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一)
西伯發率領軍隊攻克大邑商,在南單之台親自擒住了商王授,他親手砍下了商王授的頭顱,遂以周代商,是為周武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攻克大邑商的第三年,武王發在宗周之地死於內豎之手,武王之弟周公旦遂下令磔殺內豎牙皂。
在殷遺民所建成的成周之地,周公旦對外宣布攝政並且自立稱王,成王誦尚且未能懂事,十二歲的成王誦暫且將成周一切政務交付叔父周公旦。成王誦自稱「予小子」,時人目之為「孺子王」。
末代商王帝子呼為「錄子聖」,武王發封錄子聖於邶,《詩經》有篇名為《邶風》者,是為吟詠邶國之地。
武王發即崩,成王誦年幼,周公旦名為攝政實為篡位,天下未定,唯恐諸侯叛周。
在成周的王宮,世婦穆子教導多名宮婢習字。她望著宮婢們坐在竹席上,宮婢們仔細地在案几上的一卷竹簡上習字。預備要隨從錄子聖畋弋,世婦穆子便頗為忻悅地命令侍女用玉盤給她帶來玉諜。
殷族尚武,世婦穆子曾經追隨商王授遊獵於各邦方。作為比子干之孫,世婦穆子的表現出類拔萃,便擁有了封地『徵』,徵地乃比子干贈予孫女的禮物。
大邑商既亡,由於身為比侯的子干與武王發曾經有過詩酒之交,所以成為天下共主的周王就在宗周以玉帛之禮任命比穆子為世婦,比穆子就以殷遺民的身份教習一眾宮婢。
邶國的森林綿連到天邊,蔚藍色的天空彷彿也要被森林浸染成蔥綠色。昔日的大邑商也是有著鬱郁蒼蒼的森林,連著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水澤,神靈所創造的生物呼吸著森林所產生的空氣。觸目所及,森林並水澤都是神靈所創造的生物的宜居之所。
錄子聖與比穆子既是一對兄妹也是一對鸞儔。
殷族尚白,他們兄妹兩個騎著高大俊美的白馬,兩隻白馬八隻蹄子踩著牧田的綠草,他們兩人手拉著手騎著白色駿馬越過牧田走進森林深處。
灰象、老虎、斑鹿、羚羊、黃牛、靈猴、赤狐、野豬、白兔、竹鼠……在森林深處出沒,湖沼上美麗的白鵝遊盪在水面上,水面上倒映著白鵝的身影。
錄子聖與比穆子兩人下馬落地,兄妹兩個都帶著弓箭,兄妹兩個手執弓箭追逐著飛禽走獸,昔日他們身為王子也是如此愉悅地追逐獵物,追逐著快速奔跑的獵物,兩人互相分享著狩獵者畋弋的樂趣。
兩人狩獵的終點是一片蓄滿清水的菏澤,菏澤里的蓮花開放得正艷。
「阿穆。」子聖牽著她的玉手說道:「逢國、奄國、蒲國要推舉我為新一任的商王。」
「我明白。」子穆一雙溫軟的玉手握著他同樣溫軟的大手,鼓勵他道:「我會等著你,等著你的勝利。」
子聖思索片刻,說:「你跟隨我走,以防不測。」
「不行。」子穆擔憂地說道:「倘若我跟著你走,王上會有所懷疑的。」
黃昏時分,太陽的光輝灑落在兩人的身上,鍍著一層金光。
擁抱著她,子聖依戀貓咪似地親吻著她。
子穆也熱情地親吻著他回應著他,但願能長久,兩人都期待著日後的重逢。
天邊一隊又一隊的大雁從他們的頭上掠過。
「你等著我。」子聖心裡像擱著一塊石頭,即沉且重,說:「阿穆,保重。」
「阿聖,你也保重。」子穆一直拉著他的大手,兩情長依依,微微點頭眼含熱淚說道:「我會等著你的。」
在成周王宮的內官聚集所,世婦羽己收著一堆有關戰爭的牘文,茫然失神,入邸未滿三年,她一直過得如履薄冰,依附周族的僚吏更是以冷眼相對。作為末代商王后族的親戚,在成周王宮,她能夠感受到周圍監視的眼睛,聽聞錄子聖率領邶國的殷遺民與淮夷起兵誅殺三監的軍隊(管叔、蔡叔、霍叔),並且殷遺民立錄子聖為新一任商王,她立即跑向世婦穆子的內屋裡,想告訴世婦穆子,錄子聖已為商王矣。
屋內空無一人,只有一扇窗戶開著,北風吹進來。徵子穆平日所閱讀的書籍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紫檀木書架上,藤席上無一飲酒。
世婦羽己有些擔憂阿妹出事,立刻轉身跑出去,她想知道子穆去哪裡了?
在成周王宮的門口,魯侯伯禽帶領十個士兵擒拿住擁有觸山之力的世婦穆子,他的左眼被打得有一個烏青眼圈,活像一隻食鐵獸,正是世婦穆子情急之下打了他一拳。
「我是錄子聖尚未婚妻之婦。」子穆亮出身份,說:「我是比子乾的孫女。」
伯禽也亮出身份說道:「我乃周公元子伯禽。」
衛侯叔封語含譏諷地說道:「你已經是亡國之奴了,嘴還那麼硬,你的錄子聖是無法復國成功的。」
「我是世婦。」子穆抬高聲調質問:「衛公,你這是對待王上的世婦所持有的態度嗎?」
「叔父。」伯禽勸道:「她是比侯乾的孫女,你就禮讓於她吧。」
叔封指著他烏青的左眼火冒三丈地說道:「侄子,你的眼睛挨了這一個潑皮一拳,我是在幫你討回公道。」
「叔父,我的眼睛不會礙事。」伯禽吩咐兩名士兵押送世婦回宮:「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們兩個,把她押送回去。她可是一名王好,身份貴重,別把人弄丟了,要仔細看管著她。」
兩名士兵一齊「唯」地一聲,即刻將世婦穆子送回王宮內屋。
成周王宮有皋門、庫門、雉門、應門、畢門,一步又一步地走回去,在世婦羽己的陪伴之下,世婦穆子鬱悶的情緒不再起伏。
子穆牽著她同樣溫軟的玉手說道:「阿姊,我想念阿聖。」
己羽輕撫著她的肩膀說道:「你的阿聖會回來的。」
周公旦率軍東征,錄子聖帶眾北奔。
文王之子周公旦下令將舊地殷都焚燒,六百載的商邑朝夕之間毀於一旦。
成周王宮所生長的梧桐樹三開三落,梧桐花開甚是綺粲。世婦羽己特意吩咐宮婢們縫製挈囊,她將梧桐花放進挈囊里。
獲知王子聖向北出逃的消息,世婦穆子十分清楚此生是無望再見,永遠失去了鸞儔。
錄子聖北奔,有本在微國的微子啟率領的另一支殷遺民,周公旦便重新分封微子啟於商丘,是為宋國。
武王發在世的時候,將大邑商王畿一分為三,邶、鄘、衛三地都是原來的殷商王畿。
管叔鮮是東方諸侯之長,蔡叔度與霍叔處監管舊地殷都,這三位重要諸侯召集其他諸侯反抗周公旦。手握重權的周公旦趁著王子聖復辟剪除了管叔鮮、蔡叔度、霍叔處,管叔鮮亡,蔡叔度走,霍叔處廢。
周公旦在兄弟排行中第四,邑伯考排行第一,武王發排行第二,管叔鮮排行第三,蔡叔度排行第五,霍叔處排行第八。
趁這一次的王子聖復辟,周公旦徹底收拾了幾位威脅他權勢的兄弟,在朝中獨攬權柄,幾無對手。
在周公旦的主持之下,十五歲的成王誦迎娶莘國之女孟姒為王后。
王曰叔父,建爾元子,俾侯於魯。大啟爾宇,為周室輔。乃命魯公,俾侯於東。錫之山川,土田附庸。
魯公伯禽追隨其父周公旦及成王誦率軍平定東土,正式獲得了魯國封地,他終於是真正意義上的魯國君主。
既然成為了諸侯之長,魯公伯禽便前往四方收受美女,以結異姓之親。
世婦穆子和世婦羽己在錄子聖北奔之後便請辭出邸,擺脫了世婦的身份,兩人茫然無緒地返回父祖的封地。
比侯的繼承人子陶是比穆子的父親,子陶少年之時從有蘇氏溫國迎取己揚為主婦,夫婦二人生育了二子五女,而比穆子在姊妹中排行第五。
她的母親己揚與末代商王帝辛的王後有血緣關係,同出於有蘇氏溫國。
到達比地返回昔日的閣樓,子穆去見了父母及兄姊。
祖父與父母二人支持錄子聖復辟商國,錄子聖北奔,比國之地也被衛國的衛侯叔封吞食了四分之三,徵地恰巧在衛侯的吞併之列。
比國已然為小邦,昔日為殷商太師的祖父子干狩獵於桑林,當年比侯干及其子陶也參與了錄子聖復國戰爭,事到如今只能永言配命來自求多福。
「阿穆,你未來有什麼打算?」子干輕撫著孫女的肩膀哀嘆地說道:「王子聖北奔,蹤跡難尋。」
「孫女想單身一人。」子穆手執著玉諜,欣慰而又流淚地說道:「幸虧阿芸早跟隨阿聖離去成周。阿芸當初任職太史,她來往於東西南北,阿芸與阿聖聚少離多,到最後卻是我與阿聖離別。」
擔憂孫女的餘生黯淡無光,子干又問了一遍:「我的孫女,你真的決定單身一人嗎?」
子穆堅定地說道:「孫女現在只想一個人過活。如果以後有一個人能夠做我孩子的父親,我就算結束單身的生活。」
滿頭白髮的子干頓時明白孫女的心意,拿著一半信符,慈藹地說道:「阿穆,祖父重新分給你一塊徵地,你收拾一下細軟去往徵地,你的兄長子龍也在徵地,你過去那裡跟他會合,日後你就佐治他為比國之君吧,祖父相信你的能力。」
「唯。」接過祖父遞給她的一半信符,作為曾經是出納王命的人,子穆滿懷期待著她未來的比國佐相生涯。
到達比國的徵地,子穆與她的兄長子龍會合。
比國之人南遷於沘陽,在沘陽,比民立起了神木比閭。
魯侯伯禽拜訪新一任的比國君主子陶,公子龍與公女穆出席宴會。
宴會上,牛肉、羊肉、豕肉三份俱全,比侯子陶命令侍女執觥倒酒款待嘉賓,樂師在旁邊敲打成排的金鐘。
美酒與音樂最為陶冶飲宴者,魯侯伯禽沉醉其中。
殷民的桑林之樂,殷民的糯米之酒,蘊含著悠遠的歷史傳統,商王室六百載輝煌盡在於此。
公子龍與公女穆兄妹二人分了尊卑位次並排而坐。
許久未見比侯之女比穆子,伯禽一直呆愣地盯著比穆子。
大邦王子,比國公女。
一雙銀海深邃,彷彿是罥索架上那一名隨風而飛的晛睆女子,可惜斯人已逝,韶華難再復。
思及至此,他惆悵許久,沉溺於往事而暗自神傷。
兄長子龍儼束地說道:「君上來我比國恭賀君父即位,世子我甚覺榮幸。」
比國世子一語驚醒了猶在夢中的魯公伯禽,伯禽慌忙對著他答道:「比國新遷,我特意來此恭賀比君即位為公侯,我身為諸侯之長,我惟願周室與各方諸侯共享天下。」
子穆生起了淡淡的憂愁,依然難以忘懷王子聖,魯侯的一番話猶似寒氣侵骨,使她欲要離席而去。
伯禽又對比侯說道:「我欲取比子為少妃,以結甥舅昏因之親。」
答應?拒絕?
宴會上的史官定會將此事記錄下來,傳之於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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