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林昌翰這兩日進出衙門時,都是悶頭快走行色匆匆,瞥都不敢朝那棗林處亂瞥半眼,似乎這樣就能告訴自己,那片秋棗掛滿梢的棗林下沒人。
棗林下蹲著的田喜也權當自個不存在了,伸手向上撈了把棗子,時不時的塞進嘴裡嚼上一枚,片刻功夫再噗了聲將棗核吐出來。
這日,林昌翰應了上峰吩咐,外出跑個腿去。
在他出了衙門,剛轉過一條巷子時,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卻沒等他驚異的回頭去看,下一刻就被人給從身後勒住了脖子,捂了嘴,拖著就往巷口的方向而去。
林昌翰驚恐的揮舞著雙手,雙腳擦在地上死命蹬著。
救命!救命——
他嘴裡嗚嗚著,拼了命的想要發出求救的聲響。但那大漢孔武有力,蒲扇般的大手捂在他嘴上,硬是讓他半絲聲都不露。
林昌翰嚇得魂不附體。尤其是當他眼睜睜的見著他那小廝不知是死的還是活的躺在地上,被人拎著雙腳拖走時,更是嚇得渾身汗毛倒豎,牙齒打顫。
巷口停了輛馬車。
那大漢轉為抓扯他的衣裳,連拎帶扔的給弄上馬車。
林昌翰的嘴巴得了自由,當即嗷了聲就要喊人救命。卻還未等張口,就被一個棗子給冷不丁打來,恰中他眼眶,當場打的他左眼又酸又痛,淌淚不止。
「你可別號。」這時他對面響起一陣不陰不陽的聲音:「咱家耳朵不好,聽不得聒噪。」
這掐的尖細的熟悉嗓音,林昌翰就是做夢都不會忘了。幾乎是同時他就乖乖的將嘴閉上。
待視線適應了馬車裡的昏暗,他捂著左眼顫巍巍的往對面看去,果不其然見那人正是晉世子身邊的常隨田喜。
「田……公公,請問您這是,這是何意?」
田喜連眼角末梢都未曾朝他方向瞥過半寸,只捏著棗子放口裡嚼著,嘎巴脆。
到了陶怡居茶樓,田喜率先跳下了車,然後打了車簾,將裡頭那位給請下了車。
林昌翰頭重腳輕的下了馬車,白著臉,青著眼,隨著那田喜到了三樓的包間。
包間里臨窗坐著一人。
那人頭上纏了個布條,此刻正歪在黑漆圓木扶手椅上閉目養神。聽見門口動靜就微微睜眼,朝他方向掃過一眼,然後扯唇冷戾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林昌翰腿肚子打了個轉,只覺得那森森的白牙晃得他眼都顫。
田喜見那林三爺遲遲杵在房門口不肯往裡走,索性就在背後狠推了一把,然後在外頭把房門給闔上。
林昌翰踉蹌的朝著對面人的方向去了幾步。而後猛地煞住腳。
「世子爺……」
晉滁把鐵鞭在掌心裡纏著,耷著眉眼,直接發問:「說吧,你家三姑娘是個什麼意思。」
林昌翰咽了咽唾沫。
「三妹她,她說……」
此時鐵制環扣相擊的脆響一滯,空氣就安靜了下來。
林昌翰只能硬著頭皮道:「我家三妹說與世子爺大概沒緣分,便就到此為止,散了罷。還特意讓我跟您轉達一句,道是當初因緣則聚,如今緣盡則散,望與世子爺自此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晉滁一動不動的坐那。
林昌翰的眼皮都沒敢往上抬半寸。立在那,腳底都發虛。
「哦?聽你家三姑娘的意思,是真要甩了我去?」
「不不。」林昌翰忙擺手:「是我家三妹自覺配不上世子爺您。」
掌中的鐵鞭猝然一握。
鐵鞭擠壓受力,頓時發出滋啦刺耳的摩擦聲。
「她是真心要與我斷?」晉滁狹長的眸子盯他,語氣變得危險:「還是說,是你長平侯府上哪個脅迫了她。」
林昌翰驚得連怕都散了大半:「您這話如何說的,三妹是府上千嬌百寵的嫡女,哪個會脅迫她?」
此話脫口一出,他才恍得驚覺,他這話吐得太快,太絕對,勢必要激怒對方。
果不其然。但見那世子爺的眉眼好似都被烏雲蓋著,山雨欲來的模樣。偏那窗欞的陰影還搭在他眉梢上,顯得人愈發的陰戾了。
「看來,上次她說給我驚喜是假。」
「贈我荷包是假,予我生辰禮是假。」
「唯獨與我虛與委蛇是真,要回書信是真,與我劃清界限一刀兩斷是真!」
晉滁只覺得此刻腦門像是被何物壓著,就要破裂了,偏還能笑出聲來。
「大概,她上次說的,瞧上他人琵琶別抱也是真。」
「斷沒如此,斷沒如此!」林昌翰連聲否認,就只差指天發誓:「三妹只是覺得與世子爺您性格不合適,絕無其他念頭。」
晉滁抬手在頭上纏著的布條處按了按,好半會,才能勉強止住那突如其來的突突陣痛。
「她可還有什麼話要轉達我的?」
聽了這話,林昌翰突然想起苑姐兒的囑託,神色流出幾分遲疑間,目光就似有若無的在晉世子腰間系掛的玉佩上掃著。
不,準確的說,是在那系著玉佩的陳舊相思扣上殷切瞄著。
晉滁順著他目光低眸看了一眼。
短暫的沉寂之後,他突的屈腿抬腳,兇狠踹向面前方桌。
「滾!!」
鐵鞭沖著方桌當場揮下,落在桌面砸出一條駭怖的縫隙。
林昌翰手腳發顫,剛要逃命似的奔出房間,卻又猛地聽見喝聲。
「站住!」
晉滁抬鞭指著他,眉目乖戾:「你回去與她說,三日後這裡,爺要見她!若她敢不來,那本世子便只能去那長平侯府下帖,親自拜訪林侯爺了!」
林苑直接打斷楊氏的話:「三嫂,我不認得他。」
楊氏猶如剎那被人捏了喉管,獃獃的張大了嘴。
林苑低眉垂眼:「三嫂日後也莫來說這些我聽不懂的話了。三嫂口中說的那人……我壓根不認得,他如何行事又與我何干。」
楊氏直接呆若木雞。
林苑拿過香茶慢慢喝過一口,又慢聲的說道:「此人我是真不認得。日後便是太太問起,我也是這般回話。」說著,她抬眸,往楊氏面上不輕不重的看去:「三嫂難道覺得我該認識?那未免也太荒唐了,怕是太太也不信的。」
楊氏渾渾噩噩的離開了。
滿腦子只一個念頭——她這小姑子,怕是要成精了罷。