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艷的人,會誤終生。
日後,若問權傾臨川的江雁聲,最遺憾的一件事是什麼。
那他估計會答:裴氏集團董事膝下有一女,其名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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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雁聲聽說裴歌還活著的消息時,他正在一場名流宴會上跟一位名媛碰杯。
西裝口袋裡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在這隻有人聲的場合里格外突兀。
大家都看著江雁聲。
名媛見他愣著,抬起白骨似的手摸著臉蛋,嬌聲笑道:「江董您怎麼不喝呀?」
江雁聲收拾好心情,順手將手中這杯酒連杯帶水扔進一棵盆栽里,拿著手機我行我素地走出了衣香鬢影的大廳。
他走這一路,電話鈴便響了一路。
等他離開。
有人不屑:「這個江雁聲也太目中無人了,以為這是自己家呢?他一草根出身,連大學都沒讀過的,看給他神氣的。」
有人謹慎:「你小心禍從口出,江雁聲不會讓跟他唱反調的人好過的。看看曾經的裴氏集團多風光,他前妻不過才死了短短五年,他現在已經快要將他前妻的家產給敗光了。」
……
助理柒城正要給江雁聲打電話。
被推門而入的副總杜頌一下打斷:「柒城,你是要害死你們江董嗎?」
柒城不解,然而電話已經撥出去了。
杜頌將手機拿到自己手裡時,電話剛剛被接通。
那邊傳來呼嘯的風聲,混著江雁聲冷沉陰森的嗓音嗚嗚地響在杜頌耳邊:「給我訂最近一班飛布達佩斯的航班。」
杜頌嘆氣:「是我,杜頌。」
那頭靜默兩秒:「你把電話給柒城。」
「雁聲,五年了,我們接受事實成嗎?裴歌她已經死了。」
「把電話給柒城。」江雁聲語氣依舊。
杜頌覺得疲憊,他捏著眉心:「江雁聲,你要為了一個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把所有人都折騰死、連公司也要賠進去嗎?」
杜頌深吸了一口氣,眸底泛著水漬,語氣卻越來越決絕:「你聽好了,你要找的那個人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我們一起去簽字認領的,屍體當天就火化了,沒有葬禮,只有一個衣冠冢,現在她的骨灰盒還放在你左邊的床頭柜上。」
「雁聲,這麼多年縱使有滔天的罪你也贖完了,公司需要你,從此以後放過自己,也放過裴歌,讓她在那個世界好好生活,好嗎?」
「啪」地。
杜頌聽著嘟嘟聲,轉身將手機遞給柒城:「以後別幫你們江董找裴歌的消息了,世界上裴歌千千萬,但都不是你們江董要的那個。」
柒城猶豫:「可是……」
杜頌拍拍他的肩膀:「已經死了的人不該還牽絆住活著的人的靈魂,你找個幾個道士帶上裴歌的骨灰去她墓前做一場法事,再找找顧煙雨的消息。」
「要拿前江太太的骨灰,可江董那邊……」
「他不是要去布達佩斯么?」
……
江雁聲拐道去了青山園。
青山園是臨川市著名的公墓。
他的前妻裴歌就葬在這裡。
到達時,正是深夜十點。
江雁聲在山腳下車,只著襯衣西褲,有些單薄。
四月底的天氣,夜晚涼意襲人,他站了一會兒,打開車門將西裝外套拿了出來。
但他也沒穿上,只將外套搭在臂彎,拾階往山上走。
十五分鐘后。
江雁聲立在一座墓碑前,低頭盯著碑上那張臉。
這一眼,它有名字,叫一個小時。
已經成了江雁聲的習慣了。
每每來看她,江雁聲總會先盯著裴歌的臉看上足足一個小時。
已經過了夜裡十一點,四周風聲呼嘯,靜得可怕。
江雁聲眼皮動了動,他抖開臂彎里的西裝外套,隨後將它蓋在墓碑上:「這回這外套你別再扔了,這是當初你買給我的,丟了就再沒有了。」
他慢慢蹲下,鞋底沾了泥,眼底含著淚。
「裴歌,我馬上三十五了,今年我可以向你討一個願望嗎?」
江雁聲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碑上,低頭間,有透明的水珠砸進土裡,「下一次夢裡相見,可以是個美夢嗎?」
「杜頌說,公司面臨破產的風險,到那個時候你再不出現,我就來陪你。」
夜間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江雁聲借著模糊的光低頭看了眼腕錶上的時間。
又過了十分鐘,他起身。
「我一點鐘的飛機去布達佩斯,等我回來,給你帶你最喜歡的栗子糕和梅子酒。」
……
柒城聽從杜頌的安排,趁江雁聲離開時,偷偷去江雁聲的房子里將裴歌的骨灰帶出來,又請了一撥道士在青山園做了一場法事。
他看著穿著黑袍頭頂樹冠的道士將那碗沾了符紙黑灰的無根水從墓碑頂淋下,一大串經文從嘴裡溢出:「……塵歸塵土歸土。」
柒城看著那照片,站在遠處默默地雙手合十:「太太,您若是在天有靈,就彼此放過吧,江董還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他一生清苦,本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您仁慈一些,放過他。」
柒城知道這話只是自己的奢望。
他去偷裴歌骨灰時,那骨灰就放在江雁聲常睡的那側,用被子蓋得好好的。
江董他,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
……
布達佩斯有一個裴歌。
但不是江雁聲要找的裴歌。
這些年早已習慣了希望再到失望。
江雁聲踏上回程的航班,他兩天不曾合過眼,這會兒終是有了些許困意。
有人小聲交談,各國語言徐徐進入江雁聲耳膜。
其中就有西班牙語。
飛機上,江雁聲進入沉睡,他的願望實現了。
他陷入了一場長久而深沉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