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下山的時候,楊鳴才看到梁白玉。
他越過他姐飛奔過去,將手裡沉甸甸的布袋砸進梁白玉懷裡。
梁白玉被那袋毛栗子硌到胸口,他吃痛的悶哼了聲:「拿走,我不要。」
「嘁,不要拉倒!」楊鳴把布袋往肩上一甩,掉頭就走。
背心後面被抓住,他踉蹌了一下,回頭就要罵,話音還沒蹦出來呢,褲兜里的幾根草就被撈走了。
梁白玉的指尖被草葉割破了,當場就流了血。
「讓你上手抓葉尖尖,活該!」楊鳴野猴子似的蹦跳。
梁白玉一小截舌尖從糯白的牙齒與紅潤唇間探出,他舔了幾下出血的手指,輕輕含住。
旁邊響起抽氣聲。
梁白玉吮吮傷口,咽下那點血液,楊鳴把他拉到一邊,不讓路過的意|淫他。
「你抓草藥幹嘛?」楊鳴叉著腰,「這是發熱期喝的東西,你又用不到。」
「好奇嘛。」梁白玉打量手上的草藥。
楊鳴陰陽怪氣:「也是,大城市都用抑製劑對吧。」
梁白玉「唔」了聲。
楊鳴只聽堂哥說過抑製劑,沒見過,更沒用過,他好像看到一條好大的鴻溝開在他和梁白玉之間。
雖然他自尊受傷的時候,用過最難聽的話吐槽這人是普通又低賤的Beta,但他心裡很清楚,對方跟那個形容詞相反。
——這個人就像他看過的故事書里的仙鶴,不吃人間煙火,只喝仙露。
楊鳴少年心性,對外面有憧憬有惶恐,他看著還在研究草藥的人:「你要在村裡過一輩子嗎?」
「不知道啊。」梁白玉回答的漫不經心。
楊鳴把「你走的時候叫上我,咱倆一道」這句話咽下去,換成了別的:「隨你的便吧。」
下一刻他委屈道:「你就沒發現我的信息素亂了?」
梁白玉總算把落在草藥上的視線移向他。
「算了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楊鳴氣餒的塌下青澀肩背,他現在懷疑一件事——高級別的信息素泄出,Beta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這點不包括梁白玉。
因為他上次他故意放出大量的信息素,對方屁點回應都沒。
這會兒也一樣。
可能是生了病的原因。
楊鳴不知道梁白玉得的什麼病,他知道了也幫不上忙,挺有自知之明的。
反正這鴿子蛋大點的地方,不適合養病治療。
梁白玉該離開。
楊鳴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思緒被一股扯力打散,梁白玉隔著圍巾摸到他頸環后的鎖,玩玩具一樣。
「你是不是以為我是Omega,就不會把你怎麼著?」楊鳴死瞪著他,「我也能咬你的信不信?」
梁白玉感受穿過圍巾的熱度:「真燙。」
說完就把手放到嘴邊吹吹。
楊鳴快速把圍巾裹緊,盡量捂一捂信息素,何止是燙,他的脖子都感覺要糊掉了。
大城市的阻隔防咬環肯定不像他戴的這麼沉。
他戴的,是這一帶特有的礦物質「赫」打造的,頸環耳扣都有摸具。
這是陳老師傅手工煉出來的,他的兒孫都是傳承人,一大家子經營一個小作坊。
村子太封閉,生活風俗被時代拋下,很落後,也很自我。
像誰家媳婦懷了孩子,就會趕緊把足夠多的草藥磨成藥汁,帶去陳家,要求打出葯汁與「赫」水相融的耳扣頸環。
至於將來用哪個,要看孩子的分化結果。
如果孩子分化成了Omega或Alpha,母親會親自給戴上去,結婚當天由配偶拿下來。
如果孩子是個Beta,那基本都會生老二老三。
往耳扣頸環里融葯汁是村長想出來的,就和……
楊鳴拿走梁白玉手上的草藥,就和這玩意一樣。
這也是村長多年前不曉得從哪搞來的,聽說以前很難活,現在山裡都是,他們這代人享福了。
草藥有專門的配方熬制,家家最少都備著一罐子葯,透明的,沒有味道,每個月發熱期都要喝。
楊鳴感覺胃裡的葯汁在往上冒,他希望自己快點到五十歲。
到了那個歲數,就沒發熱期了,信息素也會淡化老化。
而他現階段正是血氣旺盛,最受折磨的時候。
關於用信息素管控誘導Alpha,互相牽制永恆標記什麼的,他完全不感興趣,除他媽以外的Alpha都是狗。
「我得回去了,藥效要退了。」楊鳴把草藥揉斷咬在嘴邊,「毛栗子你拿著吧,回去丟鍋里炒熟了,沒事剝幾個吃。」
梁白玉再次拒絕。
楊鳴氣飽了,他拎著布袋走,很隨意的蹦出一句:「黃醫生在咱村挺有威名的,不一定就比外面的醫生弱,你把你的病情告訴他,沒準他能幫到你。」
「噢……」梁白玉走著路,很敷衍。
楊鳴有種年紀輕輕就當爹的感覺,想拿竹條把他抽得滿地爬。
「你媽要是在世,村裡就兩個醫生。」楊鳴脫口而出。
梁白玉停下來,微偏頭,眼裡沒笑意。
楊鳴後知後覺自己提了不該提的,他不和梁白玉對視,也沒繼續這個沒法聊的話題。
「那什麼,你自個走吧,我去找我姐。」楊鳴迅速就跑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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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玉沒和大部隊走,他選了條隱蔽的路晃悠著回到村裡,打開院門再關上。
院里的雞迎上來,梁白玉沒給它們喂吃的,而是直奔上鎖的那間屋子。
鎖眼生了銹,鑰匙也是。
梁白玉給鑰匙抹了一點香油,握著它抵住鎖眼,一寸寸推進去。
卡住了就抽出來,再往裡送,來來回回的插|動了會,覺得通暢了,就擰轉鑰匙。
鎖開了。
梁白玉拿掉鎖,他整理了一下衣發,微笑著把手伸向灰撲撲的屋門,輕輕推開。
那門打開的「吱呀」聲響,彷彿是父母迎接歸來的孩子,
——回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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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一眼望去都是灰,嗆人。
梁白玉站在門口,遲遲都沒邁開腳步,他捂住臉,鼻息里是灰塵和鑰匙上沾到的綉味。
過了會,梁白玉的手順著臉往上蹭移,髮絲被他捋到了後面,露出他雌雄難辨的眉眼骨相,他動了動唇,發出一聲嘆息。
在那之後,他走了進去。
屋子不大,木架子佔用了一半多的位置,上面都是醫書,一本貼著一本,歸納有序。
木架底下有個打開的箱子,裡面也是醫書,最上面一本結了一層蛛網。
歲月路過這裡,啃噬了一些東西,也保留了一些東西。
梁白玉沒有打掃,他其實都不想打開這扇門,生怕跑進來的風吹走了這裡的痕迹。
鋪了灰的地上多了串腳印,並不雜亂。
梁白玉沒到處逛,他走到一處方桌前,彎腰去看大小不等的石墨,擂漿棍等磨葯的工具。
桌上還有本筆記。
梁白玉猶豫片刻,拿起筆記翻開,裡面是些抽象派的文字,記錄著煉藥挖葯相關,外行看不懂。
但外行能看得出來,筆記的主人有一手好字,很有秀雅的氣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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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玉在屋裡待了很久,敲門聲響的時候他才感受脖子酸痛,眼睛乾澀,他鎖上門出去。
門口放著一袋毛栗子,還是熱乎的。
四周不見人影,梁白玉拍拍鼓囊囊的袋子:「菩薩啊……」
他呵笑了聲,將毛栗子拎了進來。
當夜,梁白玉去了山上,他用鐵鍬挑開一處雜草,看著露出來的土坑。
挖了有些天了,還沒挖完。
梁白玉仰頭看星空,這裡是整座山視角最好的地方啊。
山裡寂涼,沒有風,樹叢像一個個站立的人。土被鐵鍬鏟起來,丟一旁的沙沙響持續不止,到了後半夜才停。
這一片出現了四個坑。
梁白玉把一支不能用的舊鋼筆放進第一個坑中:「這是我爸。」
一本醫書從他指間脫落,掉進第二個坑,靜靜躺著。
他呢喃:「這是我媽。」
接著是第三個坑。
梁白玉摩挲手錶,指腹按著錶盤:「這個啊,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剩下的呢?」他看一眼最後一個坑,對著空氣自問自答,「挖著玩兒。」
「不告訴別人。」
「嗯,誰都不告訴。」
梁白玉把四個坑都填了,前兩個放了東西的坑壓得很嚴實,后兩個空的土很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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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栗子成了村裡接下來一段時間的零食加菜。
梁白玉也吃,他從鐵罐子里抓了一小把,邊用牙咬開,邊把玩手上的東西。
一塊碎布。
這是他那天夜裡從牆洞上扯下來的,布料沒起球,還挺新,淺黃色的,鄉下扯不到這種布,得去縣城扯。
爬洞進他家的人啊……
嘖。
梁白玉將碎布放在長桌上的遺像後面,他吃著毛栗子往外走。
大清早的,各家的煙囪口都在冒煙,有清亮的鈴鐺聲從遠處傳來,一輛自行車經過他家門前。
騎車的是個Alpha男人。
後座是楊玲玲。
梁白玉坐到竹椅上面,瞧見那輛自行車騎走了,又騎回來,停在他面前。
「白玉!」腳撐地的男人一臉驚喜。
梁白玉飽滿乾淨的指甲摳著栗子殼,眼裡透著疑惑:「你是?」
「你不記得我了?」男人的長相在村裡是數一數二的帥氣,氣質很不錯,衣著談吐上也挺講究,他梳理頭髮,手上的金錶閃閃發亮,「我是趙文驍啊,以前就住在你家屋后。」
梁白玉撥掉腿上的碎栗子殼:「啊?」
趙文驍一副久別重逢的激動神色,自作多情的跟他敘舊:「小時候我們總一起玩,你騎著我爬樹掏鳥窩,我帶你搓泥巴造大房子……」
梁白玉說:「小時候的事,我不太記得了。」
「那時候病了一場,丟了一些記憶。」他蹙了蹙眉心,模樣無力憂傷得讓人也跟著難過。
趙文驍愣住。
「你們慢聊。」楊玲玲調整好背包帶子就從後座下來,自己趕去學校。
趙文驍尷尬的咳了兩聲。
「等等我。」他推著自行車追上楊玲玲,轉過頭對梁白玉揚手,「我先送玲玲去學校了,咱們回見!」
梁白玉咬著栗子,笑眯了眼:「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