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又被罵了
「有嗎?」江洛兒心虛道,背手將手心的汗擦在了龍袍上,「朕不過是想多看一點,沒有別的意思。」
「陛下說的這句話,陛下自己信嗎?」蕭長頌回道。
江洛兒垂眸,不安地看著地上,手心的汗多得擦也來不及。
蕭長頌將手中的奏摺放回龍案上,平和道:「手傷得嚴重,批不了奏摺,只能讓人代勞。這幾日多少奏摺未批,臣想陛下自己心裡清楚,要等到陛下的手好起來,可以,但如若要好上個一個月,那國事朝政是不是也要暫停一個月了?」
江洛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蕭長頌說得沒錯,這也是她極為焦慮的一點。
她假裝手傷是為了避免字跡被人發現她不是皇帝本人,無法寫字,那便批不了奏摺,而她怕蕭長頌有所目的,方才也不讓他碰這些奏摺,可朝政總是要處理的,所以她現在完全就是走入了一個死胡同。
要麼說出手未受傷的事實,然後字跡敗露被人發現她是個冒牌貨,要麼只能讓蕭長頌來代勞。
江洛兒想了會兒,將奏摺遞給蕭長頌,輕輕道:「你看吧……」
蕭長頌看了一眼,沒有接,道:「臣不看了。」
不看了?
江洛兒見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緊張地挪著步子上前,但還是假裝鎮定:「你生氣了?」
「臣沒有生氣。」蕭長頌輕輕掃了一眼江洛兒,慢慢道,「陛下既然不想給臣看,臣便不看了,陛下讀出來吧。」
「……」
江洛兒張了張嘴巴,想說什麼,而她的話還沒說出口,蕭長頌繼續道:「也正好,今日趁這個機會考一考陛下,臣以前與陛下講的,陛下有沒有記在心上。」
說罷,蕭長頌的目光落在江洛兒身上。
江洛兒一下子慌神,躲開蕭長頌的視線,不想蕭長頌看到自己的不對勁,只得轉過身子尋找借口開口:「今日這麼多奏摺,也不知看不看得完,要不等看完了,蕭大人再考朕。」
「無礙,兩者並不耽擱,」蕭長頌回道,「就陛下手中的這本吧。」
江洛兒瞬間覺得自己手中的這本奏摺沉得宛若一塊大石頭,壓得手酸麻,連翻看都需要費極大的氣力。
她猶豫了一會兒,翻開摺子,摺子上的字體工整,而左下方已有過硃批,江洛兒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似的,連忙道:「這好像已經硃批了。」
「那陛下回答起來豈不是更容易?」蕭長頌語氣平和道,「念吧,臣來聽聽是哪道摺子。」
江洛兒艱難地哦了聲,抿了會兒唇,繼而照著奏摺上的字一一讀了出來:「江寧刺史劉向奏,三月庚午,睦、越、明、衡等州去歲秋不雨,收成大降,米價上涌,臣請示下。」
「原來是劉向的摺子,此乃上月的摺子,現已處理妥當。」蕭長頌道,又看向江洛兒問:「那臣就考一考陛下,相似情況下,應當要有哪幾道步驟,朝廷、府道州郡及商戶、民眾,各當有何準備?」
問話聽完,江洛兒的手心都不知沁出了多少汗。
他問的這問題,她連半個字都不知道怎麼回他。
她本以為自己不回答,蕭長頌便應當會說出答案,畢竟這只是第一題,然而她不說,蕭長頌就等著。
一片沉寂。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等到江洛兒似乎就要承受不住心理的壓力,蕭長頌才開口:「陛下不知道嗎?」
江洛兒看了蕭長頌一眼,沉悶地輕輕嗯了聲。
蕭長頌面無表情,繼續道:「那請陛下再拿另一本摺子出來。」
再拿。
江洛兒的頭皮在他說完的那一刻,都有些發麻了,她已經能預想到接下來會是什麼尷尬與倍感壓力的場面,而蕭長頌顯然沒有放過她的打算。
在她念完第二道摺子,蕭長頌直接開口問道:「這一道戶部呈上來的摺子,關於運木材一事,確實是一大難題,那走水路還是官道,是按往常一樣,還是要另想法子?」
「……」
江洛兒低著頭一句話不說。
蕭長頌:「不知道的話,再拿。」
再拿。
再拿。
再拿。
足足拿了四五本,江洛兒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而就算她有看法,在這等1國家大事上,也不敢輕易開口。
「別拿了。」蕭長頌最後道。
江洛兒鬆了口氣,但又聽他道:「陛下一本一本翻過去,有什麼會的,拿出來說一說。」
她哪有會的!
方才才卸下的石頭,重新壓回了心頭,隨著她翻奏摺的動作,那一本本摺子被她翻過再放在一邊,無盡的壓力與陰影隨著奏摺的疊高,一層又一層地覆在心頭。
直到,手心、後背、額頭都起著薄汗,呼吸還少不了幾分窒息感,周遭的氣氛也是壓抑得可怕。
翻完最後一本,放下后,江洛兒背對著蕭長頌,都不敢轉身看他的神情,搭在案上的手,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都不會?」
蕭長頌平淡問道,繼而起身,似是隨口說了句:「陛下倒像是失憶了。」
這一句話,驚得江洛兒心頭猛跳,只拚命穩下心緒道:「蕭大人多慮了。」說完這話,江洛兒便拚命安慰自己。
而就算安慰到極致。
當蕭長頌一靠近,她就宛若被嚇到的貓,立刻倒退了兩步。
「陛下怕什麼?」
蕭長頌笑了笑,將江洛兒翻的最後一本摺子拿起,打開掃了一眼,輕輕喲了聲:「前幾日定下的案子,抄了金部員外郎沈弘的家,今日抄家冊子遞上來,陛下連察看一番也不會嗎?」
江洛兒死抿著嘴不說話,她敢保證,若她撒謊說個『會』字,蕭長頌肯定會逼著她說出怎麼個會法。
蕭長頌嘆了口氣:「既然不會,那臣就教教陛下如何處理這類摺子。」
江洛兒一愣。
她還以為要完了,沒想到他居然沒有責罵她,更沒有像上次一樣懲罰她,只是說要教她?
江洛兒還是提心弔膽著,但見他真的開始提起硃筆,對她道:「陛下過來吧,先看看這幾道冊子。」
江洛兒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旁邊,那道摺子已被攤開,旁邊還有蕭長頌所說的幾道冊子。
她打開,發現這些冊子里都是從那名官員家裡抄出來的東西。
一眼掃下來,不免吃驚。
這人膽子也忒大,竟貪了這麼多。
金銀財寶、綾羅綢緞,還有無數多的寶玉珠釵,那一排排字眼就能想象出到底有多珍貴,派去的人附上了一對鎏金鑲白玉蝴蝶簪。
脂玉白潤,色澤鮮亮,技藝精湛,實屬驚艷。
江洛兒看了一眼,還是忍不住拿起一隻把玩,稍稍轉弄了一圈,就聽蕭長頌道:「陛下喜歡這隻簪子?」
「沒有。」江洛兒連忙放下。
「陛下寵愛崔貴妃,臣看這隻簪子也是極襯,陛下不如以後尋個由頭,賞了她便是。」蕭長頌道。
江洛兒已聽說過幾次這崔貴妃了,聽他們的意思,應該是之前楚安睦極喜歡的妃子,可她不識,還是不要多一事了,江洛兒移開簪子,道:「這倒不必了。」
這句話方說完,呂言進來了,通報道:「陛下,崔左相求見。」
*
崔正甫是為今早定下的春闈官員名單而來,本以為定下的官員會是他想的那些,未料到公布的名單中,有不少人都是他死對頭徐儼夫的。
特別是定下的主考官,是國子祭酒王煦之,這老頭與徐儼夫交往極深。
聽到名單,崔正甫就暗叫不好。
科舉的水一向極深,單單撿一條明面的來說,一任會試主考官,即收三百進士為門生,這於之后的仕途,是有多大的助力。
但實際上最適合考官之位的,並非王煦之,而是他手下的禮部尚書鄭炳,這次顯然是有人背後有動作,或是陛下自己想要擺脫他的控制才定下的這份名單?
崔正甫想到這幾日從宮裡得到的消息,說陛下未去過崔貴妃宮裡,看來真是對他們父女有所戒備了。
笑話,這皇帝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樂,還想自己控制朝政,天大的笑話!
這時,進去通報的呂言出來了,笑著對崔正甫道:「左相,陛下有請。」
崔正甫理了理衣冠,連個正眼也沒有給呂言,徑直往裡走。
進了御書房,崔正甫就見江洛兒站在御案前,旁邊還有一個蕭長頌,崔正甫一愣,道:「巧了,蕭大人也在。」
蕭長頌點了下頭,笑道:「崔大人找陛下有事,需要蕭某迴避嗎?」
「不必,不必。」崔正甫哎了聲,擺擺手道。
他知道蕭長頌與楚安睦一向不合,蕭長頌雖然當了這攝政王,可是從來不摻和這皇帝的事,之前反而把楚安睦的腿打斷了,這要是和睦,哪會幹這樣的事。
蕭長頌在這裡,指不定還會幫著他逼迫皇帝換官員,那何必讓他迴避呢?
蕭長頌笑了笑,坐在一旁喝起了茶。
而崔正甫這邊,未向江洛兒請安,就直接把矛頭對向了她:「陛下一向不勤朝政,本就對朝政不了解,怎的就胡亂定下名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