完整的自己了。

伊爾薩似乎已經理清了那部分殘魂對希諾的意義，他也改變了決定，追問艾登：「就沒有其他辦法讓那部分殘魂變得像那那一樣無憂無慮么？讓它不要惹那那難過。」

艾登只好耐心解釋：「你的理解有錯誤，希諾身體里並不存在兩個靈魂，本來就都是他，希諾之所以會被殘魂的回憶折磨，是因為那部分殘魂還存有些心結執念未被消解，這如今也成了希諾的心結。」

「那要怎麼才能讓殘魂開心？」伊爾薩歪著腦袋急道：「伊薩可以替那頭壞龍跟它道歉嗎？它可以多踹伊薩幾腳沒關係。」

艾登猶豫著看了眼妻子。

邦妮點點頭。

艾登便下定決心對伊爾薩說出了真相：「就像你無法理解那部分殘魂的痛苦就無法認同那部分的希諾一樣，現在的你，對於那部分的希諾也是陌生的，那個希諾從來沒見過如此愛意濃烈的你，你越是疼愛你的精靈，那部分的希諾就越覺得你陌生。」

伊爾薩已經徹底懵了，他艱難地思考了一會兒，啞聲詢問：「所以那個奇怪的精靈想要伊薩欺負他？」

精靈這個族類癖好真是好奇怪。

「那個精靈想從你身上看到那個帝王的靈魂。」艾登糾正伊爾薩的錯誤：「你假裝欺負希諾是沒用的。」

「那怎麼辦？」

「只有真正理解那個帝王的感受，你才能接受那個殘缺的自己。」艾登解釋：「也就是說，只有記憶融合后的你，才能安撫那部分受傷的希諾。」

伊爾薩都快被氣笑了，搖頭自嘲道：「伊薩要是能理解那頭混蛋，融合回來就未必想要安撫那那了，可能還要每天毆打那那三次解解悶。」

「他對我也沒有那麼壞！」希諾立即替帝王伊爾薩辯解！

「你這是偏見，伊爾薩。」艾登認真解釋：「那個帝王是失去了一部分自我，他不知道怎麼去愛希諾，而非故意傷害希諾。」

伊爾薩哼笑一聲反駁：「加利哥哥都傻成那樣了，也沒有欺負莉娜。」

希諾忽然認同：「對吧！我也覺得，他可能就是不愛我……」

邦妮急忙解釋道：「每頭龍的經歷和性格不一樣，加利沒進哈羅極安前，跟你性格也截然不同啊，那麼進過哈羅極安後行為舉止跟你不同也是正常的，你不能通過一個與你完全不一樣的龍來斷定自己是個混蛋。」

「慢著——」伊爾薩抬手制止：「那個帝王是混蛋，伊薩不是的，不可以混為一談。」

「所以你就是用偏見給那個殘缺的自己判了死刑。」邦妮據理力爭：「我知道看見那個帝王傷害希諾讓你很生氣，但現在也只有那個殘缺的你能拯救希諾，你難道不願意付出些努力，嘗試了解那個自己為什麼會做出對你來說如此不可饒恕的事嗎？」

伊爾薩沉默了，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想到能安撫希諾的辦法只有這一種，他只好強迫自己面對現實，對艾登夫婦說：「再融合一次。」

艾登看出這頭龍眼神的急切，立即警告：「伊爾薩，你不能強行逼自己去接受那個帝王的行為，那樣融合咒術會崩裂、徹底失敗，對你無法再次起效。」

伊爾薩吃了一驚：「你開玩笑么？不逼自己怎麼接受？」

四人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艾登抬起頭，沉聲說：「我有個略有些冒險的辦法。」

邦妮似乎很有默契地立即想到了丈夫的想法：「你該不會想……」

「什麼辦法？」伊爾薩急問，他已經顧不上要不要冒險了。

「記憶融合巫咒還有一種更強的高階禁術。」艾登沉聲說：「你與那個帝王的融合度已經達到七成以上，足以開啟禁術，反過來讓你進入那個帝王的記憶里，你可以自己調用回憶去理解一切為什麼會發展到那個地步，這樣或許更容易幫助你理解帝王的所作所為。」

「這有什麼風險嗎？」希諾追問。

艾登回答：「如果禁術時間結束后，融合度依舊沒達到十成，那個帝王遭受過的痛苦可能也會向靈魂碎片一樣困擾伊爾薩。」

「不行！」

「可以。」

希諾和伊爾薩同時給出了相反的回應。

希諾極力反對：「那個帝王失去了一部分自我意識，你根本不可能完全理解他的所作所為！」

「那也得試試。」伊爾薩坦白道：「每天被那那主動親親這樣的痛苦，伊薩能夠承受。」

希諾：「……他經歷的痛苦比你想象得可怕很多，伊爾薩，你原本的一生中三歲不到就被父母遺失了，而且……」

「不管怎麼樣。」伊爾薩態度堅決：「伊薩都要試一試，成功最好，失敗就陪那那一起難受。」

希諾很感動，但他堅決不同意。

帝王伊爾薩回憶的痛苦，其實不在於希諾，而是悲慘的童年與少年時期，那部分記憶甚至可能會讓伊爾薩對生母產生排斥感。

進過哈羅極安的流光，在那個時空完全被奧東大帝當成了馴化懲罰伊爾薩的工具。

雖然那個帝王沒有詳細說過自己年少時遭受過怎樣的折磨，但希諾完全能想象得出。

他不答應，為了尋找支持者，他要求伊爾薩取得父母的同意，才能進行禁術融合，畢竟這件事和他父母也有關係，連狄卡羅也參與過那個時空伊爾薩痛苦的成長曆程。

於是，希諾將這件事告訴了所有牽扯其中的兄弟朋友，希望大家陪他一起阻止伊爾薩冒險。

沒想到?0;是，流光在思索不久后，居然站在了兒子那一邊。

「希諾，是你救了我們所有人。」流光鄭重地對他說：「總不能現在我們都無憂無慮了，讓你獨自承受扭轉時空所帶來的傷害，如果我能化解你的痛苦，我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冒這個險，現在唯一能幫助你的是伊爾薩，那麼我會尊重他的決定。」

「我……我沒有很痛苦，我可以……」

「你可以一直強撐下去維持旁人的快樂？」流光打斷他的話：「希諾，伊爾薩很愛你，如果你心疼他，你也該像他一樣照顧好你自己。」

最終，希諾只能配合伊爾薩，進行禁術融合。

這一次，旁觀的不止艾登夫婦，還有流光夫婦、狄卡羅、泰倫，以及所有關心希諾和伊爾薩的朋友。

艾登與邦妮找來十八名巫族學徒，將禁術維持的時間拉滿，共計三小時三十六分鐘。

但這個時長即使告訴伊爾薩也沒有用，反向融入記憶的過程中，伊爾薩無法判斷時間流逝的速度，他只能儘可能尋找線索，去理解那個帝王龍，融合度達到百分百就會自然脫離法陣。

如果超時未完成，他就會帶著零碎的記憶回到現實，終身遭受身臨其境般的回憶精神折磨。

雖然是禁術，但這種融合術本就是記憶融合的分支，法陣與起咒方式與前兩次完全一致，伊爾薩和希諾依舊站在同樣大小的魔法陣里，相對而立。

但這一次，咒術一旦開始，伊爾薩將不能夠與希諾隨意交流。

起咒前一刻，希諾依舊想勸這頭龍放棄，可他知道如果說出口，伊爾薩又會生氣。

「不要去探尋年少時期的回憶。」希諾顫聲給出最後的提醒：「你的融合度已經達到八成以上了，去尋找一些快樂的記憶吧，說不定也能完成融合。」

「放心吧那那。」伊爾薩一臉篤定地玩笑道：「等著伊薩融合成功就回來，每天揍那那三次。」

希諾「噗嗤」一笑，最後時刻也不忘反擊揶揄這頭雄龍那天「第一次的表現」：「陛下為什麼如此暴躁？是因為總找不準進入的部位急的嗎？」

伊爾薩頓時氣得笑出聲，點點頭放狠話：「等回來那那就知道伊薩的長進了。」

魔法陣的光爆發的一瞬，伊爾薩與希諾的目光同時失去焦距，雕塑一般立在陣內，失去了意識，同時進入回憶中。

-

融合度達到百分之八十的伊爾薩還不能完全進入帝王龍的身體，去感受他的思維，但他已經可以隨心所欲地以旁觀者的視角調動帝王龍的記憶了。

他先試著搜尋帝王龍為什麼不愛那隻精靈還糾纏不休。

但幾次嘗試全都失敗了，帝王龍居然沒有關於這件事的想法么？

伊爾薩又嘗試了幾次，意外地成功了——他漏掉了「不愛」這個詞，只搜尋「為什麼對那隻精靈糾纏不休」，就調出來數不盡的記憶片段，如同一片黑暗中漂浮著的氣泡展現在他周圍。

他用意念隨意打開了一段帝王的回憶——

一個頂級男僕穿著的老管家站在伊爾薩身邊，皺著眉頭打抱不平：「陛下，精靈閣下這性子實在是被您縱容得過了火，您是不是該認真想想如何應對他剛才的失禮……」

正在審閱政文的帝王眼睛都沒抬，沉聲說出了應對策略：「讓宮服局的畫師加急畫幾款新禮服，天黑前送去廂房讓他選一選，」皇帝一斜眼，冷冷警告男僕：「今晚如果他還不讓我進廂房，就再召一批新畫師進宮服局。」

老男僕：「……」您應對精靈鬧脾氣的策略就是施壓宮服局嗎陛下！

面對近些年莫名越來越慫包的皇帝陛下，老男僕敢怒不敢言，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委婉勸導：「依我看來，希諾閣下的性情與陛下差異著實不小，也難怪他在宮中總是鬱鬱寡歡，若實在合不來，陛下不妨派人去黑森林……」

「我只要希諾。」皇帝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暗示。

男僕毫不氣餒進一步暗示：「精靈本就是七族中最美的生靈，他們族中的美人數之不盡，只要耐心……」

「退下吧。」

老男僕愣住了，頷首準備離開，又頓住腳步，鼓起勇氣輕聲問：「如果不是因為美貌，陛下究竟愛慕精靈閣下哪一點？老僕或許能替陛下分憂。」

皇帝抬眼看他，頓了片刻，放下手中文件，回答：「你誤會了，我並不愛希諾，只是喜歡跟他在一起。」

「老僕聽不明白。」身為照顧皇帝百餘年的男僕，埃蒙並不擔心皇帝嫌他多嘴，他真的很想知道從未陷入愛情中的皇帝為什麼對那隻精靈如此痴迷，卻又堅決不承認自己愛上那個精靈。

皇帝似乎自己也很迷糊，他想了很久，嘗試解釋自己的感受：「希諾很特別，你不覺得么？他的想法總是出人意料，讓我發現原來一件事還可以用這種角度去看，原來這個利欲熏心的世界有這樣令人陶醉的另一面。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好像這世界原本一片黑暗無法理解的部分全被點亮了，那是這個世界更好看更美麗的那部分，你明白吧埃蒙？我自己的世界一直很醜陋，希諾則不同，只要和他在一起，感覺就好像……好像……」

「圓滿了。」旁觀這段回憶的伊爾薩默默在腦中說出這三個字。

「就好像圓滿了。」那個帝王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描述方式：「那感覺就像你以為原本世界上只有藍色、灰色，他出現時你才看見了森林裡青翠的綠色，春日裡反射著陽光的清泉色，如果我沒遇見過他也就算了，可我體驗過這樣的世界，就不想再離開。」

……

「融合度又開始上漲了！」魔法陣外的邦妮激動地歡呼出聲，但很快又皺起眉頭：「怎麼這次漲得這麼慢？」

艾登神情凝重地回答：「伊爾薩可能又在看快樂的回憶，如果他只選擇認同守護希諾的那部分自己，融合永遠不會完成，他不該繼續在幸福的回憶里逗留。」

「你們能提醒他一下嗎？！」流光急問。

「現在提醒不了了。」艾登惆悵地回答：「法陣開啟前，已經跟他說了無數遍，如果他還是逃避痛苦的回憶，恐怕會失敗。」

回憶中的伊爾薩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看這段回憶浪費了時間，但他並非有意逃避痛苦，想要認同這頭帝王龍，就必須了解他想留在希諾身邊的原因。

意外的是，伊爾薩發現帝王對希諾的感覺其實跟他差不多，但這個混蛋帝王卻始終否認自己喜歡希諾。

伊爾薩十分費解，別的龍去哈羅極安洗掉感情，他該不會是去哈羅極安摘掉了腦子吧？

不然為什麼不承認自己喜歡小精靈？這有什麼可不承認的呢？

沒辦法，伊爾薩又調動出幾個帝王驅逐精靈的回憶片段仔細分析，剛看完兩個已經被自己氣得眼前發黑了。

那個帝王想要跟精靈一起生活，一起纏綿，但他堅信自己不喜歡精靈，也不允許精靈喜歡他，只想保持單純的「那種關係」。

每次精靈試探著問帝王以後會不會找個名正言順的皇后，他都不肯正面回答，精靈旁敲側擊問他對自己的皇後有什麼要求時，他就會立即冷酷的掐滅精靈的幻想，警告精靈他們只是契約關係。

回憶里的小精靈眼見的被折磨得快要發瘋了，因為只要不討論這些確認雙方感情的事情，那個帝王對希諾可以說非常體貼溫柔。

精靈無親無故，整顆心都掛在那個帝王身上，很容易被感動，越發淪陷，但每當他忍不住觸及這方面試探，就會被最冷酷的言語打碎幻想。

旁觀這一切發生的伊爾薩彷彿真在遭受凌遲極刑，只看了兩段回憶就堅持不下去了，他能感覺到原本緩慢上升的融合度忽然陷入死寂。

艾登和邦妮都提醒他一定要選痛苦的回憶去理解，才有助於融合度上漲，可這些痛苦回憶只會讓他恨不得殺了回憶里的自己，要如何認同？

這樣下去，融合註定會失敗。

伊爾薩在一片黑暗中思索許久，最後做了個決定——違抗希諾的要求。

他必須回到帝王的少年時代，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讓這頭龍失去了腦子。

伊爾薩調出少年時期比較痛苦的回憶，一連看了兩三段，居然都是被追殺的回憶。

這些回憶起初都沒有讓伊爾薩感到痛苦的內容，但每次回憶到了中段，媽媽的身影就會出現在圍堵追殺他的人當中。

伊爾薩一瞬間就被媽媽冰冷漠然的目光鎮住了，這感覺陌生又恐怖。

雖然伊爾薩也經常因為調皮被媽媽打，但那種嚇唬他的打和此刻看見的流光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回憶里那個流光，只是一個眼神，就讓伊爾薩忽然有種整個世界就剩他孤身一頭龍的絕望感。

回過神時，發現回憶里的龍少年發泄似的朝流光身邊的龍發起攻擊，很顯然那龍少年在故意避開與母親的交手。

不久后，流光就對伊爾薩發起襲擊。

在幾頭龍的圍攻下，龍少年想憑藉天賦突圍並不困難，伊爾薩明顯能感覺出回憶里的自己雖然看起來才十一二歲，且骨瘦如柴，但天賦覺醒的程度幾乎和如今的他不相上下，應該是身經百戰的成果。

然而，如果無所顧忌的突圍，就肯定會傷到流光。

那少年幾次幾乎突圍，都因為下意識的避讓流光而被打個正著，轟然砸落，在地面上砸出好大個坑，反覆幾次，就傷得爬不起來，失去反抗的力量，被流光一尾巴打暈，抓走了。

這些回憶讓伊爾薩感到很吃驚，但坦白的說，並不痛苦，畢竟挨打的是那個倒霉帝王，不是他，他很清楚自己的媽媽和這個回憶里的可怕雌龍不一樣。

這年少時期的痛苦回憶，比折磨小精靈的痛苦回憶好受多了，伊爾薩在年少時期多逗留了一會兒，最終他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帝王腦子不正常也情有可原。

這頭龍年少時的經歷慘得匪夷所思，不只是親媽經常把他往死里打，其他看上去對他不錯的人都是想利用他幹掉敵對勢力，而且利用完都想暗算除掉他這個能力過強的隱患。

他的整個少年時代完全被殺戮馴服和背叛充滿，路上碰見條狗，看他的眼神都彷彿暗藏殺意。

正如希諾所說，這個帝王是自己選擇進入哈羅極安洗去情感的，原本伊爾薩無法理解這種愚蠢的決定，可在看了這傢伙的少年時期回憶后，還就真的理解了。

這倒霉皇帝，幾乎從來沒感受過被愛，每次得到的一點虛假溫情和關懷，都會等來更狠的耳光。

到了十五六歲的年紀，那個龍少年會開始主動攻擊嘗試對他友善的人，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對他不懷好意，他不敢喜歡別人，也害怕別人假裝喜歡自己，任何一點希望都會讓他聯想到絕望的背叛。

伊爾薩無法想象自己如果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會變成什麼樣，他或許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洗掉感情，再也不會痛苦失望。

伊爾薩隱約猜到那個帝王為什麼不肯承認自己喜歡精靈，也不允許精靈對他表達愛意了。

愛，這個字，在那個帝王的生命里，一旦發生，就意味著永恆的失去與絕望。

伊爾薩回到一片黑暗的虛空中，沉思許久，而後，他嘗試調動另一種記憶——「我沒有愛他的能力。」

這個想法一出，果然喚出無數記憶片段。

看來，這個想法就是困住那個帝王的元兇。

回憶多數是很短的片段，都是發生在那個帝王發現希諾不開心時產生的，或許他覺得，就是因為自己沒能力愛，才讓那個精靈感到痛苦。

伊爾薩很快找到了一段帝王坦白這種想法的回憶。

回憶是發生在小精靈第三次與帝王鬧彆扭離宮出走後的幾天。

藍夜召集了整個皇宮的祭司和最強奧威治癒師，嘗試為伊爾薩恢復一部分情感感知能力，但失敗了。

皇帝站在大殿中央的法陣中，沉默了很久，周圍的祭司和奧威治癒師們都愧疚地低著頭。

許久后，皇帝吩咐眾人都退下，等大殿一片空寂后，那個帝王卻仍舊低頭站在法陣中央。

「陛下，治療已經失敗了。」藍夜輕聲說了句。

皇帝回過神，抬頭看向藍夜，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說：「我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空蕩的大殿回蕩著迴音，彷彿在反覆確認這個失敗的結果。

「您後悔了嗎？」藍夜輕聲問：「關於抹除情感這個決定？」

皇帝藤紫色的眼瞳微微轉動，依舊看不出情緒，只木然回答：「你知道我沒有後悔這種情緒。」

「是的，可您現在的樣子都讓我產生了錯覺。」藍夜苦笑。

「我看起來像後悔的樣子嗎？」那個帝王似乎對這個說法很開心：「正常人後悔時，會像我這樣嗎？」

藍夜一時語塞，想了想才安慰：「是有些像，但您不是尋常人，您是接近神的存在，神從不會後悔。」

「是嗎？」那個帝王茫然仰頭看向大殿圓頂上的神明彩繪，低聲喃喃：「我或許真的後悔了，因為如果有機會重來……」

「我不會進入哈羅極安，這是個嚴重的錯誤。」帝王神色肯定的說。

「就為了那個精靈嗎？您是神明，用不著為了個體的快樂選擇承受苦難的折磨。」

「不，藍夜，或許我們想錯了。」帝王回頭看向祭司，篤定地沉聲說：「痛苦和仇恨未必完全是苦難，遇見希諾后我才逐漸想起來，曾經那些讓我痛不欲生的人，都曾在我記憶中留下最深刻的幸福與快樂。即使是我，也是有過快樂的過往的，只是轉瞬即逝，來不及碰觸。我年少時大部分時光被痛苦淹沒，那時的我孤立無援，看不見未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其實還有機會去追尋那些奢侈的快樂。

我投降了，被痛苦打敗，放棄了當時對我而言遙不可及的『機會』，我放棄了……我自己。

可現在，我遇見了希諾。」

那頭雄龍面無表情地看著祭司說：「他原本可能是我熬過重重苦難后命運給予我的最終獎勵，可我現在什麼都感受不到了，我敗給了痛苦，沒了愛他的能力，也失去了獲得快樂的資格。好在希諾是完整的，他永遠有機會獲得該屬於他的愛，我想，在那之前，我可以離他近一點。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沒有找到配偶，卻也不想跟我在一起。」

……

「還剩九分鐘了……」魔法陣外，邦妮絕望地祈禱著：「神明啊，幫幫那孩子吧！」

「看這速度，怕是不可能融合成功了。」艾登沉聲說。

流光絕望地低頭捂住雙眼，路修奧神色哀傷地將妻子攏入懷中。

「你們看！那紫色的融合光束！」狄卡羅忽然大喊一聲。

邦妮緊張地去看魔法陣圓環的外圍，竟發現原本幾乎一動不動的紫色光環肉眼可見的開始增長，居然一路滑向終點，瞬間完成融合，閉環了！

「他成功了？伊爾薩成功了！」

眾人頓時歡呼雀躍起來。

只有艾登還保持理智準備收攏法陣。

然而，艾登等了許久，法陣卻還保持著耀眼的紫光，法陣中的伊爾薩和希諾也沒有恢復意識。

「怎麼回事？」艾登還從沒見過這種狀況。

「怎麼了？」邦妮開心地詢問。

「他們好像被困在回憶里了。」艾登說。

「什麼？！」邦妮這才緊張地觀察法陣，喃喃道：「不是已經閉環了嗎？為什麼魔法陣沒有自發解除？」

夫妻二人靠近法陣，仔細觀察哪裡出了差錯，邦妮最先發現了異常，法陣周圍充斥著細小的紫色電弧，這是伊爾薩緊張的時候容易發生的現象，仔細一看，伊爾薩的襯衣都被汗水浸濕了。

「他好像在強迫自己留在回憶空間里。」邦妮驚愕道。

「他想幹什麼？！」

眾人緊張地圍攏過來，詢問發生了什麼狀況。

「這傻孩子在幹什麼？強行侵入回憶狀態，會受到精神傷害的！」

……

回憶空間中，伊爾薩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記憶融合完成了，但他沒有放任自己的意識消散回到現實，而是拼盡全力回到虛無空間中，調出小精靈踹他下床那晚所做的回憶夢境，奮力沖入夢中。

一旦融合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伊爾薩就可以在夢境中進入帝王的身體，反過來操控夢境。

他記得邦妮說過的這句話，也記得邦妮說完成融合后要放鬆下來，任憑意識消散，不能過分緊張，以免精神受到損傷。

但他此刻還不能離開。

伊爾薩衝進夢中時，那個帝王正拿著寫著禱文的牛皮紙，配合祭司演練晚上的祭典。

禱文才念了一半，皇帝忽然渾身一震，一把抓住身旁一個祭司吼道：「那那住在哪個廂房？！」

被抓的祭司被嚇得說不出話，倒是旁邊的祭司先回過神，趕忙詢問：「陛下要找的事阿爾娜大祭司嗎？她今日……」

「不是！那……」皇帝一下子屏住呼吸，調整口型和舌頭，在緊迫的時間壓力下，伊爾薩終於字正腔圓地說出：「諾……希諾！希諾在哪裡？」

在祭司們的驚呼中，一對暗紫色龍翼刺破禮服，「嚓」地展開！皇帝直接飛上了教堂三樓，越過圍欄，躍至一間廂房門外。

皇帝收起龍翼，深吸一口氣保持平靜，以免過分反常的舉止讓夢境里的希諾起疑。

「砰砰」。

「砰砰砰」，伊爾薩再次敲門。

精靈沒有回應。

伊爾薩只好跟回憶里一樣，用那個帝王的語氣說出那句話：「你給我的禱文好像拿錯了。」

跟回憶里飛奔下床開門的希諾一樣，沒一會兒，伊爾薩就看見頂著兩個黑眼圈的小精靈故作鎮定、姿態優雅的打開門，微笑著問他：「陛下剛剛說什麼？」

伊爾薩忍住把小精靈擁入懷中的衝動，保持冷靜，用那個帝王的語氣回答：「抱歉，我敲錯房門了。」

希諾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沒關係，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嗎？」

伊爾薩慢半拍地點點頭，為了不讓夢裡的希諾發現異常，他把手裡的牛皮紙遞給憔悴的小精靈，保持冷靜，繼續進行回憶里原本的對話：「這是下午要念的禱文，好像和上次不太一樣，我是不是錯拿了別人的？」

接下來的對話與原本夢境中也完全一樣，伊爾薩不知道如何表現才能讓希諾察覺不出異樣，只能學著回憶里的自己說完原本該說的一切。

「……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只能找這麼蹩腳的借口來敲你的門。我想知道你考慮的怎麼樣了，你會跟我解除契約嗎？」

果不其然，這段話說完，小精靈忽然淚如雨下，主動撲進他懷裡，踮起腳尖瘋狂吻他。

伊爾薩竭力維持著清醒的意識，耐心等小精靈吻到喘不上氣才停止。

精靈抬起胳膊胡亂抹掉滿臉的淚水，又有點後悔自己的主動，於是逞強賭氣道：「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跟你解除那個契約，現在我覺得特別不公平，我也許要解除的！」

「那太好了。」伊爾薩神色認真地表態：「我今天來這裡，其實就是想跟你討論正式解除契約的事。」

五雷轟頂一般，精靈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頭狠心的雄龍，顫聲問：「陛下……想……解除契約？以後都……不……不需要我了嗎？」

「不，是不需要這個該死的契約了。」那個帝王腰桿筆直，右腿利落地退後一步，單膝跪在了精靈面前，仰頭宣誓般詢問：「希諾，你願意嫁給我嗎？」

精靈微微張開雙手怔愣原地，彷彿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片刻后他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

夢境在這一剎那迸發出斑斕的光，憔悴的精靈變回了最美時的模樣，在一片柔軟的幸福中，俯身抱住了他心愛的那頭龍，咧嘴嚎啕……

……

魔法陣外，艾登第一個發現並驚呼出聲：「看！金色！金色的光環與紫色光環重疊閉合了！」

流光急問：「什麼意思？發生了什麼？」

邦妮禁不住激動轉身大喊：「意思是希諾的靈魂也完全融合了！他的心結被消解了！」

在一片歡呼聲中。

魔法陣的光環逐漸消失，希諾從伊爾薩懷抱中醒來，神色還維持著夢中難以置信地驚愕，口中喃喃道：「我是在做夢嗎？我是在做夢嗎？」

「不是。」那頭龍嗓音低低地在他耳邊回答：「那那答應嫁給伊薩，所有人都聽見了。」

希諾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中，好半天終於想起發生了什麼，當場耍賴：「那個不算的！那個不算！我可沒答應你的求婚！」

「不可以抵賴。」某壞龍並不打算作罷。

「不行！」希諾感覺虧大了，氣急敗壞：「你拒絕我那麼多次，怎麼能一求婚我就答應！我也要拒絕你兩三次的。」

那頭龍笑了。

「好，多拒絕幾次也沒關係，伊薩可以一直求婚，求到那那開心為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