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白鳳歌抱著空蕩蕩的肚子坐在石床上,這石床是她落入這山谷之後第二日新添的「傢具」之一。
在石床上坐了一會兒,白鳳歌起身向山洞外走去。
龍塬正蹲在小泉岸邊順溜地處理著野兔,動作行雲流水,足以見得此人有多麼熟悉這項工作。
白鳳歌蹲在龍塬身旁,撐著下巴看著他沾上了血液而更顯白皙的大掌:「龍塬。」
「嗯。」龍塬輕聲答道,手中的動作不見停歇。
「你知不知道,這樣的你,完全不像皇帝了。」不像皇帝的他,其實沒有那般讓人生厭。
「呵呵,沒有人生來就像皇帝的。」帝王……其實他一點也不想坐在那個位置上的,那個位置太累要擔負的責任太大……有些時候他真的很想逃開呢。
「說的也是。」白鳳歌贊同地點點頭:「有朝一日,我們從這裡出去,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便不能這樣平心靜氣地相處了吧?」
「……」聞言,龍塬的手一顫,手中的野兔險些滑落到地上:「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白鳳歌挑眉:「什麼問題?」
「出去了以後,也如同現在這般對我很難么?」雖然她現在談不上對他有多好,但至少不是用厭惡鄙夷的目光看他不是么?
「……」白鳳歌垂下眼眸:「這麼天真的問題,我以為你不應該問出口的。」
「天真……」龍塬皺眉低喃,天真的意思便是愚蠢吧?
「呵。」白鳳歌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你是翱龍國的皇帝而我是匈國的女皇,單憑這一點就決定了我們之間的關係,說好聽一點那是競爭關係,說難聽直白一點便是敵對關係,這道理你會不懂么?」
就如同二十一世紀一樣,成天嚷嚷著公平競爭公平競爭的,可現實里誰又在公平競爭?還不是耍狠斗陰損?
所謂的公平競爭只不過是強勢者為博取公眾的好感,畢竟殘酷的現實中還是需要正面能量來讓大家不至於在失意之中絕望。
公平競爭這個口號,那是不是又是佔了優勢者為了博取更大的優勢得到更多的認可而使出的一個計謀呢?
「敵對……」龍塬苦澀地笑了笑:「以前或許會,但往後,我卻無法將你當作敵人來看。」抬眸看向白鳳歌:「不管你是作何想法,我都不會。」
「……」見狀,白鳳歌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縮,下意識地避開龍塬的目光。
他的眼神太過真摯清澈……在這樣的目光之下,她有些想逃。
看出白鳳歌的逃避,龍塬垂下眼眸,繼續手中的動作:「呵呵,現在不是還沒出去么?那便不要想出去了之後的事情了,這次我們便不回山洞烤了,就在這泉邊吧。」
白鳳歌……若是對你說愛,你會直接把我當成陌生人吧?
龍塬心中苦澀地暗問。
所以,不能讓她知道他對她的心思,否則即便是還未出去,那她也會疏離他的……
即便是沒有未來的愛慕,他也不想這麼快就被結束。
「嗯,好啊,在泉邊烤肉,聽起來不錯。」白鳳歌點點頭:「我去將果醬拿出來。」白鳳歌從地上起身,向山洞走去。
「……」龍塬看著白鳳歌的背影,一晃神。
他,有些不想出去了呢……
……
匈國王宮。
「怎麼樣了,有沒有進展?」龍鈺一身風塵僕僕。
他將翱龍國的事務處理了一下,接下來可以有是來日的時間呆在匈國了。
不過好在兩國帝王失蹤的消息並未傳出,否則的話,龍鈺也是不可能就如此輕易地從翱龍國脫身。
「你就好好地在翱龍國主持大局便好了,這裡一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的。」冷唯沙啞著嗓音道。
這些天來,他也連合眼的時間都沒有。
說好了要保護好她的……可是,他又失信了。
「呵呵。」龍鈺苦笑:「你認為我能呆得住么?」出事的兩個人,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吶!
在翱龍國的時候,他每日如坐針氈夜不能寐……好多次都想要拋下所有,不顧一切地來……那種感覺就如同一隻大手握住他的心臟,一點一點加大力道,讓他痛不欲生卻怎麼也逃不開……
他終於知道,肩負一個國家是多麼重的擔子……而這個擔子,哥卻扛了那麼久,該是有多累?
「……」冷唯將將大掌搭在龍鈺肩上。
無論是塬還是鳳兒,都是鈺視為比生命更重要的人,他們出事……他知道,最痛苦的便是鈺了,可他卻沒有辦法安慰。
「放心,我不會倒下去的。」龍鈺丟給冷唯一個勉強的笑。
「嗯。」冷唯點點頭。
「你這小子要是敢倒下去,老子就剝了你的皮!」白興天人未到聲先到。
「岳……白將……伯父。」龍鈺從椅子上起身,改了幾次口,終於叫出一個稱呼。
「嗯。」白興天點點頭。
「義父。」冷唯恭敬地喚道。
幾日前,白興天從天下第一庄趕來,冷唯也是那時方知曉白興天還活著的。
父子兩秉燭夜談之後,將所有的誤會終於掃清。
當年,冷唯之父冷衷詡因才華出眾遭同門嫉恨,而冷衷詡此人心高氣傲並不得其師瓦塔爾的歡心,在有心人的陷害之下被瓦塔爾逐出師門。
冷衷詡的母親雖是匈國人,但父親卻是翱龍國人,在匈國呆不下去之後,冷衷詡輾轉到了翱龍國。
在翱龍國參軍,後來得到白興天的重用。
就在此時,瓦塔爾卻派人找到冷衷詡,要他竊取翱龍國軍中情報。
冷衷詡自是不應,但瓦塔爾卻以其妻子相要挾。
冷衷詡將事情告知白興天後,白興天便暗中派人將其妻子保護了起來。
得知冷衷詡不「聽令」的瓦塔爾大怒,進而對冷衷詡下毒。
中毒之後的冷衷詡仍舊不肯背叛白興天背叛翱龍,決定在瓦塔爾下一次找他之時同瓦塔爾同歸於盡。
巧的是,瓦塔爾找冷衷詡之日便是冷唯生辰那日。
冷衷詡打算與瓦塔爾同歸於盡的事情被白興天發現,白興天是前去阻止的。
豈料冷衷詡武功不如瓦塔爾,在白興天趕到之刻,瓦塔爾早已刺傷冷衷詡逃離了。
白興天將冷衷詡身上的劍拔出,欲為其療傷,可劍刃上卻塗有劇毒。
冷唯那時瞧見的便是白興天替冷衷詡拔劍的那一幕。
近十載的誤會終於大白,冷唯愧疚難當,倒是白興天不以為意。
在白興天看來,冷唯是他的義子,這義子也是子,孩子做錯了事父親又怎會過於怪罪?
更何況,冷唯還是親眼看著他「殺害」了生身父親的,沒有背後捅他一刀而是對他的事情冷眼旁觀已經算是對得起他了。
而白興天的豁達更是讓冷唯愧疚難當,再加上冷唯自身覺得沒有履行好保護白鳳歌的誓言,更加羞愧……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冷唯的痛苦也不比任何人少。
「還在這裡作甚?」白興天面色不好地看著冷唯與龍鈺:「趕緊來吃飯。」說著,便一手拉一人:「吃個飯還得讓老子親自來請,你們倆臉上有光吶!」一面碎碎念,白興天一面拉著兩人向門外走去。
這些孩子的痛,他又怎會不知道?
誒!
這些孩子啊,在外人開來都是華麗高貴的,可事實上卻比普通人要艱難太多了。
他年少之時,雖然生活清貧,但卻沒有這麼多的煩擾。
……
「老爺子。」緋色、墨容與蘭傾闋異口同聲地喚道。
「嗯。」白興天點點頭,看向三人:「不是讓你們先吃么?怎麼還等著?」
「老爺子未到,我們怎能先吃?」蘭傾闋笑了笑道。
「好了好了,這些繁文縟節就免了,我知道你們都忙,大家就趕緊吃吧。」白興天擺擺手道,然後看向身後的兩人:「你們也趕緊坐下吃。」
碩大的紫檀木圓桌,五位美男各自低著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張嘴吃飯。
白興天目光不著痕迹地環視了眾人一眼,心中暗嘆了一聲,放下碗筷子往桌上大力一拍:「你們這群臭小子,吃個飯也要弄得這般要死不活的?!」
「……」眾人一愣,旋即紛紛放下碗,垂下眸不語。
「這歌兒還沒找到,你們便如此茶飯不思,拿什麼力氣去找她?!」
「……」
「老子知道你們難受,可這日子還是要過的!一群大男人,現在這般愁眉苦臉地算什麼?愁眉苦臉歌兒就能回來了?是男人,就不要給老子做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吃飽了再來想辦法找歌兒才是男人該做的事!」
「……是。」五位美男異口同聲地悶聲答道,如同被訓斥了的小朋友一般。
「呼!」白興天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重新端起碗:「那快吃吧。」
臭丫頭,你看看你造的什麼孽?
猶記當初眼前這些小子們是如何地風光煥發,可如今卻……
不得不說,白興天這個家長的話還真挺有威懾力,五位「小盆友」一改之前力不從心的模樣,大口大口地扒著飯……這一頓,註定是他們自白鳳歌失蹤后吃得最飽獲得最多能量的一頓!
……
「你的身子怎麼樣了?」飽餐過後,白鳳歌毫無形象地就地躺下,懶懶地問著坐在身旁的龍塬。
「呵呵,好多了。」龍塬輕笑道。
她這是在關心他么?
「唔,那就好。」白鳳歌點點頭:「那明日開始你也該出點力尋找出去的路了。」兩個人找總是要比一個人找要有效率得多吧。
「……」龍塬面色一僵。
果然是他想多了……
「怎麼?你還想偷懶?」白鳳歌瞥向龍塬。
她可沒看錯他那不情願的表情。
不過,不知怎的,現在龍塬的心思她很多時候都可以一眼看穿。
他,為何不如以前那般深不可測了?
「偷懶?」一聽白鳳歌這話,龍塬不樂意了:「我何時偷懶了?即便是之前傷著,每日的口糧也是我準備好的!」
「呃……」白鳳歌一愣,旋即皺眉道:「那都不是正事。」
「不是正事?」龍塬挑眉:「吃飯還不是正事那什麼才叫正事?」
「現在的正事只有一件,那便是找到出去的路。」白鳳歌認真地道。
至少,她的正事是如此。
不錯,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龍塬養活的,可是……如若不能出去,那還活著幹什麼?
「為什麼那麼迫切地想出去?」龍塬失口問道,話一問完,他便立即暗叫不好。
「……」白鳳歌皺眉:「你不想出去?」聽他那話的意思,似乎是不想出去呢。
「出去有什麼好的。」龍塬撇開臉,不讓白鳳歌看到他的表情:「一出去,就又得肩負重任,太累了。」這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出去之後,她便不會與他這般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會很遠很遠,遠到他不願去接受。
「呵,原來你是想逃避。」白鳳歌失聲笑道:「瞧不出來,你還會有想要逃開江山的枷鎖的時候。」他在她眼中,一直是一個天生的政治家陰謀家,她以為他應該是那種會樂於在權勢的旋渦中爭鬥的傢伙呢!
「你不想么?江山有多重你應該知道,難道就沒有一點想要逃的想念么?」既然她這樣認為,那便這樣吧……這不是他希望的么?不讓她發現他那卑微的愛慕……
「呵呵,江山……」白鳳歌笑了笑,視線放到虛空之中:「江山什麼的,不足以成為我的煩惱。江山與我而言只不過是一個保障而已,一個可以保護我和夫君們平靜生活的屏障,重不重我沒有想過,我只知道手握江山便是我逆世人的觀念而行的資本。」
江山,於她而言,一個工具罷了。
她專心維護的,只有她的愛,她就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
「……所以,你這麼迫切地想要出去也是為了你的夫、夫君們么?」龍塬有些艱難地問道。
她的夫君們……這個稱呼對他來說,真的有些難以啟齒呢。
「那些笨蛋……我不在他們會傷心會擔心會憂心……我自然捨不得了。」第一次,白鳳歌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被困在這裡,每日每夜的思念就如同螞蟻一般一點一點蠶食著她的心,真的很痛……痛得有時候連呼吸都會困難。
「……如若,和你一起被困在這裡的是他們……你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想出去了?」
「是他們?」白鳳歌閉上眼,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當真相象起自己是和他們一起被困在這裡來:
「如若是這樣的話,那我應該睡著都會笑醒吧……這裡就如同一個世外桃源一般,出路難尋,估計進來的路也不好找。若是真的和他們一起掉到這裡,那便是上天的恩賜了……不過,也得出去呢!還有老頭子,還有小白瑾瑜和那麼多兄弟……唔,不過我倒是很樂意和他們一起在這裡呆上個一年半載的。」傾闋的病,也不能任由在這裡住得太久了。
因為心中放不下的感情太多,所以註定了她不是那種能夠脫離社會而存在的人。
如若是可以脫離社會而存在,她那時便不會正面突破地去謀取江山了,而是會和緋色墨容找一個地方隱居其來。
如若真的那樣做了,便沒有後來的傾闋了吧?
還好沒有那樣不是么?
「……我懂了。」龍塬低下頭,輕聲呢喃。
「懂了?」白鳳歌回過神,看向龍塬:「你懂什麼了?」
「……」龍塬和赫然回神:「懂了明日我得開始和你一樣辦『正事』了。」既然她那麼迫切地想要回到心愛的人身邊,那他努力幫她一把……即便不願,也會努力的。
「嗯。」白鳳歌點點頭:「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好像根本就沒有出路一般。」通過她這幾天的探索來看,這地方就如同一個迷宮一般。
「呵呵,是么?」那便不要找了吧。
「不過,即便沒有出路,就算是用手挖,我也要挖出一條路!」白鳳歌這堅定的一句話,輕輕地打破了龍塬心中唯一的希望。
「挖路?那要挖到何時?」怕自己的失落被發現,龍塬隨意找了一個話題分散白鳳歌的注意力。
「不管挖到何時,我都要挖。」白鳳歌又閉上眼:「如果沒有出路,我一定會開始挖一條出去的路,即便是挖到死。」若是這些山石阻擋了她與他們相守的道路,那她效仿愚公移山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