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2 一眼萬年
集市一角,首飾攤處。
打眼一看柳月負氣時的模樣,趙玉鳳忽感好笑,便用肘子拱了一下柳月的臂膀:「哎呀行了,別生氣了。」
話音未落,趙玉鳳便已經順手從攤上拿來一根發簪,笑呵呵地配向柳月的螓首道:「你看這簪子,多合襯你呀。」
「嘖!」這柳月還沒怎樣,攤主倒是不樂意地嗔怪起來:「這哪能叫合襯?那分明就是專門為小姐量身定製的!你看你這當媽的……」
趙玉鳳禁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暗道生意人沒一個有實話可信之下,就要把手裡的簪子往柳月的頭上戴:「行了,幾個錢……」
「誒呀、娘——」柳月本就負氣,趙玉鳳這一番在外人面前做出的親切舉動更是讓她羞怒,當下便一把奪走了簪子,轉身就跑:「你看著給就是了……」
嘭。
然而,柳月話未說完、也才剛剛轉身要跑,便好巧不巧的撞到了別人的胸膛,時下非但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手裡的玉簪也摔成了兩半。
「月兒!」驚覺當下,趙玉鳳也顧不得再遞錢了,銅板一撒手便慌忙去扶柳月坐起來:「你這人走路沒帶眼哪!」
被撞者身姿高大,雖算不上壯碩和魁梧,但看上去頗顯孔武。但此人滿臉胡茬,不但顯得不修邊幅,神情也略顯麻木,手中拿著的那一柄長劍,更是令怒質向他的趙玉鳳脖子一縮、心中寒顫。
這人,正是凌雲志無疑。
只是當下,他落魄而沉默,身上還不自覺的散發著一股令常人感到陰冷的煞氣。
「娘——」柳月嗔怪娘親無禮,且揉著腦袋嘟囔道:「是我先撞到別人的……」
「你這妮子,就是缺心眼兒!凈胳膊肘往外拐!」氣上心頭之下,趙玉鳳心中之後怕頓消,當下便是一頓說落,但實際上又心疼得不得了,只怕寶貝女兒受到什麼嚴重的外傷:「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娘給你揉揉。」
「娘——」柳月自感害臊嗔怒,便擰著身子掙開了趙玉鳳的愛手,后氣嘟嘟地揉著腦袋向凌雲志看去。
人流喧囂中,在這鬧市一角。
或許,那一眼的對視,深深銘刻在了他的眼中,外在的一切,已不在他的心中。
而她看向他的那一眼,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目里星熒閃動,仿若為此淪陷恍惚,那到了嘴邊的話,也忘記要說出來。
他為之沉默,後來,彎腰撿起地上的兩半發簪遞還給她。
「我……幫你修好……」這句話,他沉默了半晌,才說出來。
她怔然回神時,目中略有一顫,后羞怯地咬著紅唇,伸手將發簪接了過來。然,只那雙手間的一次觸碰,她便小鹿亂撞,於慌亂躲閃後面色更紅了。
彼時,柳平寬也聞訊趕來,但卻沒有靠近。他只是瞠目結舌地站在凌雲志的身後不遠,怔愣於對方手中的寶劍……
……
河流中,竹筏上。
凌雲志舒心一笑,目里美好道:「那一天,即便過了九年……也恍如昨日,近在眼前。」
凌夜為之沉默地低著頭,但嘴角處,卻悄然顯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
「那一天,我到你姥爺家裡作客。」凌雲志兀自追憶美好,曾經的一幕幕如在眼前。
「夫妻倆很是客氣和熱情,但她卻始終不敢看我,偷偷摸摸,很是羞澀……唪,她佯裝吃飽,便匆匆逃回了房間,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裡干坐著。」
「後來呢。」凌夜輕聲發問,許是好奇後續。
「後來,我典當了隨身財物,為他們翻蓋了新房。」凌雲志緩緩闡述,語態中好笑和溫暖並存:「你姥爺在外面忙得焦頭爛額,她們娘倆,卻在坊間耳語私話。」
「唪……她偷偷觀望了我很多次,卻以為我不知道。我也當做不知道,不想……讓她的臉更紅,讓她更慌。」
「提親……拜堂……來賀的鄉親們也很是熱情和客氣……」
「我那天喝了很多酒,但走進新房時,卻恍如隔世……」
「當我掀起她的頭蓋時,我感覺到她的慌亂……但她不知道,我其實,比她更加手足無措……」
「那是爹爹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
「當你出生時……」
「那天我上山打獵,不知道你這小傢伙這麼著急……」
「當我匆匆趕回去時,穩婆正好打開房門報喜……」
「可能我把你舉得太高,你開始大哭大鬧……但我不覺得吵。」
「那一天,我明悟到幸福……」
……
柳宅,院里,餐桌上。
柳月吃飯如貓,且一直細嚼慢咽地低著頭,彷彿懷有心事。
「呵啊——!」一杯好酒下肚,柳平寬禁不住閉上眼睛搖頭讚歎,隨後才笑呵呵地放下酒杯,夾了一顆花生米丟進嘴裡:「這才是過日子嘛。」
見狀,趙玉鳳不由暗嘆搖頭,但一眼看到柳月的模樣,她又簡短沉默。沉默過後,趙玉鳳先去動手夾菜:「月兒。」
柳月動作一頓,但只偷偷瞄了母親一眼,便又重新低下頭蠶食碗中的飯菜:「嗯。」
趙玉鳳默默搖頭,雖然對旁邊自得其樂、什麼也不管不問的柳平寬心有奚落,但此間的重點卻在柳月的身上,便放下碗筷說道起來:「月兒,你也別嫌偽娘絮叨,這夜兒也快要懂事了,馬上就到了上學堂的年紀了,你這不知道問,他也不知道操心?我可不希望夜兒這小子以後跟他一樣。」
柳月端著碗筷沉默,心思作祟下,亦禁不住用貝齒咬舐住紅唇。
倒是柳平寬在仰頭喝了一杯酒後,大大咧咧地說了一句難得的公道話:「像他怎麼了,好歹今天的好日子有人家一份功勞。」
「你凈跟著瞎摻和!」趙玉鳳沒好氣地在柳平寬的胳膊肘上拍了一巴掌,滿臉嗔怒地駁論道:「就他當初提親時隨的那點兒錢?還剩多少你不知道啊!你個糟老頭子可沒省著點兒霍霍!」
柳平寬被懟得啞口無言,隨後便不願搭理,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喝了起來。
「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喝!你辦過一件正經事沒有!」趙玉鳳心中窩火,便開始氣憤地抱怨起來:「當初要不出為了他的錢,你會只見人家一面、只跟人家吃上一頓飯就把我寶貝女兒嫁給他?!」
說到這裡,趙玉鳳反倒辛酸起來到開始抹眼淚:「一天到晚說啥啥不聽,有生意也不幹,就知道帶著小夜下棋釣魚、上山瞎晃蕩……這萬一要是哪天出了意外,我上哪去找這麼俊俏的外孫去?我一天到晚我容易么我……」
「誒呀行了、行了!」柳平寬大感不耐煩,又動手給自己倒酒喝:「他打獵也能養活自己,你跟著瞎操什麼心!」
「我就操心!我就操心!」趙玉鳳反口相斥,氣得直蹶身子:「嫁出去的閨女你不疼,我就不能當是水!」
「嘖!什麼叫我不知道疼?!」柳平寬大感煩躁,氣得連酒杯也拍在了桌子上:「我這每天上街瞎晃蕩,但凡見到一個好人家……」
「爹!」聽到這裡,柳月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嚇得二老聲息頓止、瞠目結舌。
眼見二人一幅錯愕狀,柳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但卻懶得廢話、轉身便走:「唪!」
「月兒!」趙玉鳳驚急起身,但不等她過去勸阻對方,柳平寬卻一下子將喝空的酒杯拍放在了桌面上:「你管她作甚!」
「你!」趙玉鳳氣急,頓時轉移了勢頭。但不等她張口說話,柳平寬卻陰沉窩火地說道起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真有好點子來了,還輪得到她來做主?!」
「你這個畜生啊!」趙玉鳳氣得直哆嗦,悲痛到直指著對方的腦門開罵:「我寶貝外孫是沒在你眼裡啊……你這個厚顏無恥的混蛋哪!」
「你給老子閉嘴吧你!」柳平寬氣得拍案而起,直將趙玉鳳嚇得呆愣、張口無言。
然此時,柳平寬卻在怒瞪了對方一眼后,別頭巡視向其他地方道:「這小子天生反骨!成不了蟲就是禍!」
「他爹更是來歷不明!以前還不知道幹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亡命勾當!」說到這裡,柳平寬仍感不解氣,但已經酒勁上頭,變得有些喘息起來:「以後要真能一刀兩斷,讓他跟著他爹走!誰也留不住!我說的!」
話到最後,柳平寬還恨恨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態度絕對。
「你這個畜生啊……造孽啊……」趙玉鳳哀痛心頭,便當場哭倒在地:「我的個親娘啊……我怎麼嫁了你這麼個渾貨啊……」
「婦道人家,鼠目寸光!」柳平寬陰沉咬牙,根本不屑搭理。
……
與此同時,街道上。
儘管已經離家老遠、不見煩惱人,柳月還是禁不住氣憤得停住了步子。可她非但一時平復不下,種種委屈和怨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下便躲了躲腳離開了這裡。
「唉……」遠見柳月負氣而去,幾位聚在門口曬暖閑談的家庭婦女不由搖頭嘆氣,又將論點轉移到了凌雲志一家三口身上。
「唉,這月兒多好的一個姑娘啊,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對老不羞?」抱娃的中年婦女最先開口,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模樣。
「又說那話……」另一位微微搖頭,一邊嗑著瓜子兒一邊說道:「這柳二蛋什麼德性你不知道啊?」
「知道也沒用,誰不知道?管的著么……」前者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隨後又禁不住連連搖頭。
「還說呢……」另一位主婦一邊綉著鞋墊,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你看人家凌雲志,一身腱子肉多精壯,光是打獵就夠一家老小了,還會打漁制竹,哪像咱們那幾個沒眼看的東西……」
「嘖嘖嘖!」另一位主婦搖頭壞笑,隨後便用肘子戳了兩下旁邊的人:「你看這娘們兒,準時又跑去河邊偷看人洗澡了。」
「哈哈……」眾人調笑,卻不傷和氣。
「凈瞎說!」繡鞋墊的主婦沒好氣地擰了一下身子,用眼睛白著對方說道:「什麼叫偷看?就你沒看過。」
「唉……」前者卻是嘆息,且將手中裁好布料放進竹箕里去:「就這樣人家兩口子還不樂意呢,一天到晚嫌錢少……這誰家取了閨女,還有義務給娘家定期上錢的……」
「我說也是……」
「唉,倒是可憐了小夜……一群眼紅鬼天天在背後戳脊梁骨,這萬一要是讓小夜這孩子聽到了該怎麼辦……」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