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撒謊的『匹諾曹』
林俊茂莫名覺得顏承的身材很高大,高大到幾乎要頂著天花板了。顏承一步步向著他走去,腳步落在地板上居然發出咚咚的聲音。林俊茂分不清那是腳步聲,還是自己的心跳聲。
「你要做什麼!」林俊茂終於慌了。
「現在是法治社會!」
「這是我家,你不要亂來!管家,管家!」
他叫喊著,卻無人應答。
林俊茂張皇失措。他想起身,但雙腿像是被粗壯的鎖鏈捆住了,緊緊綁在沙發上。
卓歌莫名緊張。她咽了口口水,想看顏承是如何收走這個人的靈魂的。她雖然來自神秘側的福音基金會,但也只是聽聞有人能提取別人的靈魂,並未親眼見過。
顏承站在林俊茂面前,伸出右手食指點在其眉心。
「生靈皆為虛妄。」他低聲呢喃。
林俊茂眉心滲出灰霧,順著顏承的食指匯聚在他手掌上。林俊茂的身體沒了力,一跨,像灘爛泥樣耷拉在沙發上。
「笨蛋。」他忽然開口。
卓歌坐在後面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啊,怎麼了?」
「過來。」
她趕緊走到顏承身邊。
顏承右手一甩,直接把手掌上的灰霧甩在卓歌臉上。
「啊!」她驚得往後一跳,「顏哥你對我做了什麼?」
顏承瞥她一眼,「我忘帶捕魂瓶了,你先幫我裝著。」
「用我的身體裝啊!」卓歌瞪大眼睛。
「不然呢?」
「可!但是!我!」
顏承冷漠地看著她。
「沒什麼……」卓歌癟癟嘴,小聲說。
她忽然覺得右眼有些癢,本能地伸手去揉了揉。這一揉,她直接看到一團灰霧從眼皮子底下竄了出來,然後又鑽了進去。
「在我眼睛里嗎?」卓歌問。
顏承點頭。
卓歌連忙走到會客廳的壁鏡前看了看。鏡中的她,左眼是正常的黑褐色,右眼卻是死一般的冷灰色。
「有點好看啊!」她嘀咕一聲。
「好看,我再給你塞一個?」
「不了不了!」她連忙笑呵呵地搖頭。
顏承像看傻子一樣看了她一眼,「該走了。」
「啊,這就走了?會不會太輕鬆了,感覺……我以為他會抵抗,比如說提前安置一些保安之類的,我都做好大打出手的準備了……」
顏承若有若無地看了一眼角落隔間里彈琴的人,「你想太多了,那沒必要,擋不住的。」
「但我們在人家房子里殺了人,就這麼直接走出去嗎?」
「你笨啊!」
「怎麼了?」
「直接走能走得出去?合著人家家裡那麼多人都是擺設?」
卓歌縮著腦袋,弱弱地說:「你不要一直凶我嘛,我又不知道。」
「傳承獵人?」顏承費解地看著她。
「啊,怎麼了?」
「你是關係戶嗎?這怎麼當上傳承獵人的,常識都弄不明白啊。還是說福音基金會全是沒用的傢伙,硬是把你給襯托出來了。」
卓歌急了,較真地說:「顏哥,你可以罵我,但不能羞辱基金會!我只是個初級獵人而已,還沒成長起來!」
顏承覺得腦仁疼,不想跟她爭論了,甩開手就走。
「顏哥,等等我!」卓歌瞥了一眼林俊茂軟泥一樣的屍體,趕忙追上去。
臨到門口,顏承拋給她半截手指長的秘葯。
「喝了。」
「這是什麼?」
「『變色龍』秘葯,隱身的。」
「這麼神奇?」卓歌懷疑地喝下。
沒有味道,跟白水一樣。她看了看自己,「欸,怎麼沒有隱身啊!」
「你自己當然看得見自己啦!」
「這樣啊,嘿嘿。那顏哥你怎麼不喝?」
「只有笨蛋才需要。」
「……顏哥。」
「什麼?」
「你是gay嗎?」
「不是。為什麼這麼問?」
「那你為什麼這麼不待見我!」
「噓,別說話。」
「怎麼了?」
「我雞皮疙瘩掉一地了。」
「……嗯哼,好過分。」
他們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林家的別墅,又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這片別墅區。
……
林家別墅會客廳里,顏承二人剛離開別墅,側房裡的鋼琴聲戛然而止。
一個老人從鋼琴前起身,拿起旁邊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汗,隨後轉過身走到門前,拉開虛掩的門。
瞧去,明眼人會立馬發現,他跟倒在沙發上的「林俊茂」有一模一樣。哦不,換種說法,沙發上的「林俊茂」跟他一模一樣。
他們的神態,走路的姿勢都完全一致。幾乎是同一個模子里印刻出來的。
「顏先生……」他聲音沙啞,同大多數老人一樣很粗。
「那個顏先生,也會有分不清真假的時候嗎……」
他像是在自語。
但另一道聲音,接了他的話。
「某些時候,真的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
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年輕男人從鏡子里走了出來。鏡子是卓歌剛才照的那面鏡子。他的黑色長袍上從胸口到下擺綉了副怪異的獸的花紋,像是多重古書上的凶獸雜交拼接在一起的,沒個具體樣子,但看來又覺得神奇,尤其是那對眼睛,像漩渦一樣。
他很白,白得像是上了RB歌舞伎的妝容,但也不見著眼角和嘴唇抹紅,就只留給滲人,沒有美感。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老人搖了搖頭,「他畢竟是顏先生。」
年輕男人走到沙發上癱倒的「林俊茂」身邊,伸手在他天靈蓋摸了摸,然後拔掉「氣門芯」。頓時,「林俊茂」像是皮球泄了氣,憋了,很快就焉成一張紙。
年輕男人將這張紙折起來,放進袖口。
「林老先生,可別忘了,顏先生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都會犯錯。」年輕男人微微眯起眼,他的雙眼很黑,瞳仁比一般人大上一些,「只有死人才不會犯錯。」
老人不想直視男人的眼睛。這令他感到煩躁。
「希望如此吧。」
「你只能選擇相信,不是嗎?」年輕男人微笑看著老人。
「也是。」老人苦澀一笑。
他吸了口氣又問:「顏先生那邊真的不會發覺?」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會,他收走的確確實實是真的靈魂。」
「誰的靈魂?」
年輕男人舔舐了一下嘴角。舌頭本只是普通的紅色,但在白得發黑的臉色襯托下,格外刺目。
「林老先生不用知道這個。」
「陰倌的秘密?」
「當然。」年輕男人笑了笑。
「如果他發現了那不是我的靈魂怎麼辦?」老人是久經商場的人,即便對神秘側的事知曉不多,但基本的還是要問。
男人微微彎了彎眉,「放心,我們接受的委託是讓你活下來。陰倌一脈雖然見不得人,但接了的委託,就一定會完成。」他低聲一笑,「呵呵,正好,我也有事找他,看他是不是像傳聞那樣……神奇。」
老人嘆了口氣,他只能相信這個男人。畢竟,要讓他獨自面對顏先生,沒有任何可能活下來。
「林老先生,期待下次合作。」
年輕男人說完,轉身走回鏡子。進去的方式很詭異,像是一灘水,就那麼融進去了。
會客廳里只剩下老人。
老人不知為何,忽然有些畏光,走到大窗前,將窗帘拉了起來。
之後,他坐在沙發上。或許是沒注意,他不偏不歪,正好就坐在先前那個「林俊茂」倒下的地方。
仰躺著,面朝吊燈,閉上眼。
他腦中盤旋起四十年前這一天的景象。
那位先生到底是四十年過去了也一點兒沒變。語氣、神態、動作、樣貌,他都記得很清楚。因為那位先生實在是難以讓人不每時每刻惦記著,太過了不起,也太過可怕。
他深深吸了口氣,掏出塊懷錶來。
揭開表蓋,一張有些泛黃的粘片貼在裡面。照片上是位美麗的姑娘,晏晏之笑,如春風,如秋菊。姑娘穿著件好看的大衣,大衣胸口處別著一朵精緻小巧的金色玫瑰胸花。照片右下角寫著時間: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老人摩挲著這張照片,細聲呢喃:
「連顏先生做的金玫瑰都留不住你……我還能留得住你嗎?玉珊,受不住就受不住,摘了那朵胸花就行,何必想不開呢……」
恍惚一會兒后,他深深吸了口氣,起身打算離開這裡。
剛一動作,他忽然皺起眉看著茶几。
茶几上有一個拇指大小的木偶,像木偶歷險記里的匹諾曹,但沒有眼睛和嘴巴,只有一根長長的鼻子。
他看得出神。不知這小木偶有什麼魔力,偏就讓他著了迷,看著它一動不動。
忽然,木偶的鼻子開始變長,朝著他生長過來。
他終於驚醒,瞳孔驟縮,想要躲開。但身體如同被鎖鏈捆了起來,動彈不得。他甚至能感受到身上無形的鎖鏈不斷緊鎖的壓迫感。
「……」
他無法出聲,口中只能發出十分細微的嗚嗚聲,像是老式茶壺燒開了水一樣。
木偶的鼻子越來越長,越來越尖。一點一點朝著他的額頭生長。
尖銳感浮現,最後,他生生看著,那尖銳的長鼻子刺進自己的眉心。
閉眼之際,他聽到一點聲音:
「之前的只是利息,現在的才是本金。」
果然,顏先生始終是顏先生……
躲不了,逃不掉。
臨著終了,他才明白,自己欠了四十年的靈魂,並不是那朵金玫瑰的代價,而是自私的代價。
隨著意識散去,身體癱軟了,栽倒在地,腦袋撞在茶几上,發出較大的聲響。
而那個小木偶則變換形狀,成了一隻「小鳥」,從通風口飛了出去。
在外面等候的管家聽到聲響,連忙進來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就見著自家老先生,這位知冬市最有名的房產大鱷,栽了,那兩位客人也不見了。
……
路邊,等公交。卓歌依舊「享受」著路人怪異的眼神。她不覺得尷尬,路人替她尷尬了。
卓歌是個話癆,腦子裡裝著一萬個問題,在顏承旁邊,像麻雀一樣嗚嗚喳喳。她美其名曰「不懂就問」、「現在問清楚,以後做正事就不再問了」。
她滿門心思放在顏承神秘的過往裡,全然沒注意到一隻蟲子般的小木偶順著她的褲腳,爬上她的背,藏在了大棉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