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霧壬剛剛進入神殿的時候，就發現這裡面安靜得出奇。以往，愛神身邊都會圍著一幫美男子，飲酒說笑，整個林中神殿都充斥著奢靡的氣息。

而新任神仆長嘉理理卻告訴他，愛神把那些男人都送走了。

霧壬感覺到，他的神明真得變了。

眼前的少女神明恍如一隻慵懶的貓，在陽光下安靜休憩的樣子，讓霧壬幾乎忘記這位愛情之神原本是多麼乖戾，對自己又是如何殘酷。

月白長發的少年一錯不錯地望著伊蘭，直到後者忽然睜開雙眼，藍寶石一樣的眸子與他對上視線。

霧壬慌了，幾乎條件反射一樣半跪下來，臉色紅紅白白，不敢再抬頭去看伊蘭。

「吾神，抱歉！我打擾您休息了嗎？」

其實伊蘭剛才就已經察覺到霧壬一直站在門口，只是她本想等著人魚少年開口，就沒有睜開眼。

可是沒想到，少年只是站在那裡，什麼話也沒說。

現在看到霧壬慌慌張張地跪下來，伊蘭心裡笑出聲。

好像只做錯事的小狗啊。他明明是條魚！

「沒有，我只是在恢復神力。」伊蘭從卧榻上坐起身，一手撐在下頜上，饒有興趣地看著藍發少年，「而且你剛才那麼安靜，也並沒有吵到我啊，不用向我道歉。」

伊蘭看到霧壬已經脫去了有著銀色束腰的黑色外套，只穿著一件貼身的簡約白襯衫，領口微微敞開著。

少年隱約露出的白皙頸窩上，有象徵人魚族的海浪紋飾。

伊蘭走到低著頭的藍發少年面前：「霧壬，我以前總懲罰你，你是不是特別憎恨我？」

這聲音不大，甚至還很溫和，卻讓霧壬全身繃緊。

他用力搖了搖頭，緊抿住嘴唇：「您是神，而我是您的眷屬，您對我做什麼都是正確的，是我做的不夠好，才惹您生氣。」

原主似乎就是因為霧壬過於聽話的性格，才逐漸暴露出本性，開始虐待這位少年。

但是伊蘭並不希望霧壬這樣。

「你真這麼想？」

霧壬低頭垂眸：「是的。」

伊蘭盯著他，慢慢說了一句：「如果我收回神眷，你也能接受？」

藍發少年這回是真的被伊蘭略有些冰冷的神色嚇到了。

他深深埋下頭。

「不要……」霧壬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到。

人魚少年重新抬起頭時，伊蘭驚訝地發現他眼角微紅，並且緊緊咬著嘴唇，似乎在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吾神，請別收回對我的神眷。只有這件事，我……我……無法接受……」

成為神明的神眷者在凡界生靈中是最高的榮耀，如果被收回神眷，這份榮耀也會跌至塵埃。

本來是想告訴他不要總是過於順從，看到他這幅樣子，伊蘭也不忍心再繼續。

她緩和了臉色，然後輕輕拍了下霧壬的肩膀：「你果然是我最忠誠的神眷者。以前那些懲戒是我對你的考驗。而你通過了考驗，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對待你，也絕不會褫奪你的神眷。」

說完她鄭重地降下一道神諭：「以吾之名，使愛與美之神的神眷，永顧吾之使徒霧壬，直至吾之神格隕落。」

霧壬看著額頭釋放微光的伊蘭，喉結上下一滾。

眼前少女神明如凈空般湛藍的雙眸，讓他迷惑。

以往，愛神從不會以這樣純凈的眼神看著他，更像是看著一件可以隨時丟棄的物品。

霧壬不明白，他的神明究竟在想什麼。

但無論如何，得到她的保證，自己就永遠是這位神明的眷屬。

藍發少年收斂目光，恭敬地向伊蘭鞠躬：「吾神，您的神眷者將誓死捍衛您的神權，保護您，侍奉您。」

「侍奉我？做什麼都可以嗎？」伊蘭歪著頭，忽然來了一句。

霧壬一愣，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吾神您……您想做什麼？」

「過兩天，跟我一起去趟伽雷爾王城。」伊蘭當然是故意去逗人魚少年的。

看到他臉上的表情變換精彩，伊蘭心滿意足：「光明祭典就快要開始了。陪我去看看吧。」

歡悅林地沒有晝夜交替，伊蘭數著時間，等到了獅心帝國光明祭典開始前的日子。

光明祭典一年一次，在伽雷爾王城舉行。虔誠的光明教信徒們會從全國各地趕往王城，在光明神殿祈禱。

但今年，祭典上有個最重要的活動。

因為前任聖女去世，光明神將降下神諭，眷顧新任聖女。

而艾斯蒂爾學院的招生時間，恰好也在祭典期間。

因為自己只是低位神，傳送術的範圍有限，伊蘭最遠也只能把自己和霧壬傳送到梵特城。

再次來到這座小城，伊蘭明顯感覺到，這裡的氛圍和以往不同。

據說，神殿已經傳來消息，送道爾頓子爵上了絞刑架。

神殿的意思是，不必考慮子爵所在的德萊斯家族以及老伯爵。

而這座城市的平民們，走在大街上時，都會偶爾散發出信仰力，被伊蘭接收。

難道自己已經成為這座城市的守護神了？

伊蘭在驛站雇了一輛馬車，前往伽雷爾王城。

從這裡到達王城大概需要兩天路程。

伊蘭看了看微縮成手環的神域空間，裡面躺著一個有氣無力的錢袋。

她長長嘆了口氣。

臨走前，嘉理理清點了金庫，伊蘭看著金庫里的凡界貨幣總數，嘴角流下貧窮的淚水。

原主這個敗家娘們兒啊！伊蘭氣得胸口疼。

在凡界行動，即使是神明，也需要使用凡界流通的貨幣。

原本神明的信仰力可以直接幻化為凡界貨幣使用，但因為愛神的信仰力一直在減少，再加上原主根本沒有節省的概念，在凡界揮霍無度，歡悅林地現在已經十分拮据了。

嘉理理仰起圓圓的臉蛋，叉著腰告誡伊蘭這次去凡界一定要省錢省錢再省錢！然後神仆長從金庫里扒拉出一小袋錢幣，交給伊蘭。

「霧壬，你看著吾神！絕對不要讓她亂花錢！」嘉理理囑咐神眷者。

霧壬為難地看了看伊蘭。雖說這幾天相處下來，他看到了愛神的轉變，但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他只是個卑微的神眷者啊。

伊蘭手臂靠在車窗旁，支起下頜觀賞馬車外的景色。

對面的霧壬坐得端正拘謹，兩隻手放在併攏的雙腿上，不自然地握住拳頭。

以往愛神去凡界的時候很少會帶上霧壬，更何況是這樣面對面坐在狹小的馬車裡。

因為窮，伊蘭雇的馬車也很寒酸，兩個人坐進去，膝蓋幾乎要碰在一起。

微風帶著些許炎熱氣息吹進車廂，霧壬聞到少女神明身上淡淡的薔薇清香。

夏日的衣料十分輕薄，而獅心帝國民風開放，女孩們也喜愛穿著適當裸露肌膚的服飾。

伊蘭穿了一身白色便裙，從寬鬆的中袖下，露出一截纖瘦白皙的手腕。

她掩去了神性，現在的化身與真身只有六七分相似，不再擁有神明那近乎完美的外貌，這副面容只是名算得上清麗可愛的人類少女。

但在擁有神力，比如其他神祇、天使，以及霧壬這樣的神眷者眼中，他們所看到的依然是伊蘭的真身。

愛神很美，她的每一寸，都是世界三大意志按照最完美的比例造就的。

面容純美，卻又帶著一種天生的誘惑力，就如同她的象徵——白與紅的薔薇花一樣，一半純潔，一半嬌媚。

只可惜這位神明的性格與外貌完全相反，讓霧壬幾乎忘記了她堪稱驚心動魄的美貌。

原主在凡界幾乎不會使用真身，倒是給伊蘭省下一些麻煩。

不過伊蘭完全沒注意到人魚少年不自在的神態，只是認真地眺望窗外。

她自從穿到這個世界，還沒有仔細看過凡界的風景。

金色平原附近有許多農莊，馬道兩邊都是麥田，不過現在是盛夏季節，麥子還是綠色的，只有頂部微微泛黃。

馬道兩旁栽種有高大的樹木，此時正一棵棵從伊蘭眼前閃過。

驟然，駕駛位的車夫驚慌失措地喊了一聲，緊接而來的是馬匹的嘶鳴聲，車廂像是撞到了什麼，劇烈震蕩了一下，巨大的慣性讓伊蘭穩不住身體，整個人撲向前方，直接撞進對面的霧壬懷裡。

藍發少年下意識地抱緊伊蘭，眼神立刻變得凌厲起來：「吾……主人，小心！」

說完，他的右手指尖已經凝水成弦，準備隨時應對未知的情況。

馬車很快停下來，車夫梅斯跳下車，打開廂門，就看到抱在一起的少男少女，梅斯愣了一下，尷尬地輕咳一聲。

霧壬察覺到並沒有特殊危險發生，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動作，以及懷中的柔軟。人魚少年窘迫得從臉頰紅到耳根，迅速放開手臂。

伊蘭剛才撞過來的時候，鼻子正好磕在霧壬衣服上的金屬扣上，疼得她半天沒說話，剛才她一直在揉鼻子，直到車廂門被打開時，疼痛才緩解一些。

伊蘭抬起頭，看到滿臉通紅的霧壬，有點莫名。

她眼角因為鼻子被撞，還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鼻頭也是紅的。

感受到順滑的蜜色長發從手臂拂過，再看到伊蘭這副像是被欺負哭了似的表情，霧壬金色的眼眸幾乎滯住了，無法從少女身上移開。

「嘶……」此時已經坐起身的伊蘭，並沒有注意到霧壬的神情，她擦掉眼角被硬生生撞出來的淚痕，詢問車夫：「梅斯先生，發生什麼事了？」

梅斯向馬車後方看過去，眼神依然很慌張：「利諾威爾小姐，剛才我們撞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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