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重如山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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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聾子真的贏了。
冬至和靜文灰溜溜地回來時,四聾子對一百個人說了一百遍。
「這世上的人,有神鬼相助也無益。」
冬至不再打乒乓球了。
那天,四聾子說:「你該下地幹活了。」
冬至就乖乖地跟在後面下地了。
除了幹活以外,冬至沒有更多的事可干,偶爾得空到文化室轉一轉,或是看看那牆洞。或是在**牆下死死盯著上面的「避孕」「結紮」兩個詞。夏天的黃昏,靜文坐在門口,使勁搓木盆里的衣服。冬至便拿出紅雙喜球拍,目光長了鉤兒,勾在靜文的身上,拽也拽不回,一隻手下意識地在球拍的塑料皮上輕輕撫摸著。
四聾子挺可憐冬至的,時常將煙袋遞給他,要他抽幾口,還說這東西又過癮又解悶。
不久,冬至就自己用細小的竹篼子做了一支煙袋,成天別在腰上,有空就噝噝抽幾口。
每天早晨,四聾子還是要去掀冬至的被窩,打冬至的屁股,要冬至報恩。
立春這天早上,冬至挨打過後,忽然板著臉說:「這是最後一回了,你再打,我可要還手了。」
四聾子罵道:「日你娘!你敢!」
冬至說:「我沒有娘——我娘是馬蜂窩,我娘是瘦母狗,我娘是日本鬼子的**——你敢不敢去?」
四聾子被冬至慪得兩天沒吃飯。
冬至一點也不管,也不到床前問一問。
四聾子熬不過,只好自己爬起來。他知道,冬至已長成一個真正的男人,得教他一些男人的東西。
從這天晚上開始,四聾子一遍遍地講自己如何將一個個女人弄到手的故事,甚至不厭其煩地將每一個細節都講到。開始時,冬至低頭不敢插話。幾天之後,冬至就能夠提一些技術性問題了。大約在半個月以後,冬至提的一些問題,四聾子也無法回答了。
四聾子嘆口氣說:「問得再清楚有什麼用?主要是動手干。我要是你這種年紀,就天天晚上去撬女人家的後門。」
冬至問:「要人家反抗怎麼辦?」
四聾子說:「你去找靜文試試,膽要大,捉住了就別鬆手,我們打個賭,她要是不答應,回頭我給你做兒子,你來當老子。」
冬至遲疑了一會兒:「我真的可以去試試?」
四聾子一擺手:「去吧!去吧!」
冬至真的走了后,四聾子自己一點也安靜不下來。一袋煙接一袋煙地抽,一直抽到五更還不見冬至回。
早飯過後,冬至才一臉倦容進屋來。
四聾子問:「吃了么?」
冬至說:「她給我做了一大碗荷包蛋。」
四聾子問:「我說的事怎麼樣?」
冬至說:「她開始不肯,說要遭雷打的。我用了點勁,她就肯了。我不會的她都教給我了。天亮時,還不讓我下床,還要我今晚再去。」
四聾子說:「讓你去,你就去,鍋里還有一碗枸杞粥,你吃了吧,吃了晚上有勁。」
冬至一碗粥沒吃完,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直到下午才醒。
醒來后,冬至對四聾子說:「父,你真的料事如神!」
一年後的某天,太陽明亮得很。四聾子懷裡抱著一個嬰兒,眯著眼睛坐在門口打瞌睡,一張老臉上很安詳,很滿足,並且比以前白胖了一些。離他不遠的一隻糞坑裡,冬至正在用五齒釘耙,一下一下,賣力地往岸上取土糞。雖然是正午,垸里可以見到不少人,但寂靜得很,沒有多少聲音。
忽然,垸里的狗一齊叫起來。
四聾子睜開眼睛一看,垸外走來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徑直走到四聾子面前,說:「四大伯,多時未見,你比先前福氣多了。」
四聾子樂哈哈地回答:「小的們還算行孝,養兒防老,就是圖的這個嘛。」
四聾子又問:「你是誰?面生得很。」
陌生人說:「我姓戴呀——」
四聾子張大嘴巴,驚訝地說:「你就是戴老師?徒刑滿了?」
戴老師說:「平反啦,無罪釋放,冬至呢?」
四聾子說:「那不是,正忙著呢。如今鐵鍋頂著頭,懂事多了。你瞧瞧,這是他的兒子。」
戴老師說:「他怎麼會有兒子?我記得他應該還不到十五歲。」
四聾子說:「你記性真好。要到下半年才滿十五呢!他是十四歲結的婚,一結婚就做了父親,這在如今已是很了不起了。」
戴老師間:「他妻子是哪兒的人?」
四聾子說:「就是靜文啦!」
戴老師問:「她不是冬至的嬸么?」
四聾子說:「乾柴烈火,生米熟飯,都是這種情況,誰還管得了,再說我們這兒也開始開放搞活了。」
說著話時,靜文從裡屋走出來,見到戴老師她猛地——怔,半天回不過神來。
四聾子將嬰兒塞給靜文,說該給孩子餵奶了。
靜文一邊撩起衣襟,扯出奶頭,一邊顫抖地喊:「冬至,戴老師回來了。」
喊完之後,靜文將幾顆眼淚滴滴答答地灑在嬰兒的臉上。
冬至沒聽清,一邊走一邊用手使勁往衣服上揩,一邊問:「來了誰呀我正忙呢!」走近來,見是戴老師,就咧咧嘴,說:「你——怎麼又來了?」
戴老師說:「出獄后沒事,來看看。你怎麼老得這快?」
冬至說:「靜文也這樣說,說都快趕上我父了!」
冬至從腰上解下煙袋遞過來:「你抽煙吧?」
戴老師說:「坐牢時戒了。」
靜文說:「屋裡有紙煙。給戴老師紙煙抽。」
冬至說:「沒了。早上讓我和父抽光了。」
靜文低頭嘟噥了一句。
四聾子插上嘴說:「你坐牢時,上面來人調查,我們可盡說你的好話,半個壞字也沒說。」
戴老師說:「平反時警察告訴我了。我落難時,就你們沒有落井下石。」
戴老師走時,四聾子中午飯喝醉了不能送,靜文要去找跑不見了的豬,只有冬至抱著兒子陪他走路。那件花棉襖已經在兒子身上裹著。
太陽照在文化室外的**牆上,一層層石灰水遮蓋的陳八代的字都透了出來。
戴老師問:「這上面的字,你都認識么?」
冬至說:「有幾個認得,有幾個不認得。」
戴老師又問:「給你的課本還在么?」
冬至搖搖頭,然後反問:「你還來么?」
戴老師說:「等你的兒子啟蒙時,我一定再來。」
冬至本想問戴老師,這次來是不是主要想看看靜文,也想如實相告靜文當初是那麼喜歡戴老師。但是,冬至又有些不好意思,說正是因為自己看出來戴老師也很喜歡靜文,這才跟著戴老師學習喜歡靜文的。冬至好不容易準備開口時,一陣山風就將戴老師吹得老遠,變成一隻沒辦法說話的小小黑點。
一九八七年九月於英山文化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