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翻舊賬(1)
霍平戎中槍的地方在左胸口上方,靠近肩膀的地方。
姜宜凝有一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該怎麼做。
不過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拿著手術刀,劃開了霍平戎身上的軍裝外套。
當看見那個血液已經凝成黑色的傷口,姜宜凝完全平靜下來。
她就是這樣,一拿起手術刀,就會迅速進入狀態。
她在現代的導師曾經評價過她,說她是天生要拿手術刀的,不僅有一流的技術,還有外科醫生里少有的直覺。
當她做手術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在那裡,她是主宰,她是秩序,她說一不二。
她也不知道霍姜氏在做什麼,只知道等她順利把那顆子彈取出來,霍姜氏把一杯溫熱的茶杯遞到她嘴邊。
姜宜凝很嫻熟地低頭啜飲一口。
那是人蔘薑茶,喝起來暖烘烘的,一口下肚,沒多久她又恢復了精力。
一台手術動輒幾個小時,外科醫生們都很注意養生,不然撐不下去。
她又喝了一口,低聲說:「……謝謝。」
「不用,我們要給你道謝才是……真沒想到,平戎只是隨手救了你,卻幫了我們的大忙……」
霍姜氏用手托著茶杯,等著姜宜凝把手中的人蔘薑茶全部喝完,還問:「要不要再喝一杯?」
「不用了,可以熬點海參粥給霍先生吃,參湯也行,補血養氣,能夠幫助他儘快恢復。」姜宜凝差一點習慣性地拿筆出來寫醫囑。
霍姜氏一一記下,打算都要買一點,好好給霍平戎養身體。
姜宜凝的手術做得很成功,雖然環境簡陋,手術器材也不齊全,可能是因為姜宜凝消毒做的好,而且霍姜氏家很乾凈,霍平戎那天晚上居然都沒有發燒。
他一路睡了一天一夜,當第三天早上才醒過來。
霍姜氏和姜宜凝一直守在他身邊,親眼看見他醒了,姜宜凝才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地說:「不好意思,我真的要去睡覺了……」
她直接走到對面沙發旁邊,躺下就睡著了。
姜宜凝的最後一點印象,是霍姜氏給她拿了塊絨線毯子蓋上。
……
再次睜開眼睛,姜宜凝發現自己不是在霍姜氏的那間精緻又低調的二層小樓里。
她的眼前,是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頭,垂眸看看身上的被子,也是白色的。
「……姆媽醒了!姆媽醒了!」耳邊傳來鏘鏘清脆又尖細的叫喊聲,還帶著隱隱的哭腔。
姜宜凝有些恍惚,一時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裡。
時空錯亂給她帶來的不僅是認知障礙,還有意識障礙。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這一段經歷到底是一個夢,還是真的發生過。
鏘鏘緊張地盯著姜宜凝,他趴在姜宜凝的病床邊上,兩隻小腳在半空中晃悠悠地,恨不得爬到床上,拱到姜宜凝懷裡。
病房的門被人轟地一聲推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口一直來到姜宜凝病床邊上。
「……宜凝,你醒了?頭還疼不疼?」霍平戎焦急的聲音傳來。
姜宜凝的思緒漸漸回籠。
是了,她想起來了。
她一切都想起來了。
再看霍平戎,已經不是先前略帶疏離又有好奇,還有一點點好感的目光。
而是有了重逢的愛意和欣喜。
霍平戎和她對視一眼,心裡頓時咯噔一下,緩緩在她病床前坐下。
姜宜凝看著他坐下來,心裡百感交集,想張嘴說話,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霍平戎給她掖掖杯子,沉聲安慰:「……先養傷,你的腦袋受到撞擊,暈了三天了。」
姜宜凝想起自己在夢裡見到的一切,閉上眼睛,輕吁一口氣。
那不是夢,那是她的過往。
在她第一次回國的時候,就已經無意中回到這個時代。
不,應該是回到了一九四五年,那個舉國歡慶的日子。
日本戰敗投降的意義,沒有人比我們國家的人更明白。
她在那裡第一次跟霍平戎相遇,相知,相愛,並且在陰差陽錯之間有了和他的孩子,那個她曾經愛如珍寶的孩子……
姜宜凝看向正趴在床邊努力往上爬的鏘鏘,喉頭哽咽了兩下。
霍平戎沉默地把鏘鏘抱起來,放到她的枕邊。
鏘鏘一下子抱住姜宜凝的脖子,胖胖的腦袋在她脖頸間像小獸一樣地蹭,嘴裡不斷呢喃:「……姆媽……姆媽……姆媽不要鏘鏘了嗎?」
「我怎麼會不要鏘鏘呢?不然我怎麼會回來?」姜宜凝在心底低聲回應,不過不敢說出來。
霍平戎的目光太過銳利,她還是有些怵他。
從她以往的記憶里,她知道霍平戎的身份,絕對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
她的胳膊沒什麼力氣,但還是緊緊箍住鏘鏘胖胖的小身子,目光看向霍平戎,低聲說:「……伯母真的不在了嗎?」
霍平戎微怔,「你說姑姑?」
姜宜凝微微頷首,「我想起來了,多虧了她……」
霍平戎雖然一直在期待這一天,這一刻,可是當姜宜凝親口承認的時候,他還是心頭巨震,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好在他經歷過的大風大浪太多,早就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
他拍拍鏘鏘的後背,淡聲說:「想起來就好,不急,先休息。」
姜宜凝怎麼可能睡得著?
她努力睜大眼睛,冷聲說:「那幾個把我推倒的人呢!我要告她們!家裡有權有勢了不起嗎?!我倒要看看這是新政府還是舊政府!」
霍平戎唇角勾了勾,「她們被看押了,放心,這是新政府。有權有勢的人要魚肉百姓,先問問我們犧牲的那些同志同不同意。」
姜宜凝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了。
霍平戎給她擦了擦淚,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
鏘鏘學著姜宜凝平時哄他的樣子,伸出短胖的小胳膊,拍著姜宜凝的肩膀:「姆媽睡覺……呼呼……馬上就睡著了哦……」
他拍了幾下,沒有把姜宜凝拍睡著,倒是把自己給哄睡了。
看著他舒展的睡意,姜宜凝心裡感動得不行。
她一下下親著鏘鏘的額頭,又快又柔,只是雙唇輕微觸碰一下他的額頭就馬上離開。
就像是蝴蝶輕吻花枝,蜜蜂輕觸花蕊,鏘鏘的嘴角無意識微微上翹,應該是做了一個甜甜的夢。
姜宜凝和霍平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意。
病房裡一時溫馨無限。
這就是深深愛著的一家人,他們之間的聯繫那麼牢固,根本沒有別人立足的地方。
何遠之聽說姜宜凝醒了,也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可是推開病房的門,看見這三個人的樣子,他默默站了一會兒,還是推出去了。
他點燃一支煙,靠在病房門邊的牆上,深深吸了一口。
沒多久,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何遠之抬眸瞥了一眼,見晏復生帶著他小姑姑晏靜婉和顧問一起過來了。
顧問一見何遠之,就苦笑說:「何政委能不能高抬貴手?我聽說姜大夫已經醒了,那幾個姑娘,是不是也應該放出來了?」
何遠之往旁邊讓了一步,淡定地說:「這不是可以講人情的時候。她們動手傷人,差一點致人死命,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
「……可是姜大夫不是沒死嗎?」晏靜婉挽住顧問的胳膊,輕聲嘀咕,一邊又說:「我們會負責所有的醫藥費,還會給姜大夫一筆錢,作為補償,這樣也不可以嗎?」
「你認為什麼事情都是能用錢解決的嗎?」何遠之把煙扔到垃圾桶里,正色懟上晏靜婉。
晏靜婉笑了笑,小聲說:「不是沒出人命嗎?再說錢雖然不是萬能的,可是能解決絕大部分事情。有時候錢不起作用,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錢的數量問題。」
「所以你認為,只要給夠了錢,就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
「何政委硬是要這麼想,也不是沒道理。」
顧問和晏復生都不說話,在一旁默默地聽晏靜婉跟何遠之交鋒。
何政委抱起胳膊,定定地看了晏靜婉一會兒,說:「好,我給你一個機會,只要苦主本人同意撤訴,你們可以賠償了事。如果苦主不同意……」
「何政委不是苦主,怎麼知道苦主不會同意?」晏靜婉捋捋自己的頭髮,笑著說:「何況那三個姑娘家族裡擁有的可不只是錢,還有很多別的東西。姜大夫如果需要別的東西,我們都可以商量。」
何遠之笑了笑,往旁邊的病房門指了一下,「苦主已經醒了,你可以進去商量。」
晏靜婉笑得志得意滿,抬腿走進去。
不過當顧問和晏復生想進去的時候,何遠之攔住他們,「病人剛醒,不宜喧嘩太過。顧同志的愛人一個人進去就可以了。」
晏靜婉走進姜宜凝的病房,深吸一口氣,來到她病床邊上。
「姜大夫,我是來代表施施她們向您道歉的。她們也是太年輕了,被人一激就管不住自己,但是她們沒有惡意,都是誤會,都是誤會。當然,給您造成了事實上的損傷,也是她們的錯。我們想賠償您的損失,住院費、醫藥費不用說了,肯定是我們負責。另外我們也會給您一筆錢,當作是賠償。還有,您有什麼工作上的要求,儘管提。哪怕是要去首都大醫院工作,我們也是可以幫您達成心愿的。」
晏靜婉自覺十分周到,說得也是頭頭是道。
姜宜凝卻看著她,半天不說話。
那眼神看著她,跟前幾次遇到的時候完全不同。
晏靜婉心裡有點發毛。
可是她很清楚,姜宜凝應該不記得了……
可惜,下一刻,姜宜凝一句話讓她落荒而逃:「晏小姐,還是顧太太?我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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