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村子里有家養的狗發現了偷跑進院子,想叼只雞走的黃鼠狼。
狗狂叫不止,黃鼠狼撒腿就撤。
被吵醒的大爺拎著竹條綁的大笤帚,黑燈瞎火的咒罵著追打黃鼠狼,腳上踩的布鞋都被扒好,跑起來就甩了出去,一個不穩栽了個大跟頭。
黃鼠狼早已溜之大吉,大爺家裡鬧得雞飛狗跳。
這個村子長久安逸樸實,像劉寬慘遭殺害是頂天的大事了,其他時候都是些芝麻粒子大小的瑣碎日常。
梁白玉和這裡的生活氛圍背道而馳,不論是他不屬於Beta的外形,還是他的病,都顯得不尋常。
大家私下裡嚼了很多遍,當著他面打聽的也有。
但他通常都會把問他的人迷得找不著北,他擅長用又柔又烈的春雨夏風回應一切,然後,全身而退。
唯獨今晚出現了例外。
他的情緒上臉了。
小樹林里起了風,沙土卷著枯葉飄起來,又落下去,每一個聲響都裹著入冬前的蕭瑟。
梁白玉慢慢蹲下來,臉埋在手心裡,他的說話聲悶悶濕濕,委屈得要命:「你怎麼能當面拆穿我呢?」
陳碸下意識開口:「對不起。」
「真心的啊?」梁白玉還是很委屈很難受的樣子。
陳碸立即說:「是。」
蹲在地上的人輕哼,一副大方的姿態:「那好吧,我原諒你了。」
陳碸眉頭一皺,他這才反應過來,生氣的該是他才對。
結果卻是騙他的人生氣,他道歉……
陳碸的面部一陣黑一陣紅,也不曉得是尷尬氣惱多些,還是無奈多些,又或者是別的。
褲腿被扯,他心頭翻浮的情緒都在那一瞬停滯,只知道打著手電筒去看抓他的人。
「起不來啦,拉我一把。」梁白玉向陳碸伸手,撒著嬌。
陳碸碰到視野里的那隻手,指腹小心擦過他的指尖,一點點往他手心肉蹭。
一糙一細膩,一黑一白。
猶如磐石觸碰鮮嫩花蕊,視覺上的衝擊過於強烈。
完全握住的那一刻,陳碸的第一感受是,比他的手掌小很多,骨骼關節也細,怕力道大點會留下淤青,再就是,熱。
青年的體溫好像一直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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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看上陳碸的人,都覺得他像山一樣堅硬可靠,但他站在梁白玉面前時,會多一種如水般的包容。
陳碸第一次對梁白玉擺出稍微嚴厲的氣場,就是現在這麼個情況。
「你前不久才去我家幫我拿過葯,見過滿滿一抽屜的藥瓶,不會看不出我的身體沒那麼容易康復,咳血這問題更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好的。」梁白玉繼續算賬,語氣埋怨,「可是呢,你還明知故問。」
陳碸跟梁白玉面對面站立,體型身高的優勢並沒有讓他散發出絲毫壓迫感,相反的,他兩隻手扣著手電筒,動作上透著局促無措。
梁白玉湊近點:「說話呀。」
男人小心看了他一眼,喉嚨里發出懊悔的喘息。
「噗」
梁白玉笑出聲來:「你真的……」
陳碸的神色一變,惱怒之色剛要顯現到面上,就被一根食指撓了撓手背。
「可愛。」梁白玉笑得往他身上貼。
明明是一句不合時宜的調侃,從他嘴裡說出來卻顯得格外的真誠,發自肺腑的稱讚,沒有半點陰陽怪氣跟虛假。
陳碸:「……」
他又把手電筒關了。
在黑暗中紅了耳根,喉頭攢動。
梁白玉笑嗆了,他咳嗽著後退點離開陳碸,呼出的氣息里有股子鐵鏽味:「不逗你了,我隱瞞你的原因很簡單,純粹就是我們的關係沒到那個程度。」
陳碸一怔,腺體表層升高的溫度瞬間就褪了下去。
「你能理解的吧,大多數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想藏起來的部分。」梁白玉聽著風聲,「我相信你也有。」
陳碸摩挲了幾下手電筒。
「這件事翻篇了,說說別的事。」梁白玉不慌不忙,「你今晚下山找我,沖我發脾氣。」
陳碸忍不住道:「我什麼時候……」
梁白玉嗔怒地瞪過去:「我還沒說完呢!」
「那你說。」陳碸抿住唇。
「你還問我的病情,之前你可是從來都沒問過呢,這次竟然都不尊重我了,一點都不像你的性子,是不是楊老師白天跟你提到了我?」梁白玉靠在一棵樹上。
陳碸又要解釋,他的氣音都沒發出來,就被打斷。
「先別回答,我猜猜。」梁白玉眯眼,「她估計是說,我沒多少活頭了,對不對?」
陳碸本想說自己沒有不尊重他,現在話全堵嗓子眼了。
有些詞,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禁忌。
「你啊,往心裡去了。」梁白玉嘆了口氣,揚起線條柔軟的嘴角,「我挺高興的,你關心我。」
隨後就嚴肅道:「不過,你還是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要聽見了什麼就當回事。」
四周黑漆漆的,陳碸不出聲,梁白玉也沒接著說。
過了會,梁白玉站直了,被他壓過的樹一陣晃動,他在那嘩嘩聲里說,「過幾天……」
陳碸發出一個詢問的音節。
「過幾天你來我家,我給你做好吃的。」梁白玉笑。
陳碸的眼前閃過地上亂蹦的鯽魚,砧板,灑得到處都是的洗鍋水。
「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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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樹林,兩人穿過斷橋,頭頂的夜空沒有月亮,微弱的一點星光也沒了。
「我要帶我爸去縣裡看病,你,」陳碸照著前方凹凸不平的小路,邊走邊說,「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梁白玉一臉的吃驚:「你不怕你爸見了我,撐不到縣裡啊?」
陳碸要說什麼,原本和他並肩的梁白玉大步往前去,瘦弱的身影在他打出來的光里漸漸模糊,直到全部被黑夜吞沒。
前面傳來梁白玉的聲音,「人活著,什麼都不能兩全,想開點吧,想不開也要想辦法讓自己想開。」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也別想這想那,過日子嘛,不就是有一天過一天。」
「我雖然叫你菩薩,但你不要真的當啊。」梁白玉越走越遠,話聲被風吹散,他說,「菩薩都是舍己渡人,下場很慘的。」
人在陳碸的視線里消失,他通過手電筒的光快速搜尋。
沒有。
陳碸差點被一塊土疙瘩絆倒,他粗聲喘著,肌肉起伏的後背泛濕:「梁白玉?你在哪?」
「我在這呢。」斜後方傳來梁白玉的喊聲。
陳碸奔跑的腳步一滯,他想問青年,為什麼在他跑過去的時候不出聲,還想問對方在後面做什麼。
可他從口中吐出來的一句卻是:「還上山嗎?」
「不了,你送我回家吧,我的手電筒開不了了。」梁白玉捂嘴輕咳。
陳碸沒等他走過來,就掉頭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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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挺大的,陳碸脫了外套給梁白玉,被推開了。
「我不要穿,不冷。」梁白玉把手縮在襯衫的袖子里,「問你個事,去年村裡有沒有犯雞瘟啊?」
「沒。」
「那你說今年會不會有?我擔心養的兩隻雞死掉。」梁白玉憂心的嘮叨,「我還想等著過年吃呢。」
陳碸腦中浮現出楊玲玲離開廚房前說的那句話,他拿著外套的手緊了緊。
「如果你養的雞凍死了,或者跑沒了,你過年的時候來我家,想吃什麼都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